這一仗打出了中華天朝的赫赫聲威,舉國歡慶抗日英雄的凱旋;萬曆龍顏大悅,不待眾將休養,便於殿內辦宴慶功。


    此役屬李如鬆軍功最大,加太子太保,擢升中軍都督府左都督。


    他雖然功勞極高,升至一品,但並未忘記將士們的貢獻。除了查大受與弟弟如梅、如柏,他還大力舉薦俞修龍、蠻牛等人。


    “好啊,我大明英雄輩出,真乃天佑之兆。”萬曆帝已知軍中有不少人才,而且聽說這個俞修龍是名將俞大猷的旁親,不免對他印象深刻。


    其實俞修龍並非名門之後,隻因父親俞家軒和俞大猷將軍的後人碰巧重名罷了。他糊裏糊塗受到福蔭,渾然不覺。


    除了文官,大宴開始按兵部所呈軍報封賞武將。萬曆舊疾發作先行離去了,命首輔趙誌皋代為主持。“有功將士,盡皆封賞……查大受,果敢猛毅,戰功顯赫,升遼東副總兵;李如梅,沉著應戰,機智破敵,升遼東禦管總兵……”


    “俞修龍,身手拔群,沙場揚威,升湖廣守備,秩從五品……郝剛,奮勇殺敵,一身虎膽,升浙江紹興守備,秩從五品……”


    俞修龍和蠻牛不由相視一笑,均是憋不住心內的喜悅,身子微微顫抖。


    “太好啦!”


    俞修龍本就是湖廣生人,此次能迴到家鄉省任地方武官,可謂是皇恩浩『蕩』。他簡直要樂出聲來,一想到騎著高頭大馬還鄉的場景,便覺得神清氣爽,揚眉吐氣。


    大宴席上,文武重臣們推杯換盞,熱鬧非凡。酒過半酣,又陸陸續續上了一眾美女助興,但見士女雜坐,擊鼓敲鍾,吹竽弄瑟,一派歌舞升平的氣象。


    李如鬆酒興奇佳,這時過來拉著俞修龍的手,直誇他英雄年少,“來來來!”


    俞修龍雖被誇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好拂了李將軍的酒興,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慚愧,慚愧。”


    兩人剛剛飲盡,這時查大受、李如梅、李如柏等人也來祝酒;俞修龍見勢不妙,悄悄溜到一邊,去找蠻牛。


    蠻牛也很喜飲酒,此時喝得麵不改『色』,神情興奮:“此次打仗得了如此軍功,受封武官,可以讓父老鄉親們知道,我蠻牛也光宗耀祖了。”


    “喂,蠻牛,蠻牛。”


    “小龍……不,錯了,錯了,俞將軍有何吩咐?”蠻牛趁著酒興打趣道。


    俞修龍忍俊不禁,說道:“別譏諷我了,郝守將,你這塊好鋼也總算是用到刀刃上了。”他正『色』道,“我們當時之約,你可別忘了。過幾天咱們一道去探訪大熊的娘,將她接過來當自己親娘贍養。”


    蠻牛點頭“嗯”了一聲,再無言語。此時一說到大熊,兩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俞修龍倒了滿滿一杯酒,對著天上說道:“大熊兄弟,我和蠻牛必定待大娘如親娘一般,好好盡孝,你安息了吧。”


    說完,與蠻牛一同將酒傾在地上,不知這禦酒能否慰藉烈士的英靈?


    英雄的遊魂飄『蕩』在朝鮮上空,冥冥無聲。


    俞修龍迴了迴神,轉頭卻見李如鬆與一位老臣聊得正歡。


    “李將軍此番痛擊日倭,建下奇功,真是可喜可賀呀。”


    “哎喲不敢不敢,梅大人別笑話我了……”李如鬆一副極為恭敬的模樣,足見這位梅大人品階之高。


    “來,老夫敬你一杯!”


    “梅大人請!”


    “請!”


    兩人飲罷,攜手大笑。這時又過來一人,雙目神炯,氣度從容,隻見他舉著酒杯向李如鬆道:“李將軍,我來恭賀你了……”待喝完了酒,又轉向那位梅大人,微微欠身道:“哦,原來梅閣老也在,古允失敬,望閣老不要怪罪。”


    這位梅大人竟是當朝次輔兼東閣大學士,難怪李如鬆對他如此恭敬。


    “哪裏哪裏,古大人你身在兵部,為抗倭戰役立下不朽之功,老夫哪敢怪罪?”梅大人雙眼眯笑,胡須上還沾著些許酒水,“大明國有李將軍和古大人這樣的英傑才幹,何愁不能千秋萬代,江山永固?”


    “有梅大人這樣的閣老重臣,才是我大明之福呢。”


    隻因這古、梅兩人雖言辭上互相吹捧,實則是貌合神離,暗藏機鋒。李如鬆夾在二人當中,不免有些為難。


    “這兩位可都開罪不起……”


    古允雖為兵部侍郎,居正三品,論官階已比此時的李如鬆低了兩級。但是在大明朝政中文臣掌進言、彈劾之利,實權要比武將大的多。所以即使是李如鬆,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此次戰役,令我發現軍中不少青年人傑,兩位大人且看,那位叫做俞修龍……”李如鬆轉移話題,將正在四處瞎晃的俞修龍指給二人看。


    “嗯,這小夥英姿勃勃,有李將軍的影子。”梅大人看了幾眼,“古大人,你怎麽看?”


    古允也點點頭,微微一笑,“閣老的眼光誰敢置疑?”


    此時又有幾個官員、武將過來敬酒,眾人互相客套寒暄,頗為親熱。


    “有趣有趣……”


    俞修龍這一圈轉了下來,這裏站一會兒和人聊幾句,那裏坐一會兒看看美女撫琴。雖挨了幾個白眼,但也長了不少見識:那些官員們人前倒是端莊正派,其實暗地卻偷偷嚼著烏七八糟的話語。


    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在人群中穿梭,實則張大耳朵,偷聽他們私底下說的話。


    一位工部的張大人說了,去年他曾赴福建省巡事,聽說城北“鵲橋仙”新來了一位花魁姑娘,生得十分嬌媚,而且能歌善舞,引得無數王孫貴族傾倒。所以有一日他也去瞧了瞧熱鬧。正巧那日趕上花魁公開競價,老媽子聲稱誰出的價高,誰便有幸能和她共度良宵。


    當時那花魁姑娘隻披著一層輕紗,春光大『露』,笑容勾人,坐在樓閣裏撫琴放歌;大家得聞如此天籟,頓時愈發心燥,直咽口水。


    眾人紛紛掏錢競爭,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與花魁一夜的價格很快便漲到了幾百兩銀子。


    忽然,傳來一陣厚重的喘氣聲,眾人迴頭,隻見那殺豬的王屠戶匆匆忙忙跑近前來,從那油膩汙穢的衣服裏掏出一張銀票,麵值五百兩,隻聽他嘴裏高聲叫喊,扒開眾人,便要奔上樓去會花魁。


    別看他這人粗鄙醜陋,殺豬的行當素來為人所瞧不起,可賺起錢來卻是毫不含糊。


    “這死胖子,又醜又臭,常人見了都厭惡,避之不及,如何能讓他玷汙了美豔絕倫的花魁?”


    “就是,就是!”


    大家此時出奇的齊心,紛紛伸出手來,將他扯住,不讓他上樓;那王屠夫雖急得滿頭大汗,卻奈何眾人協力,一時掙脫不開,隻能不住『亂』罵『亂』推。


    這時,隻聽一聲輕笑從身後傳來,眾人一看,卻見“杏林堂”的大夫劉妙手拈著一張麵值一千兩的銀票,對王屠戶說道:“我說王屠夫,區區五百兩,便想沾染這‘鵲橋仙’花魁的仙氣麽?!那這花魁未免太不值錢了吧。”


    他鼻子一哼,滿臉戲謔,見王屠夫沒有答話,便舉著銀票轉頭對老鴇喊道:“來鳳,今天這花魁,我劉妙手包了……一千兩!”


    劉妙手來了這麽一手,妙不妙暫且不說,隻見那名為“來鳳”的老鴇卻已是笑眯了眼,合不攏嘴,捏著手帕的手連連向劉妙手招唿,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立馬撲下樓去。


    眾人見狀,隻好神傷噓歎,心想讓這喪良心的家夥一攪和,今晚他們可是徹底沒戲了。


    “俺的乖乖一千兩……這得賣多少雞蛋呐?”


    “依我看,咱們還是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吧。”


    “走咯,迴家抱老婆去了!”


    “嘿,你有老婆嗎?”


    “你這家夥,就算我沒有老婆嘴上說一說也不行嗎……”


    那王屠夫見比他不過,眼中綠光也暗了下來,複原本『色』,恨恨道:“說到底俺這殺豬的屠刀,還是抵不過你‘劉鬼手’手裏那柄小刀!俺賺錢又苦又髒,累死累活;你倒好,手指隨便捏兩下就賺的比俺多……隻不過俺宰的是豬,不像你,宰的是人!”


    說完,王屠夫用手理理已經被扯得變形的衣襟,將汗一抹,罵罵咧咧走出了大門。


    他這話說的卻一點兒沒錯,這劉妙手醫術雖然高明,但醫德卻極差,常常借各種機會向患者及其家屬索取錢財,否則寧看著病人痛苦死去,也不予救治。大家暗地都管他叫“劉鬼手”,手黑心更黑;可是由於患者往往病情嚴重,而其他醫生又醫術有限,無力施治,那些病人家屬被『逼』無奈,隻好咬牙交錢。


    就這樣,劉妙手賺得盆滿缽滿,家底頗為殷實,所以今日他才敢像這般闊綽出手,揮金如土。


    眾人心裏罵道:“劉鬼手這混蛋,捅起刀子來可比王屠夫厲害多了!”


    “不過沒法……誰讓他有錢呢!在這地方,有錢便是祖宗大爺,沒錢的都是螻蟻狗子。”


    “是啊,他們隻看有沒有錢,可不管來路正是不正。”


    劉妙手得意洋洋,正要昂頭步上台階,誰知突然伸出兩隻胳膊,一左一右攔在了他麵前,劉妙手見去路受阻,立時怫然變『色』,瞪眼望去,卻大驚失『色』:兩人竟是“金福錢莊”的兩位少主,李升金和李鬥銀。


    “該死,這兩位財神爺竟然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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