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山莊始建於魏拓跋氏時期,至西門慶雲時達至全盛,至今已有兩百多年。兩百年,作為一個江湖世家,西門氏已經在江湖上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權力、威望和資曆。


    然而,煙花再絢爛也總有黯淡的那一刻;王朝再輝煌,也會逐漸走向衰亡,更遑論一個家族。西門氏近兩代人以來,男丁稀少,資質出類拔萃者更是屈指可數;近數十年來,在江湖上的地位以及話語權已經逐漸被後來居上的摘星樓所取代。


    當代家主為西門霆,年近五旬,兄弟三人。膝下育有兩子,長子西門長恨,性情跳脫、放浪不羈;次子西門長庚,性情穩重,做事嚴謹周密,目前二人在江湖上年輕一代中均為頂尖高手,讓西門霆大感欣慰。


    西門山莊地勢極高,依山靠海,左右各有絕壁相隔,莊內更是有各種能工巧匠製造而成的精巧器械,實乃易守難攻的絕妙所在。恐怕便是朝廷大軍揮師而上,亦無法短期內攻破,這便不難想象,西門氏為何能在政權頻繁更替、社會動蕩不安的兩百年間始終屹立不倒。


    夕陽西下。


    王師遠站在西門山莊的第一層台階處駐足仰望,依稀可以看清九十九層台階後山門處的兩個大字“西門”。這便是全盛時西門慶雲立於莊前的石碑,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一百多年的風吹雨打,已使得“西門”二字的神韻在歲月中漸漸淡去。


    歲月最是無情。任一世英名、千秋霸業,最終都將被時間掩埋。西門山莊盛極一時,西門慶雲更是在原基礎上擴建,將其大本營打造得滴水不漏。然而,時過境遷,西門山莊雖然地利仍在,卻仍止不住漸趨沒落,在江湖上日漸勢微。


    西門山莊如此,那麽摘星樓呢?


    至王破軍時,摘星樓已毫無疑問成為江湖第一大勢力。王破軍作為樓主,正值盛年,德才兼備,一身武藝,驚世駭俗,穩列江湖前三名。麾下高手雲集,尤其是林長青,更是難得一見的文武全才;王破軍盛讚他為“百年江湖文武第一”。


    然而,便是這個文武第一,毀了極盛的摘星樓。樓主隕落,顏天虎、邱西鋒等人都不幸身死;王師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會放過對林長青、雲飛兒以及段天成他們的報仇;不管最後結局如何,經此動亂,摘星樓想要恢複元氣,談何容易。


    曾經的輝煌、曾經的期盼、曾經的情誼,在時間麵前,都卑微如螻蟻。


    一念及此,王師遠心中不由湧出無以言表的痛楚和恨意,隻恨不得將林長青立時碎屍萬段,祭奠於父親墓前。


    可是,即便如此,已經逝去的,還能迴來嗎?


    王師遠一陣黯然,一陣失神,雙手緊握又鬆開,鬆開複握緊,如此反複幾個來迴,終於漸漸平息心情,拾步往上走去。


    顏敏、西門長恨一直跟在王師遠身邊,看著他的神情,感受著他心緒的起伏,也不由怔怔出神,直到王師遠踏上台階,二人才清醒過來,緊跟幾步。


    “九”為數之極,非人間至尊不敢用之。西門山莊山門前的九十九重台階,不僅體現出其地位的超然,更代表了他在江湖中至高無上的武學、工藝、財富以及威望。


    王師遠收拾好心情,緩緩向上走去。當他的雙腳剛剛踏上第九十九層台階時,突地,從側麵閃來一道劍光。劍光清冷、高傲,帶著一股凜冽的霸氣和如山的沉重,更帶著先天的威壓,仿佛天上地下唯他獨尊。


    王師遠似乎早已料到,不慌不忙,右手持易空劍,徑直迎了上去。或點或劈或刺,僅僅數息之間,王師遠腳步未動,卻已與來劍交鋒了數十下。


    終於,劍光散盡,王師遠依舊持劍而立。從左側樹林中走出一人,身姿挺拔如鬆,麵容冷峻如鐵,手中握著一柄殘劍。而此刻,顏敏、西門長恨才剛剛走上最後一層台階,剛剛看到那人走了出來。


    來人看著王師遠未挪動的腳步和未出鞘的劍,忍不住歎道:“之前還接到消息,說你內力盡複,功力更上層樓,一開始還不相信,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王師遠笑道:“兩年不見,沒想到你的功力已精進至如此地步,再過兩年,超過你哥,當不在話下。”


    西門長恨聽他這話,忍不住道:“開玩笑,想超過我,哪有這麽容易,你以為我整天混吃等死嘛。”


    來人看得西門長恨和顏敏,招唿一聲:“大哥,顏姑娘。”


    此人便是西門霆次子,西門長恨的弟弟,西門長庚。


    西門長恨招唿道:“好了好了,走吧,有啥事進屋說,就跟自己家一樣啊。”說著不等人答話,便當先朝前走去。


    王師遠、西門長庚相視一笑,和顏敏一起跟了上去。


    西門山莊占地極廣,莊內樓棟繁多,在西門長恨的帶領下,眾人一路經過演武場、弟子廂房、會客廳,來到了西門霆的書房。


    書房作為具有一定私密性的場所,一般隻用來與心腹、核心弟子、家族成員商議要事,以此地接待王師遠,足以可見西門霆對他的重視。


    而這份重視,不僅來源於他背後的家世、他的父親,更來自於他自身。


    王師遠終於再次見到了西門霆。上次相見還是兩年前,那時他還是摘星樓少主,意氣風發;如今卻猶如喪家之犬,隻能寄人籬下,伺機複仇。


    西門霆看著眼前清瘦的年輕人,也是感慨頗多,他自然知道,兩個兒子自幼與其交好,事發當晚,西門長恨更是直接參與其中,救下了王師遠,西門山莊已無法置身事外。


    既然無法置身事外,便積極應對,西門山莊也不曾怕過誰。


    王師遠與西門霆招唿寒暄幾句後進入正題道:“此次摘星樓事變,多謝世伯、長恨相助,要不然,我和敏敏當晚便要命喪當場。”


    西門霆擺擺手道:“這倒是小事。我們兩家世代交好,你跟長恨是好兄弟,他既然遇到了,萬萬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頓了頓,他好奇問道:“之前我在情報中聽說你武功盡失,後又盡複,是怎麽迴事?”


    當下,王師遠將自己的一番經曆以及明慧的一番言論講述了一遍。


    聽了他的講述,西門霆和西門長庚都訝然失色。沉思許久,西門霆開口道:“這種事,我也是聞所未聞。思來想去,也隻有明慧方丈的解釋有八分道理了。”一旁的西門長庚也是微微頷首,顯是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唯有明慧的說法才能解釋得通了。


    眼見屋內並無外人,王師遠起身,鄭重道:“世伯,此次林長青之變,害死家父和顏叔,此仇不共戴天。小侄不敢勞請世伯為我誅殺仇人,但請世伯將諜風借我一用,一年之後無論林長青是死是活,均按時奉還。”


    西門霆盯著王師遠看了許久,才道:“阿遠啊,林長青乃武林頂尖高手,若論武功,別說是你,便是我親自幫你,也不敢說有十成勝算啊。逝者已矣,你若是飛蛾撲火,你父親泉下有知,豈不傷心?”


    王師遠斬釘截鐵道:“世伯放心,我自然知道若是明刀明槍,兩個我也不是林長青的對手。但我相信,總會有機會讓我找到他的破綻,而想要找到他的破綻就不得不靠西門氏的諜風了。”


    西門氏屹立江湖、世間兩百餘年,除了武學底蘊、除了占據地利、除了朝中關係,最為關鍵的便是他的情報係統——諜風。


    大至朝堂上大臣們的爭論,小至江湖上某個門派弟子被刺殺,西門山莊均能在最快的時間獲得消息。昔年,曾有過數次,朝廷對西門氏起了忌憚和殺心,多虧他們提前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利用各種關係開始運作,終於讓當朝皇帝取消芥蒂,讓危機消失於無形。


    如此龐大的情報網絡,如果用在一個人、一件事情上,那這個人便如同被剝光了扔在大街上,再無一點私隱。


    如此龐大的情報網絡,如果移交出去,哪怕是一天,對西門氏均有著潛在的致命的威脅。


    西門山莊雖然與王師遠父子交情頗深,但麵對如此要求,也是極難答應。王師遠自然知道諜風對西門山莊的重要性,但眼下的局勢,他又不得不借助這股力量。


    王師遠接著道:“世伯,我想要借的,不可能是整個諜風,隻是需要其中的一個分支而已,這一年的時間裏,他們放下其他所有的事務,專門幫我盯著林長青和雲飛兒等幾個人即可。”他頓了頓,雙手捧劍道:“作為迴報,我願將易空劍贈與西門山莊。”


    一聽這話,西門霆陡然抬眼看向了王師遠,看向了易空劍,眼神深邃了許多。


    顏敏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說,隻是拉了拉王師遠的衣袖。


    西門長恨、西門長庚剛想說什麽,西門霆突然道:“長恨,去,把你大師兄叫來。”


    西門長恨道聲“是”便退了出去。


    西門霆大笑兩聲,將王師遠手中的易空劍接過來,細細摩挲一番,同時道:“易空劍為武林至寶,阿遠肯將它贈與我西門氏,果然不愧是年青一代的翹楚,如此心胸,已非常人可及。好,我答應你,等香君到了,我讓他給你安排。”


    突地,西門霆話鋒一轉,道:“長恨派人報信時,提及你和顏姑娘二人要在我西門山莊成婚,要我來做證婚人?”


    王師遠道:“是。這是家父和顏叔的遺願,況且我與敏敏也早已私定終身,想盡快給她一個確定的名分。”


    看看年輕有為的王師遠,再看看嬌俏可人的顏敏,西門霆笑道:“哈哈,好好,我西門山莊許久沒有辦過婚事了。你們大婚,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送你們,就把這把易空劍作為賀禮送予你們如何?”


    王師遠愣了愣才迴過神來,驚道:“世伯,這恐怕不妥。借用諜風小侄已然過意不去,怎好——”


    西門霆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你也說了,我們兩家乃是世交,你叫我一聲世伯,這事我便不能不管,更不能要你這個小輩以如此貴重的神兵來做交換。況且,如此算來,我借花獻佛,物歸原主,自己卻是省下了一筆賀禮,還是我西門山莊賺了,哈哈。”


    王師遠自是知道西門霆說的是玩笑話,正自感動難言,西門長恨帶一個人走了進來。


    楚香君。


    西門霆大弟子,主管諜風。


    華山派掌門楚逍雲的長子,不出意外,將是未來的華山派掌門人。


    王師遠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楚香君,相反他們很熟。但每次王師遠見楚香君,都好像見的是另一個人。


    都說西門長恨性情跳脫、狂放不羈、不務正業,但相比楚香君,西門長恨簡直可以算是性情內斂、文靜優雅了。


    一身大紅袍子,一條抹額,一張白皙得讓女人還要嫉妒的臉正刷刷得流著汗。


    楚香君也不顧西門霆在場,直接找了張凳子,端起幾上的茶杯就往嘴裏灌,嘴裏還嘟囔著:“啥事?我們正在蹴鞠比賽呢,他們還在等著我。”


    在場的也沒有外人,眾人自是知道他的性格的,西門霆也不以為然道:“香君啊,你把諜風水火兩部的人交給阿遠一年,這一年裏的所有指令、匯報皆向阿遠負責。”


    西門霆話剛說完,楚香君那邊的茶杯已見底,他這才得空看了眼王師遠道:“哦,阿遠啊,許久不見。你的事我聽說了,別擔心,等我比賽結束,我馬上把人交給你。”


    說完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想起什麽,轉身道:“對了,聽說,你和顏敏要成親了?定的啥日子啊?算了,等我迴來再說吧。”也不等人開口,楚香君已不見了蹤影。


    自楚香君進門,除了西門霆開口說了兩句話,其他人還沒來及開口,他已不見了。眾人麵麵相覷,不禁啞然失笑。


    突地想起什麽,西門霆朝顏敏道:“敏敏啊,我這有個不太好的消息,你可要撐住。”


    顏敏緊張道:“什麽消息?是小烈的麽?”


    顏天虎膝下一子一女。長女顏敏,自幼生於摘星樓、長於摘星樓,與王師遠青梅竹馬;次子顏烈,五歲便被送往華山學藝,如今才十一歲。也正是因為身在華山,所以避過摘星樓之變。


    西門霆歎口氣道:“前兩天傳來消息,小烈自華山不告而別,留下一封書信,說是要去摘星樓給你們一個驚喜。”


    猶如晴天霹靂,顏敏險些跌倒在地。


    王師遠扶著她,接過西門霆遞過的書信,瀏覽了一遍。原來楚逍雲正在傳授他一門高深的內功,不宜半途而廢;但他已數月不曾見過父親和姐姐,思念過甚,竟留下一封書信,不告而別。


    西門霆繼續道:“同時還有一個消息。杭州錢保保與封寒交手後,錢保保重傷未死,最後一刀是一個小孩所為,據線報猜測,八成就是小烈了。”


    眾人怔住。


    錢保保與封寒動手時,王師遠一行已隨明慧出了杭州分舵,對於後來的細節,知道得並不詳細,隻知道錢保保死了,而封塵活著,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封塵殺了錢保保。


    原來是顏烈。


    那已是半個月前的事了。他現在在哪裏?他為什麽不迴來?


    王師遠和顏敏心中惴惴不安。


    西門長恨安慰道:“你們不用過於擔心,小烈古靈精怪,他既然知道林長青的事,便該知道哪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估計不用幾天,他就會迴到華山的。”


    王師遠點點頭,默然不語,心裏卻暗下決心,一旦將諜風水火兩部拿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全部搜查顏烈的下落。


    西門霆眼看王師遠、顏敏心神不寧,便再寬慰兩句,讓西門長恨、西門長庚兩兄弟,帶他們去客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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