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王師遠下榻的院落門口,突聽到莊外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不到片刻,便有人來報,說是有人鬧事。


    西門長恨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多少年了,已經很久不曾有人敢上西門山莊來鬧事了。西門長恨破口大罵幾句,便往莊門口跑去。


    王師遠正因顏烈之事悶悶不樂,此時聽聞有人上山鬧事,又見西門長恨麵色不愉,心中更是煩悶,急需一個口子宣泄心中情緒,便緊隨西門長恨而去。


    西門長庚、顏敏見狀,不得不跟了上去。


    剛到山莊的入口台階處,便聽到台階下方傳來一陣吆喝聲,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道:“西門大公子,你們西門山莊家大業大,可也不能護短啊。這小畜生見色起意,將我這女徒弟家人殺了個幹淨,怎麽著也得給個說法吧。”


    王師遠來到跟前時,便看到對方大概有十來號人,其餘周邊還有二三十人應是周邊路過看熱鬧的。


    說話那人尖嘴猴腮,一撮山羊胡,顯得極其猥瑣。


    王師遠看著那人,隱隱覺得在哪見過,卻是一時想不起來。


    西門長恨也不理說話那人,徑直問被捆綁著跪在地上的青年,道:“你是哪部的弟子?把情況說清楚。要是有人汙蔑你,我決不輕饒了他。”說著,還瞟了瞟山羊胡。


    那青年道:“公子,我是黃部的,我叫姚磊,今晨出去采辦的時候遇到了這個姑娘,當時她在野外受傷,著我送她迴家,等我們到她家時,卻發現她的家人都已死於非命,恰巧此時這姑娘的師傅趕到,一口說是我殺了他們。”


    “風火雷電”“天地玄黃”這是西門山莊的八部,各司其職,其中黃部主要負責整個山莊的日常采買事務,門人弟子均是培養多年的心腹。


    王師遠仔細看姚磊所說的那個姑娘。姑娘一身綠衣,照理說,家人剛剛慘死,那姑娘不應穿這麽豔麗的衣裳;而且她的臉上毫無淚痕,眼中毫無悲切之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在場的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一聽姚磊所言,再看山羊胡和那姑娘的表情,哪還不知道,這就是一個詐騙。


    西門山莊家大業大,地位超然,也因此招來很多覬覦。雖沒人敢真的來惹是生非,但每年還是有不少江湖混混打著各種名義來占點便宜。西門霆地位尊崇,也不與這些混混計較,因此隻要他們不太過分,便也任由他們沾些好處。


    西門長恨心裏了然,道:“你聽聽,我這位小兄弟說的很清楚啊。兇手另有其人,你們冤枉人啦,還不趕緊放開。”


    山羊胡嘻嘻笑道:“哪有殺了人還承認自己是兇手的?你們可不能聽他一麵之詞啊,我這可是有人證物證。”


    西門長恨漫不經心道:“哦?那你人證物證在哪啊?”


    山羊胡道:“人證嘛,自然就是我本人了;物證嘛,你看。”說著,丟過來一把長劍,長劍沾著鮮血。


    西門長恨道:“這位老兄,我們也都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了,這點把戲就沒必要在我麵前擺弄了吧。說吧,你想怎麽解決?”


    山羊胡一拍雙手,哈哈笑道:“大公子果然痛快。這樣吧,一千兩,各迴各家。”


    一聽這數字,西門長恨還在發愣,西門長庚已經冷著臉,拔出了劍,一字一句道:“你可別太過分。”


    西門長恨接著道:“就是啊,老兄,你也知道,我這兄弟脾氣可不好,小心一兩銀子拿不到,還要把命交代在這裏。”


    山羊胡沉吟片刻道:“西門山莊領袖武林,仁義遠播,這我是知道的,我也相信是我誤會了這位小兄弟,但若沒個說法,我這個做師傅的沒法跟死者交代啊。”


    山羊胡這態度轉得倒挺快,王師遠不由升起了幾分小心。


    西門長恨道:“這簡單,這姑娘的家人由我西門氏厚葬,另外撫恤這姑娘一百兩白銀如何?”


    山羊胡低頭致意,道:“全聽公子安排。”


    這山羊胡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令王師遠不得不疑竇漸生。


    山羊胡雖然低著頭,等著西門長恨著人去取銀兩,眼角卻閃過一抹精光。


    突地,王師遠心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隻是,這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按理來講,他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難道林長青將他們都放出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將是一場天大的麻煩。


    而且,據傳,這個人一向是和另外一個人一起行動的,為何隻有他一個人?


    此時,西門長恨派去的人已然迴到當場,正準備走過去,將銀兩遞於山羊胡。


    已經來不及多想,王師遠喝道:“等下。”


    一時之間,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王師遠的身上。王師遠渾然未覺,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山羊胡道:“這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是當年在太行山一帶縱橫一時的阮十五吧。”


    阮十五。


    此人曾是太行山一帶的土匪,因行事狡詐、心狠手辣,殘害了不少江湖人士,後來十三年前突然失蹤,江湖上還尋找了他好一陣子。沒想到,這時候又出現了。


    阮十五笑道:“哈哈,沒想到,還是給王公子認了出來。不錯,正是我阮十五,老子又出來了。”


    出來了?莫非十幾年來一直被關在某個地方?


    王師遠道:“阮十五一向和阮十六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你既然出現在這裏,阮十六想必也不會太遠?”


    阮十五歎道:“不愧是王破軍的兒子。可惜——”


    說到此處,阮十五手一揮,綠衣女子率先一劍刺死了姚磊,然後與眾人一起撲了上來,周圍本來看熱鬧的一群人也撲了過來。


    西門長恨笑道:“就憑你們,也敢在我西門山莊門前撒野。”


    阮十五也笑道:“西門大公子,這裏麵可有不少都是本地的普通百姓啊,他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你們不會裝作看不到吧。”


    王師遠、西門長恨等人一怔。


    不得不說阮十五狡猾到了極點。他自然知道,在西門山莊麵前,不論有什麽目的,都無法通過武力達成目的,他們抓住了西門山莊的一個軟肋。


    西門山莊是龐然大物不假,但他在江湖上立足,也在朝廷的監管之下。如若他把江湖上的糾紛帶到普通老百姓身上,因此造成重大的人員傷亡,他難辭其咎。


    就在王師遠等人發愣的時候,台階高處兩側樹林中又衝出一撥人,約二三十人的樣子。


    王師遠心中了然,阮十五、阮十六是衝他來的。


    說起來,阮十五和阮十六與王破軍乃是舊識,因為他們的師父陶金忠是王破軍的好友。


    阮十五和阮十六本是孤兒,自小被陶金忠夫婦撫養長大。因陶金忠夫妻二人一直未能生育,因此將阮十五和阮十六視如己出,教他們做人做事的道理,又教他們習文練武。因為陶金忠性情嚴厲,因此阮氏兄弟二人一直對師娘更親一些。


    誰知,等到阮十五和阮十六漸漸長大,陶金忠夫妻二人的感情卻不知為何漸漸淡漠,後來才知原來是陶金忠不知聽信誰言,竟在外麵找了個年輕女子,時時繾綣,想生個屬於自己的孩子。這事被他的結發妻子知道後,火冒三丈,立時便氣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阮十五和阮十六知道真相後,一時氣憤,大鬧一通,失手殺了陶金忠的如意夫人;陶金忠本來心虛,隻是一見他們如此大逆不道,不把他放在眼裏,便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


    在陶金忠看來,阮十五和阮十六便是自己的兒子,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誰知,此事一直被他們銘記在心。


    便在陶金忠的妻子頭七之日,阮十五和阮十六竟趁陶金忠傷心落魄之際,合謀將其殺害,落草太行山,從此在太行山一帶橫行無忌,各種陰謀詭計、栽贓陷害逼得江湖上雞犬不寧。後來,王破軍孤身一人,從河東道到河南道,整整追了五州十三縣,才將他二人活捉。


    換做旁人,王破軍必定將他們直接誅殺,但陶金忠與王破軍乃是忘年好友。王破軍自然知道,他那老友生前最疼愛的便是這兩個徒弟。王破軍不忍之際便將他們關進了摘星樓搖光樓。


    搖光樓作為武林禁地,實則專門用來關押一些與摘星樓對抗的、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各類武林高手,這些人有的武功奇高,不易殺死;有的留待後用;有的則留有感化的餘地,不一而足。


    多年來,搖光樓一直有專人嚴密看管,即便中秋聚會,也留有七成人手。阮十五和阮十六在樓內蹉跎十二年歲月,對王破軍的恨意可想而知,一旦脫困,找王破軍不得,轉而找王師遠尋仇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王師遠心念鬥轉,大聲道:“阮十五、阮十六,想找我就放馬過來。”


    阮十五躲在遠處道:“哈哈,想抓我迴去就過來。不過你可得小心了,王大媽腰腿不好,張大爺眼神不利索,蔡大姐弱不禁風的,喲,這還有個穿開襠褲的娃娃,你們可得小心點,別傷著他們了,哈哈。”


    王師遠等人仔細看去,這些人神情各異,或哭或笑,或驚懼或喜悅,紛紛向王師遠等人衝來。


    王師遠、顏敏、西門長恨、西門長庚,還有五六位西門山莊弟子本來站在一起,這群百姓一衝上來,立時把他們給衝散了。


    王師遠喝道:“小心,裏麵肯定有他們的人。”


    不待王師遠提醒,人群中已有人拔出懷中利刃,往西門山莊弟子身上招唿去了。旁邊的百姓見有人拔刀殺人,更是驚慌,私下奔走,場麵更加混亂。


    阮十五帶來的兩撥人,共有五六十人,其中有普通百姓,也有隱藏其中的武林高手;而王師遠一方,僅十人左右。


    本來,這十人,已是江湖上年輕一代中的頂尖高手,放眼天下,無人可擋;但如今一群百姓相阻,卻逼得他們束手束腳,一身武藝,無法施展。


    王師遠心下暗暗警惕。


    阮十五一直在明,阮十六一直未現身。他們到底在謀劃什麽?是想殺他?還是想活捉他?他們會何時動手?如何動手?


    王師遠正自思索入神,突然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婦女向他撲來,眼看婦女眼中並無殺意,手中更無兇器,王師遠輕輕一扶,將她向身側撥去。可中年婦女的身體剛讓出半個身位,緊接著後麵透來一抹劍光。


    王師遠隨手以易空劍向上輕輕一撥,頂了上去,卻沒料到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硬生生將他逼退兩步。


    王師遠定睛一看,原來是那綠衣女子。


    綠衣女子手中一柄軟劍,劍尖左右搖擺、吞吐不定。


    王師遠剛想開口說話,綠衣女子又是一劍刺了過來。


    此時場麵混亂不堪,又是正值夏季傍晚,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汗味,刺鼻難忍。王師遠本就因顏烈之事心中煩悶,在此環境中,處處受製,一身武藝施展不出,漸漸忍耐不住,殺機漸生。


    “找死!”王師遠低喝一聲,手中易空劍如出雲蛟龍,翻滾不定,直擊綠衣女子麵門。綠衣女子左手扶著右手手臂,右手揮舞成網,苦苦支撐。


    僅支撐了兩息時間,綠衣女子便被逼得後退不止,麵紅如血。王師遠窮追不放,緊隨其後。


    綠衣女子閃過兩個人後,左手衣袖一甩,一道暗箭朝王師遠飛去。王師遠渾不在意,揮劍格擋。


    然而僅僅是這一個動作,使他錯失了挽救顏敏的機會。


    就在這一個刹那,至少有四個人抱住了王師遠的雙腿;而綠衣女子一劍刺向了顏敏的肩頭。顏敏本與一個老漢糾纏,見綠衣女子刺來,下意識一個閃身。然而正是這個閃身,投入了另一個人的懷抱。那個人仿佛早已等待這個機會許久,竟張開一個一人高的大口袋,一股腦將顏敏裝了進去,然後熟練的紮緊袋口,背起就跑,再不管場麵是如何混亂不堪。


    這幾個人的配合仿佛演練了無數遍,一連串的動作,僅在數息之間便已完成。


    一連串的打擊之下,正是有顏敏的陪伴,王師遠才能稍稍心安;此時眼見顏敏在自己眼前被俘,心中豈能不怒?


    此時他才明白,原來,阮十五和阮十六的目標根本不是他,而是顏敏。阮十六一直沒有出現,就是在等最後的這個機會。


    自責、悔恨、憤怒、仇恨,種種情緒一下湧上心頭,王師遠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暴虐,拔劍出鞘。


    天已經黑了下來。


    然而,易空劍在空中閃過的一刹那,仿佛新的一天已經來臨,仿佛日月輪轉、時空錯亂。劍氣在空中縱橫,在場的所有人,不論是西門長恨、其他武林高手還是真的普通百姓,均感受到了劍氣中不可遏製的殺意。


    “擋我者死!”


    王師遠心念動間,抱著他大腿的幾人,手臂已然全部被斬斷;緊挨著他的幾個普通人,承受不住強大的劍氣,略一觸及便當場倒地身死;一直糾纏著他的綠衣女子一個遲疑,亦被穿心而死。


    隻有阮十五見勢不妙,在易空劍出鞘的刹那,已然拔腿飛奔。


    王師遠也不管在場情況,直接帶著滿腔的怒火朝著阮十五逃跑的方向追去。


    西門長恨心中也是悔恨交加,這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匆匆跟西門長庚交代幾句,便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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