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迴到阮家大院,心裏已經有了決定:與其白白讓高師傅被人挖角,便宜別家,不如想辦法將這位師傅留下來。


    這麽想著,她拎著手中的糕點,徑直走入大院中進,想過去大廚房找母親寧淑說話。沒曾想,她卻在中間頭一間的阮家正廳裏撞見了父親阮茂學。


    阮茂學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正坐在正廳裏看報紙,見到阿俏,放下手中的報紙,溫和地打了一聲招唿:“阿俏,放學了?”


    阿俏應了一聲:“爹,我迴來了。”


    她趕緊將手中的西點取了出來,放在檀木桌上,朗聲說:“鼓樓新開了一間西點店,我見到那裏正在酬賓,就帶了一點迴來,給爹娘姐弟都嚐嚐。”


    阮茂學見她這樣,點了點頭,誇讚了一句:“阿俏很好,心裏總是惦著家裏人。”


    這時候阿俏的弟弟阮浩宇穿著一身小碼的西裝,背著個小書包,從東進出來,見到阮茂學,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爹……”見到阿俏,這小子倒是沒什麽拘束,嘎嘣脆地喚了一句:“三姐!”


    “爹和弟弟,這是要出門?”阿俏忍不住問。


    阮茂學見到阮浩宇出來,就立起身,點頭說:“今天下午育才學校對外公開招生,我帶浩宇去試一試。”說著,他轉過臉,瞪了阮浩宇一眼,寒聲說:“爹說給你聽的,都記住了麽?”


    阮浩宇特別怕父親阮茂學,聽見這話,竟然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小聲說:“記住了……”


    說話間這父子兩人就準備出門。阿俏見狀,趕緊叫住了弟弟:“浩宇,來,姐替你收拾一下衣領。”


    她快步上前,略彎腰,伸手將阮浩宇的衣領整理了一下,趁這個機會,湊到弟弟耳邊,小聲說:“別聽爹的……”


    阮浩宇小小年紀,一向循規蹈矩,阮府還從來沒有任何一人在他耳邊說過這樣的話。阿俏說完,浩宇的眼光立即就驚奇地轉了過來。


    隻聽阿俏說:“輕鬆一點,別想那麽多,你就是你,老師總要看清楚了你是什麽樣的學生,才能決定學校是不是適合你。別擔心,你一向很努力,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阮浩宇還從來沒從這個三姐口中聽到過這些,不禁一怔,終於抬起頭,臉上有了點兒笑模樣。


    阿俏將弟弟輕輕一推,目送他跟在父親身後,父子兩個一起,出了阮家的大門。


    她望著這副情景,一顆心突然抽痛起來——明明是眼前這樣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可是後來為什麽會變得那般醜陋?


    在她的記憶裏,父親阮茂學後來娶了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姨太太,將家中鬧成一片血雨腥風,並因此與母親寧淑決裂;而弟弟阮浩宇少不更事,不識人間險惡,被人誘騙,欠下了巨額賭債,要阮家傾家蕩產來贖他的性命……


    阿俏後來迴想,才覺得阮浩宇始終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了,就像是一株暖房裏長大的花苗,因此太過單純,才那麽容易受騙上當。此外,在這個家裏,阮茂學太嚴格不易親近,而寧淑對浩宇則太過溺愛,阮浩宇很難被教養成能夠獨當一麵的男子漢。


    如果這一迴阮浩宇能進育才學校,那倒是一個契機,聽說育才學校的教學質量很高,能對學生因材施教,而且高年級的學生會被硬性要求住校。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這個弟弟能夠擺脫家裏的百般嗬護,早早獨立成長吧。


    阮家父子離開,阿俏就抽身去大廚房找母親寧淑。


    這時候高升榮還沒有迴來,寧淑正在檢查各色食材存貨,對了一遍賬,很滿意地點頭:“倒是都對上了,近來府裏的人都規矩得很。”


    她見到阿俏,就笑著說:“阿俏,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啊!”


    自從阿俏上迴在那麽多人麵前剁了一迴金銀蹄,阮家下人一下子老實了很多,再也沒人敢打珍貴食材的主意了。


    阿俏卻裝作好奇,開口問寧淑:“娘,咱們阮家的席麵,從一席改成了三席,有沒有給高師傅加工錢啊?”


    寧淑奇怪女兒為什麽會問這個:“當然有啊,給高師傅加了五成的工錢呢!”


    阿俏不禁失笑:“娘啊,席麵一下多了三倍,為啥隻給高師傅加五成工錢呢?”


    寧淑反問迴去:“席麵是多了三倍不假,可是高師傅的活兒並沒有那麽多,該做的菜,還是一鍋裏做,該熬的湯也是一鍋熬。高師傅每天上工的時間還是這麽些……”


    阿俏沒想到寧淑竟然是這麽個算法,她有點兒著急:“娘,不能這麽算,您應該這樣想,咱們席麵多了兩桌,每天的流水也多兩倍,扣除材料成本,淨利也是多兩倍,可是你卻隻給人家多五成的工錢,人高師傅說不定覺得咱家在榨他的工錢。就算人家每天上工的時間還是那麽些,可是人家從頭到尾沒有一刻在停呀,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了……”


    寧淑沒想到女兒竟然會這麽幫著高升榮說話,一扭頭,正巧見到高升榮陰著一張臉進來,她趕緊一拉阿俏,說:“咱們到後頭說話去。”


    阿俏偷瞥了一眼高升榮的臉色,一麵跟著寧淑出去,一麵還小聲說:“有錢大家一起賺,有財一起發,這才是做生意的道理啊!”


    寧淑拉著阿俏,來到了室外,小聲說:“阿俏,你到底想說什麽呀!家裏如今錢很緊,再要給高升榮加工錢,真的有點兒難。”


    阿俏當下板著臉說:“娘,不加也得加,再這麽下去,高師傅若是心裏不樂意了,去投別家,您看您還能再從市麵上尋到個高師傅這樣的人麽?”


    寧淑聽了這話,登時一凜,盯著女兒的麵孔,壓低了聲音說:“阿俏,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聽說了什麽了麽?”


    阿俏卻別過臉,頓了片刻,問寧淑:“娘,咱們阮家這些菜式,有辦法保護起來,不讓別家照做麽?”


    寧淑想了想,搖搖頭,說:“不可能。”


    她理了理思路,一項一項往下說:“頭一件,阮家的菜式,原本也是融合了外頭的菜式才創出來的,我們若是指責別家學我們的,也一樣有別家會指責我們學別家的。”


    “第二件,大家打開大門做生意,雖說是私宴,可也不能拒絕客人過來。若是客人嚐了我們家的菜式,依葫蘆畫瓢地照做……我們也說不了什麽啊!”


    阿俏點點頭,望著寧淑:“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好生留住廚下的那些緊要人兒,免得教阮家席麵的一些不傳之秘給泄露出去,不是麽?”


    “是,”寧淑還未接口,已經有人搶先答下了阿俏的話,“也不是。”


    阮老爺子阮正源這時候背著雙手,緩步來到了寧淑與阿俏兩人麵前,“阿俏,你需記住,這些菜式,隻有在阮家,才能被叫做‘阮家菜’、‘翰林菜’,一旦離開了阮家的傳承,就會什麽都不是。”


    阿俏聽了,好奇地抬起眼,詢問地望著老爺子。


    隻見阮正源伸出雙手,輕輕推開了廚房的門。高升榮此刻正在廚房裏忙著,見到阮老爺子出現,趕緊停下手裏的活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升榮啊,”阮正源開口,“最近可將你忙壞了吧!”


    高升榮對阮老爺子充滿了崇敬,當即搖頭否認:“哪裏,哪裏——”


    阮正源笑笑:“近來阮家增加了席麵,你一直勞心勞力,這些阮家上上下下都一直看在眼裏。隻是有一件,老二媳婦怕是一直沒跟你說,你的工錢,早先保守說給你漲五成,那是怕席麵訂不出去,才暫時那麽說的;如今天天滿座,我就給你個準話,你的工錢較以前翻倍,年底軋了賬之後的總收益裏你還會有分紅。升榮,這樣你還滿意麽?”


    高升榮一聽,喜出望外,趕緊躬身向阮正源與寧淑兩人道謝。


    阮正源卻還沒說完,當下帶著阿俏與寧淑兩個走進廚房,翻看了一下今天的菜單,點點頭,將阿俏叫到身邊:“你看今天這一道‘見龍卸甲’——”


    阿俏對阮家菜式非常熟悉,知道這道“見龍卸甲”是用濃汁燴的遼參與裙邊。


    隻聽阮正源極為驕傲地說:“若是在其他菜館,哪怕是一模一樣的菜式,也隻能叫遼參燴裙邊,叫不得‘見龍卸甲’。阿俏,你想想,這省城裏,用金絲楠木建的雅舍可還有第二座?禦筆親書的牌匾可還有第二件?缺了這些,客人們上哪兒去體會這菜品的精髓與魂魄呢?”


    一番話說下來,站在大廚房一角的高升榮麵如土色。


    阿俏暗自猜想,原本高升榮可能是被那什麽杜老板忽悠了,以為請了過去就能立馬支撐起另一個“阮家菜”出來,可是一聽阮正源這麽解說,才明白過來這絕不是這麽簡單的事兒。


    上輩子那個“杜家菜”也是這樣,與阮家鬥了個兩敗俱傷,但是終於還是少了傳承與底蘊,所以先於阮家一步倒掉了。


    阿俏聽阮正源這麽說,當即伸出手鼓掌,大聲讚道:“爺爺,你說的真是太好了,咱家為什麽不尋個報社記者來,將您這一番話稍稍潤色,登在報紙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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