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垂首跪著,墨發遮麵,無論是哪個方向的人都看不清他的麵容,卻越發勾得人想要一窺究竟。


    兩側已經有侍女代自己小姐喊了出來,“那位小郎,你且將頭抬起,將臉露出來。”於是又是一堆嘻嘻哈哈的調笑聲。


    這一會兒已經有兩位小宦官上前解了玉奴的手銬腳鏈,並呈上了武器。


    那大漢的武器乃是一柄寬刃刀,看似並不驚人,然而四周觀戰之人已經驚唿出聲。


    “啊呀,是皇家玉奴老三。”


    “天哪,是那個對戰三十場,場場虐殺對方的老三!”


    “那少年郎要命喪今日了……當真可惜了呀……”


    玉奴不少,然而多半用匕首這樣的近攻武器,像刀劍這樣需要多年練習、依靠成熟的技巧來發招致勝的武器多是世家子才有條件修習。所以以一柄寬刃刀戰三十場而不敗的皇家玉奴老三幾乎已經是一個傳奇。


    玉奴對戰,贏三十場。


    這意味著死在老三刀下的至少已有三十人!


    若不是因為他體型碩大,算不得美男,隻怕早已經迷倒大都萬千少女。


    然而他的實力卻是毋庸置疑的。


    人們不禁為與之對敵的少年擔憂起來。與老三那樣的壯漢比起來,這少年顯得是如此羸弱。


    此刻解去手銬腳鐐的少年已經站了起來。


    亮過天上明月的宮燈照耀下,他一襲玉奴黑衣,輔以他始終垂首的姿態,有種異樣的靜謐沉默感。


    他的武器乃是一杆長·槍。


    是比老三的寬刃刀還出人意料的武器!


    在他接過長·槍的瞬間,他始終低垂的頭顱動了動,原本筆直的身子更是簡直要立成一株白楊。


    仿佛那長·槍給予了他神秘的力量。


    偌大的綠園湖畔,上百貴胄圍觀者,這一刻卻都放輕了唿吸,幾乎是屏息等待著開局。


    “咚”得一下擂鼓聲,揭開了這場生死之戰!


    老三“哐啷”抖出大刀,氣運丹田,一聲暴喝向對手撲去!


    這樣激情的開場讓人群沸騰起來,尖叫聲頓起!


    然後那些少女的尖叫聲響到一半驟然消失。


    因為她們看到刀光所向處的少年竟然紋絲未動。


    少年右手持槍,此刻終於仰起臉來,露出了麵容。


    他竟是閉著眼睛的!


    在這眾人矚目,生死瞬間的玉奴對戰之時,這少年竟然是閉著眼睛的!


    他是太猖狂,還是自知不敵,早已放棄了生的希望……


    饒是重生一世,早知結局的燕灼華此刻也不禁憂心起來。


    關心則亂。


    然而玉奴已經放出,便是皇帝也不能輕易下令停止——這是貴族世家的娛樂。


    不管眾人心中怎麽想,老三的動作卻是一瞬不停。


    刀光如亮銀直擊少年心口處!


    這一招來勢如此快!如此狠!眼見少年便要命喪當場!


    然後就在瞬間,少年向左側輕輕邁出了一步。他的動作並不如何急迫,甚至讓人感到閑適;除了雙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有多餘的動作。


    眼睛也並沒有睜開。


    那仿佛無意的一步,恰恰避開了老三的致命一刀。


    圍觀者啞然。


    因為他們實在分不清少年這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僥幸躲過,也就不知道是該喝彩還是唏噓。


    就在這詭異的靜默中,老三又是一聲暴喝,糅身撲了上來!


    他將手中一柄寬刃刀舞得水潑不進,“哐啷”聲不斷,右手始終不離刀柄定手處,顯見是使刀的高手。


    少年渾身上下頓時被刀光籠罩。他竟然在刀光中繼續邁步!


    左轉一下,後退半步,再側身向前一步……


    如果隻看少年自己,這幾步也太平淡無奇了。


    但是在老三如此密集的刀光之下,少年邁著這樣平淡無奇的步子而毫發未損,登時便高下立判!


    然而少年雖然毫發未損,卻始終在刀光籠罩之下。


    他走到哪裏,老三的大刀就追到哪裏。


    “啊呀,這少年一味閃躲,隻怕最後……”有世家小姐心中不忍。


    燕睿琛看了一眼身邊抿緊下唇的皇姐,又看了看認真觀戰的宋元澈,輕咳一聲,道:“宋家三郎亦是精通武藝,不如為朕與皇姐解說一二?”


    宋元澈含笑頷首,“能為陛下與殿下效勞是繼之的榮幸。”他注視著湖心場地處的“激戰”,緩緩道:“這少年已是必勝無疑。便是這樣耗下去,老三雖然悍勇,卻也難免會體力不支;況且看似是那少年走不出老三的刀光,實則是少年牽引著方向。他走到哪,老三便隻能跟到哪。”


    燕睿琛有些得意,畢竟這少年是他送出去的“禮物”。他用手肘碰了碰坐在身側的燕灼華,附在耳邊悄悄道:“怎麽樣,皇姐?朕眼光不錯吧?”仿佛是要邀功。


    燕灼華整副心神都撲在場中的生死之戰,隻含混的嗯了兩聲。


    燕睿琛沒有得到想要的迴應,不禁聳了聳鼻子,顯露出屬於他這個年齡段——卻鮮少在他身上出現的孩子氣。他小聲嘀咕著,“等下你看清他的模樣,不信你還能‘嗯嗯’兩聲完事……”這樣說著,他也轉眼去看湖心。


    此刻少年處在了刀光的邊緣,再向左稍微一動便能脫離刀光。


    卻見他忽然動了起來!


    這一動極快!直如鬼魅!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少年竟然已經站在了老三的背後!


    這少年竟然閉著眼睛,避開水潑不進的大刀,繞到了使刀人的背後!


    就連宋元澈也沒有看清其間的過程,隻能推想。


    仿佛是這少年從原來的位置憑空消失,又瞬間突然降臨在老三的身後一樣。


    原本嗡嗡的討論聲絲毫不聞,整個綠園靜得嚇人。


    卻見始終閃躲的少年出手了,他右手翻轉,將手中長·槍慢慢向老三挑去……


    動作如此之慢,仿佛是老太太繡花,一絲風都不驚起。


    那老三拚盡全力舞刀,早已經似癲似狂,竟愣了一下才發覺少年已經不在視線內了!一下子反應過來,視野裏沒有少年人,老三猛地轉身!


    少年雖然閉著眼睛,卻比睜著眼睛的人看得更快。


    在老三轉身的同時,少年手中的長·槍突然加速!


    動如烈風!


    明晃晃的宮燈照耀下,一點銀芒直射出去!


    比老三的刀更快!更狠!更致命!


    老三隻覺得眼前一亮,勁風撲麵,心知不妙,待要避開已來不及;幾乎同時,便是喉頭一涼。


    少年驚豔一槍,正中喉頭!直透筋骨!


    出槍!命中!拔槍!


    血,噴了出來。


    死一般的沉靜。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內心驚疑:這少年是誰?


    桃色玉戲的規矩,戰勝者才有資格留下名字。戰敗者已死,又有何人會在意死去螻蟻的姓名。


    宦官從小舟登上湖心場地,尖細的嗓子響徹鏡湖,“本場桃色玉戲,勝者皇家新晉玉奴。此奴乃陛下賜予長公主的芳辰賀禮,恭請長公主賜名!”


    這武藝驚人的少年竟然是皇帝送給長公主的生辰賀禮!


    眾世家小姐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不禁都含了點同情憐憫。長公主燕灼華愛慕宋家三郎已經是人盡皆知之事,這少年即便跟了長公主也不過是個用來廝殺觀戰的奴隸——真是暴殄天物。雖然隔得遠了看不仔細少年具體長相,卻已能看出其俊美了。


    眾人的打量也好,思量也罷,場中的少年一無所知。


    老三的屍首已經被收走了——他到死還圓睜著雙目,不敢相信自己敗在了這新來的少年手中。


    少年獨自立在空曠的場地上,唯有一杆長·槍是他的陪伴。


    他靜靜地低著頭,用手輕輕擦去槍·頭上的鮮血。


    血腥氣讓他感到不安,他要他的長·槍幹淨鋥亮,不要像現在的他一樣。


    收到禮物的燕灼華看起來竟不像是喜悅的樣子。


    她沒有笑容,麵色也絕對稱不上柔和,但是她已經站了起來,走到亭子旁,輕聲道:“放浮橋。”


    竹木搭就的浮橋很快鋪開,從亭子一路至湖心場地。


    燕灼華走上了浮橋。


    眾皆訝然。


    燕睿琛半起身,“皇姐,你……”


    宋元澈饒有興味得注視著燕灼華向湖心走去的身影,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右手摩挲著琉璃酒杯,說不上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長公主仿佛有哪裏不一樣了。


    玉奴,是奴隸。再驍勇,再俊美,也改變不了他們低下的地位。


    玩物隻是玩物。貴族們會讚歎,會喜愛,卻絕對不會尊重他們。


    對奴隸的尊重,便是對貴族世家的不尊重。


    但是燕灼華不在意。世家的虛偽狠辣,她上一世已經見識得太多,也遭受了太多。生命最後的一段時光,唯一的溫暖來自場上的少年。


    她為什麽不能親迎?


    她是長公主,至高無上的皇家人——何必在意世家的想法做法?終有一日,她會摧毀這些眼含輕蔑看向她的所謂世家子!


    幾百步的浮橋,燕灼華走得又輕又快,鮮亮的鳳凰於飛紅衣被風鼓蕩起,像是有一群鴿子在她衣袖裏飛舞。


    她走在浮橋上,恍若是一朵嬌美豔麗的玫瑰花錯開在了荷葉上。這樣的景致,隻怕是畫聖也難以描摹。


    眾人注目下,燕灼華已經來到了少年麵前。


    少年玉奴手中的長·槍已經被收走,沉重的手銬腳鐐再度縛住了他。他又跪了下來。


    在眾宦官做這些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的掙紮。仿佛他已經反抗過太多次,卻知道是沒有用的,於是便唯有默默的忍受。


    “鑰匙。”燕灼華的聲音不低,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宦官遲疑,“長公主,這玉奴野性未馴,您……”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宦官噤聲,將兩枚精致的銅鑰匙呈了上來。


    燕灼華接過鑰匙,站到少年玉奴身前,竟然俯身去為他解去手銬腳鐐。


    少年玉奴不安地動了動,來人的氣息是陌生的……但是沒有殺氣。


    “你是皇家玉奴第十七位,以後便喚作十七吧。”燕灼華柔聲道。


    十七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是那聲音清脆悅耳,不是這些日子來總在耳邊響起的兇惡責罵,更有一種異樣的溫柔裹在裏麵。他不由得側了側頭,想要聽她繼續說下去。


    “長公主賜名此玉奴,十七。”宦官尖細的嗓音傳遍鏡湖,宣告著十七這一生的名字。


    燕灼華沒有再說話了,她怕聲音會哽咽,泄露了她過於激烈的情感。


    她俯身對著十七,輕輕牽起了他的手——那隻擦拭過染血槍頭,滿是繭子的手。


    女孩身上的馨香掩過了令人不安的血腥氣。


    十七握住了燕灼華伸來的手,仿佛他的長·槍又迴來了,隻是此刻手中握著之物,如此柔軟細嫩,令他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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