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本能地覺得,左雲軒命運的轉折,與秦世芳必然相關。前世今生,他的命運變化之劇,已然令他滑向了與前世相反的方向。


    秦世芳正月初八迴府探親,盤桓了幾乎整整一日。據錦繡後來打探來的消息,離開秦府時,這位姑太太麵帶哀容、雙目紅腫,任誰也能看出來她是哭過了,幾乎是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秦家。


    彼時究竟出了何事,秦素想盡辦法也沒打聽出來,後來便也懶得去打聽了。


    與何家聯辦族學一事煙消雲散,她的目的已然達到,別的自不會多管。


    不過,自那一日起,秦世芳在接下來的時日裏,又接連迴了兩次娘家,可謂十分頻繁。而每迴相見,秦素都會驚訝於她的憔悴與消瘦。


    她的這位姑母如今也不過三十許,就算年歲稍長,卻也不該憔悴成這般模樣,就如同一朵失去水分、開舊了的花朵,雖仍掛在枝頭,內裏卻已經枯槁成了灰。


    秦世芳第二次迴府後沒多久,便與吳老夫人一同出了門,不知去了哪裏。而再之後不過半月,左雲軒便墜了馬。


    秦素幾乎是欣喜地想著這些事,那笑意直達眼底。


    除了這件大快人心之事,秦家另還有一件事,也令秦素心懷大暢。


    便在正月十五這一日,太夫人召集闔家大小聚集一處,開了宗祠、祭告先祖,將秦氏修建族學一事定了下來。


    正月二十三,秦氏族學破土動工,頗引來了一陣熱鬧。秦家的前院如今正有許多工匠,那叮叮哐哐的敲打聲,有時亦會隨東風攜入內院,將秦家的這一潭死水,也攪出些微波瀾來。


    此事亦算是城中大事,因此很是轟動,那幾日,鍾家與林家的兩位夫人接連來訪,何家也使了一位有臉麵的管事登門。唯獨蕭家沒有消息,似是對此一無所知。


    不過,這件事的熱鬧也隻維持了幾日,便又淡了下去。


    百姓們如今還是更熱衷於議論左家之事,主母無子、認庶為嫡、長子殘廢、妾室相爭,這些事接連被人拿出來當了談資,庶民中甚至還有為那左家幾房妾室的美貌打賭的,興起了一時之怪風氣。


    秦素笑眯眯地看著筆下的五瓣花朵,筆尖點染,那花朵旁便多了幾片枝葉。


    左家的事鬧得這樣大,其中必有程家手筆。


    所以說,功勞哪裏是那樣好搶的?左思曠如今定是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這一次,秦素站在秦世芳這邊。


    隻要這位姑母能夠始終持定立場,在左家攪風攪雨,秦素甚至很願意去幫她的忙。


    她一麵想著,一麵左右看了看畫上的茶花,又拿了一支淨筆沾水,將那葉片暈染出深淺來,那輕快的語聲像是要乘風飛起:“阿承還說了什麽,速速道來。”


    “是,女郎。”阿栗又向前湊了湊,假作研墨,輕聲地道:“阿承還說,外麵有士族議論,說是左中尉連內宅都管不好,何以管一郡之事?還有人傳左家門風不正,以妾當妻,說姑太太可憐沒有子嗣,受人欺負。”


    秦素拿袖子掩了口。


    此傳聞無論真假,秦世芳不可能無動於衷,且她對左思曠又是動了真心,被人這樣戳心窩子,她疼也要疼個半死。


    一個心傷到疼的女人,會做出什麽樣瘋狂的事情來,秦素微微闔眼想了一會,麵上便又浮起了一個笑。


    洛嬪當年敢給太子下毒,不就是因為情傷難愈麽?還有提刀行刺的麗美人,不也正是因為對她的侍衛情郎一往情深,便拚了老命地要殺中元帝報仇?


    這些宮中私傳的秘辛,如何瞞得過秦素這曾經的一代妖妃?當年不知有多少人向她暗中傳遞消息,這些事情她可是聽了不少。


    什麽太子因大不孝被廢,什麽麗美人患了失心瘋自戧,那不過是說給世人聽的,真正的原因卻是要多香豔有多香豔,要多齷齪有多齷齪的。


    “女郎,除了這件事之外,阿承還說了另一件事。”阿栗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將秦素飛走的心神也拉迴到了此刻。


    “嗯,你且說罷。”她應聲道。


    阿栗便道:“阿承說,前幾日二郎君接到了鍾家郎君的來信,說是平城來了一戶新的人家,姓霍,那霍家郎君的學問極好。阿承還說,那霍家的郎主是一個……一個縣中間的什麽……什麽一個官……”她努力迴憶著阿承請她轉述的話,粗粗的眉毛擰成疙瘩,一對眼珠子使勁兒地往一旁歪,模樣有些可笑。


    秦素執筆的手,一下子頓在了半空。


    再一個唿吸後,閑花弱柳的都勝亭中,便傳來了突兀的“啪嗒”一聲輕響。


    阿栗被這聲音驚了一驚,垂目看去,卻見一杆竹管墨筆跌落在了磚地上,那筆上殘餘的墨汁四濺開來,將地麵也印出了幾個黑點兒。


    “哎喲!”阿栗輕唿一聲,也顧不得去想那個官名了,連忙俯身便去拾筆。


    便在這一刻,秦素微有些發澀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你想說的那個官名,是不是……‘縣中正’?”


    “哦對了,正是,就是縣中正。”阿栗喜孜孜說道,一麵便直身而起,抬頭一見秦素的臉色,她驀地臉色微變,手一鬆,畫筆再次掉在了地上。


    秦素黑黃的臉上,竟浮著一層死灰色。


    “女郎,女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阿栗輕聲問道,沒再去管那支筆,而是急急上前扶住了秦素。


    秦素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阿栗從沒見她這樣過。


    此時的秦素兩腳有些發軟,她順著阿栗的手站起身來,退行兩步,跌坐在了欄杆邊。


    她正在竭力抑製著那突襲而至的顫抖。


    霍姓?


    縣中正?


    霍至堅?


    這令人絕望的名字一冒頭,秦素的膝蓋上便湧出一片涼意。


    她是不是在做夢?


    霍誌堅,這個在前世斷送了秦彥昭的一生,其後又在何氏大逆一案中凜然出手的縣中正,原應於中元十五年才赴任的,為何這一世,他的出現整整提前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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