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伸手扶住欄杆,隻覺得手臂在微微發顫。


    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所不知道的事?


    在她原本的計劃中,兩年的時間,足夠紫微鬥數成就氣候,而彼時的她亦應有了足夠的力量對付此人。


    可是,霍至堅卻出現了,在秦素手中沒有半點力量的今年,突然地出現了。


    秦彥昭喪中逾製之事風波初定,霍誌堅此際出現,會不會將秦家好容易挽迴的那一點名聲,再度打落塵埃?


    還有那個隱藏於背後的人,會不會借此機會,再度出手?


    那一瞬間,秦素隻覺得膝蓋上冷意翻卷,直欲襲上心頭。


    “女郎,您冷麽?要不要取個暖囊過來。”阿栗此時已然察覺到了秦素不對勁,一麵不動聲色地將筆揀了起來,一麵悄悄地推了推秦素。


    秦素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這是怎麽了?


    不過是過了幾日安逸的日子,便連這些許風波也經不起了,真是枉她前世卑汙了半生。


    秦素平複了一下唿吸,眸色漸漸變得冷厲。


    霍至堅來了又如何?


    她連薛允衡都騙了,還怕一個小小的縣中正?且漢安縣這局棋本就極亂,再多繞進去幾個人也不是難事。


    秦素蹙眉沉思了一會,眸中的冷厲便淡了去。


    “我無事。”她向阿栗笑了笑,麵色已然恢複如常,方才的片刻失態就像沒發生過一般:“你繼續說,這個霍姓縣中正怎麽了?”


    阿栗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方才輕聲說道:“阿承說,這個縣中正家的兩個郎君,如今正在尋族學附學。那鍾家郎君還在信中說秦家運道好,趕在這個時候修建了族學,沒準就能與霍家走得近呢。”


    秦素在心底裏冷笑了一聲。


    霍家人可是很高傲的,未必瞧得上秦家這種士族裏的暴發戶。


    “哦對了,女郎,阿承還說了一件事,”阿栗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拍著腦袋說道:“阿承說,那霍中正是有名的孝子,他本應年前來青州的,卻因為在老宅守著阿母,這才推到了現在。據說,霍家老宅所在的郡素來暖和,不知為何今年偏下了好大的雪,幾乎沒凍死人去,好在有廩丘薛家捐了柴禾與米麵……”


    阿栗的嘴仍在開開合合地說著什麽,秦素卻已經聽不見了,在她腦海中盤旋往複的,唯有一句話。


    ……霍家老宅所在的郡素來暖和……好大的雪……


    “我累了,迴罷。”她突兀地站了起來,打斷了仍在說話的阿栗。


    她的動作有些大,阿栗略吃了一驚,截住話頭去看秦素。


    秦素的表情卻極是平淡,唇邊甚至還掛了一絲笑,瞧來比往常更多了一分溫和:“你叫兩個人來幫著收拾這裏,我先迴屋去。”她體貼地吩咐道,又向阿栗笑了笑。


    “我扶女郎迴去罷。”阿栗輕聲說道。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女郎此刻的笑容,有那麽一點瘮人。


    “我想一個人呆著,還要換身衣裳。”秦素說話的聲音更加溫和了,臉上的笑容幾無變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阿栗“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所謂的換衣裳,其實便是去淨房的雅致說法。秦素自來討厭淨房有人服侍,沐浴也從不要人跟著,這倒是並不出奇。


    留下了阿栗收拾東西,秦素便步履款款地出了都勝亭,又姿態優雅地行至正房西梢間的淨房,最後麵含淺笑地掀簾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她又緩步行至淨桶旁,往四下打量了幾眼。


    淨桶是嵌在一具實鐵打造的架子裏的,上頭塗了玄漆,那架子則嵌在牆壁中,修建得極為結實。


    秦素唇角邊的笑意更濃了,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後她便抬起了腳,狠狠一腳踢在了鐵架子上。


    “我……你個先人板板……”


    一連串帶髒字的連雲土話,從她鮮潤的紅唇中冒了出來,她不住地向那鐵架子狠踹著,每一腳都伴隨著一句低沉而惡毒的咒罵。


    她控製不住自己。


    這是她兩世加起來,頭一次罵出這樣難聽的話。


    直到腳底傳來鈍痛,秦素才終於停止了這如同瘋子一般的行徑,扶著牆、彎著腰,向著那具恭桶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霍家老宅下了大雪……薛家賑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就說呢,無緣無故地,霍至堅怎麽提前兩年出現了。


    現在她才終於明白,那個安排他提前到來的人是誰。


    正是秦素自己!


    “南南之南,郡多買碳。”


    三個多月前,她用來取信於薛允衡、且為薛家帶來了“兼濟天下”之美名的一句話,到得最後,害的卻是她自己。


    秦素氣喘籲籲地捶著腿。


    她真恨不能再狠狠捶自己的腦袋幾下。


    她做什麽要多說那句話?她做什麽要提那該死的建寧郡?


    前世建寧郡下大雪,據說凍死了好些人,不必說,那些凍死的人裏,肯定便有霍至堅的母親。


    他是個極守孝道之人,以敬父之禮為亡母守足了二十五個月的孝,故才會於中元十五年初赴任,此事當年亦傳為美談,霍至堅的孝名甚至連中元帝都聽說了。


    恨隻恨秦素前世所知太少,竟不知霍至堅乃是建寧郡人士,更不知他家中有一個垂垂老母,會凍死在中元十二年的大雪災中。


    而這一世,就因為秦素的這一句話,救了無數人命,亦將那位霍家老婦救了下來。可秦素卻終是作繭自縛,將這尊大煞星提前送到了青州。


    秦素喘息漸平,唯目中仍燃著熊熊火焰。


    薛允衡!


    這廝欠她秦素、欠他們秦家的,實在欠得太大了,早晚有一天,她要連本帶利地討迴來。


    還有那霍家老婦,既是承托紫微鬥數幸存於世,則這筆賬也不能白白地讓它欠著,總要盡數收迴才是。


    秦素跡近於怨毒地想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表情擰迴到了正常的模樣。


    “女郎,那一壺暗香露要不要放在爐上溫著?”門外傳來阿栗略有些誇張的說話聲。


    她的聲音離簾幕極盡,而在此之前,秦素卻並未聽見腳步聲。


    這即表明,阿栗怕是早在秦素踹架子的時候,便守在了外頭,而秦素弄出的這些動靜,她可能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所以才故意高聲說話。


    秦素一麵心中思忖著,一麵便也提高了聲音道:“你且在外候著,等我迴去再說。”


    阿栗應了一聲,仍是守在簾外,秦素便將衣襟整理了一番,又對著一旁人高的銅鏡照了照,自覺無甚破綻,這才掀簾出了屋,扶了阿栗的手迴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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