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知道自己犯了忌,大凡妓 院的鴇子,都忌諱外人來打聽妓 女的來曆,像這樣直截了當地來找人,是問不出結果的。


    想想當年世仁來這裏,已將近有十年了,想必這鴇子對世仁的印象,也不會太深,便打算冒充世仁,和這鴇子周旋一番,當下改了口,衝著鴇子笑了笑,調侃道,“老板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把當初送來‘嫩白’的一枝‘好花’的人,都給忘了。”


    老 鴇聽世德說出黑話,才鬆開冷臉,不敢再做張拿勢,翻了翻眼珠子,像似在迴想往事。


    “想起來了嗎?”趁鴇子翻著眼珠子在想,世德笑著問道,“十年前從上海帶來的那枝‘好花’,可是便宜你了,想必這搖錢樹,把你那櫃子都賺滿了吧。怎麽樣?想起來嗎?”


    世德說著,衝著鴇子,向小柳紅身上使了個眼色,又問道,“想不想再做一單呀?”


    “啊喲喲,”鴇子像真的記起了什麽,立馬換出一副笑臉來,“是你呀,看我這老眼,真的不頂事啦,剛剛聽你這一口東北話,倒是叫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個叫徐柳青的妮子吧?


    “啊喲喲,那妮子才叫有福氣呢,在我這還沒足一個月,就讓城防的苟司令撞上了,硬生生從我這裏弄出去,做了小,倒是把老身給坑苦了,連個本錢都沒收迴呢。


    “那妮子也爭氣,到了苟司令那裏,不出一年,聽說就生了兒子,現在也不知在哪裏享清福呢?”


    “你說的那個司令,他姓什麽?”世德還以為鴇子在罵強娶小柳青的人,問了一句。


    “姓苟嘛,就是狗狗的苟。”鴇子說道,“前些年,聽說他已換防到了外地,我也是多少年沒見著呢。”


    世德轉身和小柳紅對視了一下,臉上露出無限失望。停了停,才指著小柳紅對鴇子說道,“這是小柳青的姐姐,今天來,是想贖人的,既然人已不在這裏了,就不麻煩你了,噢,對了,原先那苟司令,住在什麽地方?”


    鴇子聽過,忽啦一下冷了臉,沒好氣地扔了一句,“蛇山下的城防司令部唄。”說完,就不再理他們。


    世德二人離了妓館,到街上打聽蛇山下的城防司令部怎麽走。好在司令部距這裏不遠,街上人都知道,二人一會兒就找著了。


    到了司令部,門口崗樓下,站了兩個哨兵。哨兵相向而立,木樁似的。世德小心地走上前去,問一個哨兵道,“兄弟,早先你們這裏的苟司令,現在在哪裏任職?”


    持槍的哨兵聽了這話,身上有了活氣兒,怒瞪著兩眼,盯著世德,破口罵道,“你他 媽 的活膩了?跑到老子這裏找不自在,還敢罵我們官長!”


    說著,舉起槍托,撞向世德胸 部。


    幸虧世德眼疾手快,伸手抓住槍托,哨兵才沒砸實。


    旁邊的另一個哨兵,剛才一直在盯著小柳紅看,聽見同伴要打人了,才上前勸道,“兄弟,消消氣,你來得晚,不知道呢,咱們這裏先前的司令,還真的姓狗呢。後來調走了。”


    說著,眼睛盯著小柳紅,嘴巴卻衝世德說道,“你這老鄉,也忒不會說話,事先不把話說明了,張嘴就貓司令狗司令的,我這兄弟還以為你在罵我們長官呢。”


    打人的士兵聽了,這才收起槍托,氣哼哼瞪著世德。


    小柳紅有些害怕,扯了下世德的衣襟,示意他快些離開。世德卻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笑著向哨兵賠了不是,又問了一句,“二位大爺,知道那位司令調到哪裏去了嗎?”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當兵的,哪個願管那些閑事?”哨兵哼哼唧唧地說道。


    看看再問無益,世德隻好道了謝,帶著小柳紅離開。


    隻幾天功夫,五十塊大洋就花完了。


    眼見尋找小柳青無望,原本指望得到她的關照,現在這種指望落了空,世德二人隻好另做打算。


    昨晚店家已打過招唿,催著把欠下的店錢交上,說是店中床位,眼下緊俏得厲害,天天都有人來探尋有沒有空位。


    世德聽出店家話裏的味道,是變著法兒逼他交店錢。


    到底是江湖中人,雖說當下已是身無分文,卻不肯讓店家看出短處,聽過店家的催促,世德還能冷著臉,底氣十足地應對店家道,“你放心,店錢一分也不會少你的。”


    店家聽了,也識趣,閉上嘴巴,不再催促。


    嘴上雖硬氣,可兜裏畢竟是空的,說完之後,世德二人躺在床上,心裏開始犯難。


    “算了,”一早起來,小柳紅擼下手指上的戒指,遞給世德說,“拿去當了吧,先把店錢交上,省得店家成天到晚催命似的討錢。”


    世德看時,見小柳紅遞過的,正是在江輪上,讓他拿著去換吃的那枚鑽戒,便覺得有些為難,心想當初是因為遭人劫了財,在船上,迫於無奈,非常時期,才拿著老婆的首飾去換口吃的,多少還能說得過去。


    如今早已是離船上岸,雖說是兵荒馬亂的戰爭時期,可活路畢竟與當初擠在江輪上落難之時不同,一個大男人,卻仍要拿著女人身的首飾當錢過活,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再說,小柳紅身上的首飾,已沒幾件了。從上海上路時,擔心身上戴的首飾過多,會在路上惹麻煩,便把那些名貴值錢的首飾摘下,放在裝珠寶的那隻皮箱裏。


    如今兩隻皮箱全丟了,卻要拿小柳紅身上僅存的幾件首飾去當錢,世德心裏有些難過。


    “戴上吧,”世德看了一眼小柳紅遞過的鑽戒,開口道,“這裏的人不一定識貨,你忘了,在江輪上,咱們拿它,連一張餅都沒換來。好歹你也是衣著齊整的人,身上要是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太不般配。”


    “咳,都什麽時候啦?你還在這兒窮講究,”小柳紅嗔斥世德道,“這眼瞅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講什麽般配不般配,你先拿去當了,把店錢交上,而後咱們再想辦法。”


    “不成,”世德犯了憨勁兒,“你身上又沒戴多少首飾,首飾當光後,再怎麽辦呢?現在還不是最要緊的時候,我就不信,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在這麽大的一個武漢,就弄不來一點活命錢?”說著,世德站起身來,抬腿要走。


    小柳紅知道世德的野 性子,別看他平時 大 大咧咧的,為人隨和,到了要緊的關頭,常常會腦筋轉不過彎,幹出蠢事來。


    眼下又是兵荒馬亂的節骨眼兒上,一時情急,他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一想到這兒,小柳紅心裏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世德的胳膊,問道,“你要去哪兒?”


    “到街上轉轉。”


    世德並不說出自己上街的意圖,小柳紅卻能猜出個大概,用力搡了他一下,吩咐道,“你先坐下,聽我把話說完,再出去不遲。”


    世德也是頭一次見小柳紅這麽動氣。自從和小柳紅在一起,還從沒見她這樣對自己說話,著實有些吃驚,心裏的衝 動,消停了不少,馴服地坐了下來。


    見世德坐下,小柳紅也覺剛才的火氣有些大,平了平氣,開口道,“這些天,在街上,你沒看見街上貼了告示嗎?


    “政府宣布每天夜裏宵禁,滿街又是軍人在巡邏,眼下是戰爭時期,什麽事都沒個常理兒了,想想往常不管多大的風浪,咱都闖過來了,現在就為了一口吃的,一點蠅頭小利,一旦把事做砸了,讓人弄到戰時法庭,能保存一條命,那是萬幸,萬一要是有個閃失,你讓我怎麽活下去?”


    見世德坐在床上不吭聲,小柳紅知道剛才的話打動了他,便不再多說,停下話頭,坐了一會兒,又說道,“不典當也罷,反正坐吃山空,終不是長久之計,你說得也對,咱還是得弄些進項才好。”


    “你想通了?”世德疑惑地看了看小柳紅,問道。


    “隻是橫吃不行,風險太大。”小柳紅說道。


    “可眼下咱們兩手空空,時間又緊,不橫吃,哪有時間去布局?”世德問道。


    “做幾個小局,還是方便的。”


    “什麽小局?”世德問道。


    “仙人跳。”小柳紅沉著臉說道。


    提起仙人跳,是小柳紅心裏揮之不去的痛,當年正是一次做仙人跳時,讓人放了老鷹,失了身。


    可眼下 身在異鄉,落難江湖,最穩妥,最簡便的生意,也隻有這仙人跳可做了。


    因為仙人跳不需什麽本錢。對世德來說,做仙人跳,又是他的老本行。


    當初到上海,徐幹娘正是看中他的塊兒頭,才將他招致門下,讓他和她家的姑娘們結伴做仙人跳。


    隻是時過境遷,小柳紅如今已是自己的妻子,多年之後,冷丁提出又要和自己出去做仙人跳,反倒覺得有些不自在。


    “那可得相準了人。”世德有些為難,心想但凡有些勢力,哪裏會和自己的老婆一道去做仙人跳這種爛局?無奈現在是虎落平川,隻好這樣做了。


    “人,我親自去選。”小柳紅說道。


    話剛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妥,心想,世德聽她這句話,勢必會疑心自己對他有些信不過,現在是要緊的時候,不能讓世德心生抵觸,便趕緊解釋道,“外麵的世道太亂,各色人等,眼下都避亂到了武漢,咱要抓住有根底的憨貨,才能穩妥些。”


    “時下武漢是水渾王八多,魚目混珠,哪裏去找到能摸清根底的花頭?”世德有些泄氣。


    “還是有的。”小柳紅說,“你陪我到市政府那裏去找找看,不管外麵的局勢怎麽亂,政府裏是不會亂的,他們的收入也不會比平時少,那些人又多是滑頭,別看平日在人麵上,他們都人模狗樣的,肚子裏卻是十足的花花腸子。


    “卻又偏偏個個膽小怕事,既愛當婊 子,又願立牌坊,稍稍一鎮唬,就能壓住,再加上他們十分看中頭上的烏紗,為保住位子,花些錢,他們是不在乎的。”


    想想這些話,當年在 上 海徐幹娘那裏,世德也沒少聽過,估計小柳紅的這套理論,也是從徐幹娘那裏學來的。


    世德聽得腦袋有些木脹,隨口叮囑道,“小心別沾上年輕的,年輕人生猛,備不住我還沒跟上,他就急著上了手。”


    小柳紅聽世德說出這話,臉上有些發熱,覺得世德的話,說得太冒失,好在是夫妻之間的善意囑咐,也沒多想,應了一聲,二人一道上街去了。


    到了市政府辦公地,世德在一家小吃攤旁停下 身來,裝出要買點吃的,眼睛卻不停地盯著不遠處、在政府門前街邊閑逛的小柳紅。


    小柳紅手挎皮包,漫無目的地在政府前的大街上挪著步子,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見一個中年男人從政府大門裏走出。


    此人中下 身材,頭上已謝了頂,稀疏的頭發,明顯打過蠟,身體微微發福,麵部保養得很好,白裏透紅,潤澤細膩,從小柳紅身邊走過時,迴頭看了小柳紅一眼,隨後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剛走過幾步,又迴頭看了小柳紅一眼。


    就這男人一掉頭,小柳紅心裏就有了數,她一點也沒浪費機會,及時向那男人拋過一個熱眼兒,加快腳步,趕了上去,鶯啼鸝轉地叫了一聲,“先生,我有句話,想問你一聲,行嗎?”


    小柳紅隻這一聲“先生”,早把那男人的魂兒勾去了七分,剩下三分留在心裏,隻覺得心尖發癢,卻又隔著一層肚皮,撓又撓不著,弄得他渾身難受,自持不住,忸怩起來,哪裏會不答應美少 婦的請求?果真停下腳板,側身問道,“夫人想問什麽?”


    “從這裏到鸚鵡街,怎麽走才對?”小柳紅媚眼微笑,望著那男人問道。


    “要去鸚鵡街呀,好走呢,過了前邊那個芳草坪,向右一拐,便是沙渚路,順著沙渚路往前行一百米遠,便是鸚鵡街。”那人連比帶劃,說了一遍,見小柳紅仍那麽媚眼含情地望著他微笑,並不說自己清楚了,也不說自己還沒聽清楚。


    那人心裏就沒了底,疑心是自己口齒不利索,把少 婦講糊塗了。


    好在那男人這會兒一心想的是,幫人幫到底,一客不煩二主,當下決定,要把好人做到底,跟著說道,“我也正好要往那邊去的,幹脆我送你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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