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打算把他倆怎麽辦?”小柳紅問道。


    “怎麽辦?你也看見了,他倆實在是走投無路,落了難,又是老鄉,你說我能怎麽辦?”世德說完,見小柳紅不再言語,也停下話頭。


    過了一會兒,見小柳紅還不言語,才接著說道,“唉,人這一輩子,誰都不敢保,會在什麽時候遇上難處,這時你去幫他一把,他會記你一輩子的好。”


    這句話撩到了小柳紅的痛處,想想世德的遭遇,她能猜出世德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再想想自己的遭遇,也就理解世德了,換了語氣說道,“儂要幫他們,阿拉也不在乎,儂打算怎麽做,就說吧。”


    “他倆現在是有家難迴,”世德說,“我合計著,反正咱們現又不差他兩雙筷子,眼下就讓他倆先在家裏住下,等將來他們有了著落,再由他們去好了。你先去把我不穿的衣服找出兩件,給他們換上,你看他倆這身衣服,血淋淋的,不能再穿了。”


    小柳紅得話,把平日世德不愛穿的西服拿出兩套,遞給世德。


    世德接過衣服,到客廳去了。這會兒,兩個年輕人已洗了臉,見世德拿來兩套洋裝,二人覺得有些為難,遲疑著不肯伸手。


    “換上吧,”世德遞過衣服,勸說道,“好歹咱們是老鄉,就當走親戚了,別再穿那身衣服了,血乎淋的,讓外人見了,會笑話我的。”


    二人見世德說得實在,猶豫了一會,忸怩地脫了身上的衣服,換上洋裝。


    到底是知識青年,長得又出挑,換上洋裝,立時就精神起來,看上去像個人物啦。


    知道二人一早為了一口吃的挨了打,想必現在還餓著肚子,小柳紅叫丫鬟秀文到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多端一些來。


    秀文應聲去了,一會兒功夫,餐盤裏盛著滿滿的食物,端到桌子上,小柳紅怕屋裏人多,年輕人會拘束,囑咐世德陪著年輕人吃飯,轉身帶秀文退了出去。


    世德招唿二人坐下,又給二人遞過筷子,兩個年輕人餓壞了,真個不客氣,風卷殘雲,把一桌的食物掃蕩殆盡。


    看著年輕人的吃相,世德坐在一邊,開心地笑了,見年輕人放下筷子,也不再讓,隻說道,“行了,行了,留著肚子,中午咱還要吃大餐呢。”說完,喊過仆人,把桌子收拾幹淨,送上茶來。


    世德陪著年輕人一邊喝茶,一邊用家鄉話閑談。世德問了二人的姓名,二人都姓張,早先就是好朋友,一起入關後,義憤所致,二人把名字都改了,長相白淨的叫張還山,稍黑一點的叫張還河。


    “你們到南京請願後,其他人都去了哪裏?”世德問道。


    “到南京請願後,請願團就散了,家在關裏的,都原路迴去了;東北來的學生,大多留在了南京。”張還山說道。


    “南京政府是怎麽答複你們的?”世德問道。


    “政府官員,看上去,表情也很憤怒,言辭也慷慨,卻隻是強烈譴責,嚴正抗議,此外沒再見到什麽舉措。”張還河說道。


    “那你們怎麽想到上海來啦?”世德又問。


    “南京那邊設置了難民營,安排東北來的難民,還動員男青年參軍。起先我們哥倆兒也想參軍來者,可又一想,中國的軍隊,時下正在打內戰,哪年哪月才能騰出手來,去東北打日本人?我倆就到了上海。


    “早先就聽說,上海是個大碼頭,五方雜處,是冒險家的樂園。我哥倆兒就想,先到上海賺點錢,賺到錢之後,再買兩支匣子槍,然後就潛迴老家,拉起綹子,和日本人幹。”


    張還山說到這裏,連他自己都笑了,笑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誰曾想,到了上海才發現,在 上 海的大街上,連一粒米都揀不到,更別提找飯吃了。一連多日,我倆去找工作,可是連拉糞車的活兒都找不到,還說什麽賺錢呢?”


    這番話,說得世德也有些血湧,平了平氣,問道,“二位眼下有什麽打算?”


    “有什麽打算?”張還山望了望張還河,歎息道,“大哥也看見了,我兄弟倆現在,最要緊的是填飽肚子。”


    “別叫我大哥,二位要是願意,就叫我二哥吧。”世德說道,“我在家裏排行老 二。和兄弟們一樣,我也恨死了日本人,也想為抗日救國出些力,隻是你看中國眼下這種亂象,哪裏會不亡國的?日本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國家,單憑一兩個人和他們拚,是鬥不過他們的,隻有整個國家都動起來了,才有取勝的可能。


    “二位兄弟現在落到這等地步,眼前還是先忍一忍吧,要是不嫌棄,就留在哥這裏,等將來有了機會,再去報效國家不遲,如何?”


    “二哥的救助之恩,我兄弟永世不會忘記。”張還山說道,“隻是我們兄弟留在這裏,又不是一日兩日,二哥能承受得起嗎?”


    “二位不必多慮,哥不是吹,多出你們兩雙筷子,十年八年的,對哥來說,算不得什麽事。”世德笑了笑,說道。


    “隻是我兄弟二人寸功未立,平白端哥的飯碗,心裏實在慚愧呀。”張還山說,“要是哥能讓我兄弟,幫哥做點什麽事情,那我兄弟住在這裏,才會安心。”


    “那是後話,”世德笑著說道,“眼下就衝著你們恨日本人這一點,哥就知足了。”說著,世德喚來仆人,吩咐在樓上收拾出一間屋子,安排二人住下。


    兩個年輕人倒也機靈,並不把自己當客人,見甄家的下人們幹活兒,都爭著搶著上前幫忙,世德夫妻見了,勸二人歇著,年輕人卻總是笑著說閑著難受,幹點活兒反倒渾身舒服。


    日子一長,世德夫妻也不再勸了,下人們卻極得意,平日的活兒,都讓兩個年輕人搶著幹了,自己反倒落得個清閑。隻幾天的功夫,這兩個年輕人,就成了甄公館上上下下都討人喜歡的人。


    世德上街玩耍,也要帶著兩人,一左一右,扈從似的,好不招搖。小柳紅見世德開心,也不與他計較,及時恢複了購物的興趣,白天閑著無事,就帶上秀文去逛街。


    世德的鞋根兒磨偏了,有些礙腳,想起半年前,小柳紅曾給他買過一雙白漆皮鞋,就想拿出來穿。


    小柳紅翻翻眼珠子,隱約記起有這碼事,吩咐丫頭秀文取來。


    秀文聽了,並沒有動身,隻是問道,“夫人幾櫃子幾箱子東西,不知那雙皮鞋放在哪一箱子裏?”


    “我記得,是在大衣櫃的左下角。”小柳紅想了想,說道。


    秀文去了,過了半個時辰,迴來說道,“夫人記錯了吧,大衣櫃阿拉找了一遍,沒找著。”


    小柳紅聽過,又想了一想,說,“在堂箱裏吧。”


    秀文得話,又去找,過了一會,又迴來說,沒有。


    小柳紅有些不耐煩,罵了一聲,“儂這丫頭,真是沒用,連一雙鞋子都找不著。”說完,站起身來,自己去找。剛進裏屋,就叫出聲來,“我的天哪,儂這死丫頭,要造反呀!東西搬出來,找完了,也不知放迴去?”


    “阿拉怕老爺著急,想先把鞋找到,再重新歸整。”秀文委屈道。


    世德喜歡秀文,平日這丫頭乖巧曉事,合他心思,眼見小柳紅嗔斥她,怕秀文受了委屈,忙著趕過來說道,“不急,我腳上的鞋子,還能再穿一陣子,你們慢慢找不遲。”


    看到大衣櫃對麵的床上,堆放著小山一樣的東西,知道那都是小柳紅平時上街買迴來的,轉身再看堂箱外麵,也是一堆東西,著實吃了一驚,脫口說道,“你快家裏變成百貨鋪啦。”


    秀文在一邊,見世德對小柳紅有些怨氣,趁機在一旁撩火道,“夫人,要不要到庫房那幾口箱子裏找找?”


    “怎麽?庫房裏還有幾箱子?”世德吃驚地問道。


    小柳紅情知自己這購物癖不好,卻又戒不掉,平日隻要手裏有錢,到了街上,就見了什麽都想買。


    早先自己掙錢自己花,心裏還沒有什麽顧慮,可近幾年,自從世德上了道,能獨自做局了,家中的錢,多是世德賺來的,雖說世德把錢都交她手裏,也從不過問這些錢都花到哪兒去了,可小柳紅心裏,總有種花別人的錢的感覺。


    現在讓世德見著了,又有秀文這小妮子在一邊兒敲邊鼓,小柳紅心裏慌惑起來,在世德眼皮底下,居然紅了臉。隻是忌恨秀文多嘴,板著臉嗔斥道,“算了,不用了。”


    世德原想數落小柳紅幾句,轉念一想,當著下人的麵說她,會讓她下不來台,她又是江湖女子,這些壞毛病,都是平時養成的,冷丁要她改了,一準辦不到,何況家裏這些錢,又不是本本分分賺來的,再說沒有小柳紅的幫襯,這些錢自己也賺不利索。


    這樣一想,世德心裏的氣就消了一半,把肚子裏的話忍了迴去,轉身出門,帶上張還山兄弟上街去了。


    早上讓世德驚動了,小柳紅收斂起來,整個白天呆在家裏,沒再上街。


    晚飯時,見世德臉上慍色未消,知道他還在為早晨的事慪氣,小柳紅心裏有些歉意,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怎麽開口。二人悶悶吃了飯,喝了會兒茶,覺著沒意思,早早上床睡下了。


    見世德仰麵躺在被窩裏,閉著眼睛均勻唿吸,小柳紅知道他並沒入睡,心想這會兒,能化解夫妻之間過節最好的辦法,得用夫妻間特有的方式。


    結婚這麽久,小柳紅對世德的把握,那是細微至每一個汗毛孔,便打算施展出慣常手段,把世德一肚子懊惱火,化作一潭溫情水。


    那小柳紅是何等人物,做這點事情,那簡直是駕輕就熟。


    她先用手指輕輕 撫 摸世德的手腕,見他沒有反應,便順著手腕向上摸去,手指滑過世德肩頭,摸到下巴,在下巴上來迴撫 摸幾下,隨後沿著喉部摸到胸口,順著胸口又摸到腹部,最後沿著腹部向………………


    世德先是感到下 身發癢,接著是酥 麻,接下來就是………


    覺著火候已到………


    那世德這會兒正在興頭上,豈肯放過?…………才大汗淋漓………


    這一 夜,二人做得酣暢透徹,累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直等汗消氣平,小柳紅才開口道,“我這陣子,雖說花了不少錢,卻也交結了好幾十家商號,眼下,他們都巴結我,看來咱又該做一單了。”


    世德聽出,小柳紅是在替自己的購物癖辯解,卻又不想直截了當地說破她,隻委婉說道,“像咱們這樣做生意的,搬家換屋是常有的事,我隻是想,你買了那麽一大堆東西,臨到搬家換地兒,哪能隨身帶得了?一旦扔掉了,又白白糟蹋了錢。


    “我的意思是,咱們平時的行裝,一定要控製在隨時都能隨身帶走的數量內,才安全穩妥。”


    “你說得對,”小柳紅說,“我也這樣想過,隻是沒來得及跟你說。這陣子,你閑著沒事,把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送到當鋪去典了吧,我這陣子想做一單,正好眼下咱們又有人手。這些日子,你就讓還山還河兄弟二人跟著我吧,我正要用著他們呢。”


    “那倒行,”世德說,“隻是我得給你提個醒兒,咱做的這種生意,不能叫他們摸著底兒。這些日子,我帶他們上街,覺得他倆身上,還是十足的書生氣,一旦讓他們摸了底,弄不好,會惹麻煩的。”


    “這個,我心裏有數,”小柳紅說道,“咱們做的生意,我連秀文都不讓她知道呢。”


    二人低聲合計到半夜,把一應的事情商議停當,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吃過飯,世德喚過張還山兄弟,囑咐道,“這陣子街上有些亂,你嫂 子一個人上街,我不放心,從今往後,你二人跟著你嫂 子吧,我心裏也踏實。”


    張還山兄弟聽了,也十分樂意,當下收拾了一下,跟小柳紅上街了。


    小柳紅帶上秀文和還山還河,在街上雇了輛車,徑直往徐家匯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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