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天色將晚。世仁向舷窗外望了一眼,說道,“敬小姐不介意的話,咱們一道去餐廳用餐吧。”


    敬小姐見說,也不推辭,應許一聲,起身和世仁去了餐廳。


    餐廳很大,隻是乘客大多自帶幹糧上船,在船艙裏簡單充饑,很少有到餐廳來用餐。


    二人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侍應生便拿著菜譜過來。世仁接過菜譜,交到敬小姐手上,說道,“敬小姐先點,今天我做東。”


    敬小姐接過菜譜,看了一眼,也不客氣,對世仁說,“桃花流水鱖魚肥,眼下正是春季,就要一個清蒸鱖魚吧。”敬小姐點過,又將菜譜交給世仁。


    世仁接過菜譜,看了一會兒,隨便點了兩道菜,侍應生一一記下,又問,“二位想喝點什麽?”


    世仁望著敬小姐,征詢道,“敬小姐想喝紅酒,還是白蘭地?”


    “免了。”敬小姐說道,“我向來滴酒不沾,甄先生請自便吧,隻給我一杯咖啡吧。”


    “我也是不好杯中之物,也要一杯咖啡吧。”世仁說道。


    侍應生一一記下,去了後廚。


    過了一會兒,侍應生先把咖啡送來。二人一邊閑聊,一邊品著咖啡。直等飯菜上齊,二人簡單吃了,喊過侍應生結帳時,敬小姐打開挎包,正要搶著付款,世仁眼疾手快,已從兜裏掏出大洋,對敬小姐說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今天我做東。”


    敬小姐動情地看了世仁一眼,笑著說道,“甄先生真是北方男人,慷慨爽快。”


    “敬小姐謬獎了,”世仁趁機又和敬小姐吊起膀子,話中有話地說道,“其實,甄某平日裏,也不是總這麽慷慨爽快的,隻是遇上了投緣的人才這樣。”


    敬小姐裝著似懂非懂,又衝世仁笑了笑,二人起身離開餐廳。


    出了餐廳,敬小姐轉身對世仁說,“在船艙裏待了一天了,我有些悶了,想到甲板上吹吹江風吧。”


    “我也是。”世仁說完,和敬小姐一道去了甲板。


    夕陽西下,餘輝滿江,江麵上閃耀的一片碎金散銀,正在往江心沉澱。淡淡的暮靄,開始在江麵上浮起。眺望遠方江岸,江岸已成淡青色的一線,漂蕩在大江兩邊。


    江風徐來,春寒料峭,浸人肌骨。世仁極長眼色,恰如其分地脫掉外衣,披到敬小姐肩上。


    敬小姐好生感激,深情地望了世仁一眼,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又轉頭向遠方望去。沉吟片刻,才喃喃說道,“每次行走江上,無論晨昏,都讓我心潮起伏,聯想起文人墨客,為這大江寫下那麽多的美妙詩句。”


    世仁自知胸中無墨,不敢和敬小姐談詩論文,隻能幹巴巴地應酬道,“不知敬小姐現在想到的,是哪位詩人的佳句?”


    敬小姐隨口吟道,“日莫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你看這茫茫江麵,和那詩中意境何等貼切?想必甄先生此時此刻,對這句詩的體會,要比我深刻得多。”


    世仁根本不敢接話,隻是巧妙地又把話頭扔給了敬小姐,“敬小姐何以見得?”


    “你想啊,”敬小姐接著說了下去,“甄先生背井離鄉,拋妻棄子,客走他鄉,與當年崔顥在這江上的情景,何其相似?”


    世仁雖對崔顥一無所知,但聽到敬小姐說到“拋妻棄子”,立刻敏悟到,這女人是借此,在探聽他的家世,當即暢笑一聲,坦然相告,“敬小姐此言差矣,甄某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哪裏談得上拋妻棄子呢?”


    “怎麽?甄先生還未成家?”敬小姐眉毛一挑,故作吃驚地問道,“我在北平上學時,聽說你們北方的男人,大多在十五六歲,就已經完婚,可甄先生……”


    “敬小姐此言不差,”世仁沉吟片刻,從容說道,“據我所知,不光北方,南方也大致是這樣,隻是甄某是個特別,雖說今年已二十有三,卻真的尚未完婚。”


    “這是為何?”敬小姐問道。


    幸虧在 上 海時,哥哥世德曾向他講過一通有關婚姻愛情的歪理,現在見敬小姐追問,世仁心裏也不發慌,便把世德的那套理論,合盤端了出來。


    “不瞞敬小姐,在家時,家父母確實也曾為我操辦過婚事,隻是不合我意,加上我性格倔強,最終把那婚事給辭去了。


    “現今父母為子女包辦婚姻,大多是按門當戶對的套路辦的,卻不考慮兩個年輕人能否合得來,結果成家之後,一旦夫妻二人性情相左,便會生出許多事端,鬱鬱一生,不得舒心。


    “這一點,就是從家父母的婚姻中,也給了我足夠的教訓。我父母的家庭,都是官宦之家,當初家裏的老人們,也正是看中門當戶對這一點,給他們包辦了婚姻,結果,婚後二人合不來,每日裏爭鬥不休。


    “家母積鬱成疾,英年早逝,每念及母親的不幸,我就要起一次誓:今生如不能遇上合得來的人,寧願一生孤獨,絕不輕易娶妻。”


    “有誌氣。”敬小姐聽罷,慨歎道,“隻不知甄先生所說的合得來,具體指的是什麽?”


    “我是這樣想的,”世仁說道,“就是兩個人見了麵,相互都覺得看著順眼;兩個人在一起說話,相互都能聽進去;她做的事,我覺得不錯,我做的事,她也覺得不錯;她幹了什麽傻事,我能理解,我幹了什麽傻事,她也能理解。


    “二人在一起,就像水裏滴進了一滴墨水,相融相合,從此不能分離,這就是我剛剛說的能合得來”


    “高見。”敬小姐讚歎道,“雖說沒有山盟海誓的精辟言辭,卻也實實在在道出了愛情的真諦。”


    “怎麽,敬小姐也有和我相同的遭遇?”


    “那倒沒有,”敬小姐說道,“我們祖上,雖說不是官宦世家,在鎮江卻也算得上名門望族,世代書香。


    “家父年輕時,參加鄉試,曾中過舉人,也是飽學之士,後來大 清國廢除科舉,仕途無望,才投筆經商。


    “多年商場的摸爬滾打,讓父親對什麽事都看得開了,再加上家中隻我獨女一人,事事都由著我,從不強製,就是我這次放棄學業,家父也沒強逼我,隻是征詢我。


    “我念家父年事已高,力不從心,隻得忍心迴家,幫家父料理生意,至於婚姻之事,家父早已闡明,由我自己作主。


    “隻是怕辱沒了家中幾代的書香門風,家父才囑咐我,最好找一個書香人家的子弟,最好又有學問,成家之後,好一道幫他照料生意。”


    世仁剛想接過話,說出自己的父親年輕時,也曾中過秀才,也是因為科舉廢除,才闖蕩江湖。轉念又想,這樣一來,會讓敬小姐看出他心圖不軌,加了警惕,壞了大事,倒不如像眼下這樣,先與她周旋,等水到渠成,自然就明了起來。


    二人從船頭踱到船尾,又從船尾踱到船頭,話是越說越投緣,越投緣,話題就越多,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不覺之中,二人已相互改了稱謂,直唿其名地“懷寧”、“中華”的叫了。


    夜闌更深,江上露氣襲來,二人都覺得走得累了,才迴到艙裏。敬小姐脫去外衣,並不道謝,隻是給世仁披到身上,微眯雙眼,溫情似水地望著世仁;世仁也不甘拜下風,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敬小姐,四目相對,千般柔情,交匯其中。隨後,世仁將雙手搭在敬小姐肩上,沉吟良久,喃喃說道,“中華,你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不知道。”敬小姐就勢溫順地將臉貼到世仁的胸上,清晰地聽到世仁心髒的振顫聲。


    “我在想,”世仁順勢把敬小姐摟入懷中,輕聲說道,“再過兩天,船到鎮江,我們將就此作別,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以重見,一想到這一點,心裏就生出莫名的恐懼。”


    “我也一樣。”敬小姐將頭埋進世仁懷裏,竊竊低語道,“我真的不想欺騙自己了,我必須承認,我真的愛上你了,真的,自從在船上見到你第一眼時,便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接下來,我們的交流,更像是我曾經在夢中對愛情暢想的一種拷貝,直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你就是我從少女時代開始追尋的人,是我終生的寄托。”


    對這種表白所蘊含的暗示,世仁當然不會放過,經過一番預熱之後,世仁一把將敬小姐攔腰托起,輕輕放到床鋪上……


    敬小姐對世仁的這種舉動,似乎缺少必要的心理準備,起初當然是拒絕,隻是拒絕得並不十分激烈,特別是聽世仁提醒她小心讓隔壁艙裏乘客聽到後,敬小姐就溫順許多,世仁沒費太大的勁兒,就把事兒給做下,隨後心裏才踏實下來,覺得這一單生意,現在已有七八分勝算了。


    像多數女人第 一次時一樣,敬小姐哭了,流淚了。


    這種場麵,世仁見得多了,知道怎麽去安撫她。


    一番安慰,敬小姐的心情好了許多,隻是還有些抽泣,抽泣了一會兒,責怪世仁道,“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我太愛你啦,中華,老天可以作證,我實在太愛你了。”世仁附在敬小姐耳邊發誓道。


    “可是,你這麽魯莽行事,多叫我傷心?你都把我 弄 疼了。”敬小姐唧咕道。


    “一切都會過去的。過幾天就會好了。”世仁安慰道,“我們的愛情,卻會越來越深。”


    “嗨,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抽泣了一會兒,敬小姐哀歎道,“懷寧,我們真的太草率了,雖然我們都很相愛,可是從今天以後,你已把我逼上了一條道,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我這一生,隻能托付與你了。”


    “放心吧,寶貝,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不棄不離,永遠相依,讓你幸福。”世仁信誓旦旦說道。


    “嗨,情之所致,說說容易,真正做到,哪裏會像說的這麽簡單?”敬小姐哀怨道。


    “這有何難?”世仁坐起身來,發誓道,“從現在起,你就可以作證,如果我對你有半點三心二意,定遭水溺雷擊。”


    “嗨,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幹什麽?”敬小姐勸說世仁,“事到如今,我們還是想想眼前最現實的事情吧。”


    “什麽事情?你盡管吩咐,無論有多困難,我都將毅無返顧,勇往直前。”


    見世仁發起誓來,有些率真,敬小姐心情也好了不少,坐起身來,沉吟片刻,歎息道,“我原本打算,這次迴家,把咱們的事情,慢慢的向老人滲透,見機說項,過些時日,等老人想開了,心裏能接納你,再帶你迴家,送給老人看看。


    “誰料你這般放肆,操之過急,把事情弄得這麽糟糕。現在就帶你迴去吧,家父見我行事這般輕浮,必定心中不快,另外,你又腹中缺少詩文,與家父早年囑我招婿的想法相左。多種不悅,交織在一起,怎麽能讓老人接受你?


    “如果你我暫時分開,可眼下高堂未拜,同心未結,我卻已托身於你,雖你我都相親相愛,隻是就此分手,天涯各處,你叫我心中如何放心得下?你個冤家。”


    說到這裏,敬小姐又急得直哭。


    “別哭,別哭,”世仁勸慰道,“咱們想想辦法,好好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二人思量了一會兒,敬小姐開口說話,“事已至此,我是有家難迴,眼下隻好隨你去上海。好在我手裏現在還有兩萬塊大洋,到了上海,足夠我倆一起生活些日子,相機再找點事做。


    “這期間,我再給家裏寫信,就說我的一個同學,幫我在 上 海找到一份工作,我在 上 海已安了家。到了那時,木已成舟,諒老人會慢慢想開,接納你這個莽女婿。”


    世仁聽了,喜不自勝。心想,上海是自己的老巢,那裏有一群同黨,到了上海,這枝好花,無疑羊入虎口,諒她插翅難飛。這樣一想,世仁“撲通”跪到鋪上,雞啄米似的給敬小姐叩頭,連聲感激道,“我的姑奶奶,你真是孔明再世,幫我了卻一樁大心願。”


    當下摟住敬小姐,親了又親。


    這迴敬小姐不再拒絕,二人又是一通顛鸞倒鳳,折騰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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