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公子吃了一驚,剛要問二位美人遇上了什麽危險,隻見美人們驚恐的目光,正朝著亭子那邊望去。


    伊公子順著美人的目光看去,隻見亭子下的石台上,正坐著一個中年婦女,在朝她們這邊望著。


    那女人四十多歲,一身豔妝,皮色蠟黃,眼睛偏大,眼角卻細長,順著顴骨邊,向下彎去,活像兩隻大蝌蚪,斜爬在眉間,顴骨上凸起的橫肉,清晰可見。


    不待二位美人開口,那婦人先陰陽怪調地開口問道,“柳家的妮子,好興致呀,儂阿母怎麽不一道來呀?”


    “阿母嫌煩,在家閑著呢。”見那女人開了腔,小柳紅唯唯應道,“阿姨倒有雅興,一個人來這裏遊玩?”


    “阿姨年歲大了,誰還願和阿姨結伴來玩?”那婦人話裏帶剌兒,放出酸話,接著問道,“這位是儂家阿母給儂物色的乘龍快婿呀?儂阿母也不跟我言語一聲。”


    小柳紅聽了,臉上脹熱,辯解道,“阿姨說的什麽話?這是阿拉的同學,今天休假,在這裏偶然碰上的,便一塊兒走走,哪裏像阿姨說的那樣?”


    “是嗎?”那婆子陰陽怪氣地瞥著小柳紅,嘟囔道,“男女拉拉扯扯的一塊兒走,是學校裏老師教的吧?”


    小柳紅姐妹羞得無地自容,不想辯解,那婆子卻武斷地跟姐妹二人放出話來,“不消說什麽啦,儂玩去吧,改天我問問儂阿母,便曉得啦。”說罷,起身頭也不迴,徑直去了。


    這一天玩得太掃興。


    二位美人垂頭喪氣,麗園的景致,絲毫引不起美人們的一點興趣,一臉惱喪地隨著伊公子,盲目地走著。


    “剛才這女人,是誰呀?”看美人們掃興,伊公子知道她們掃興的原因,尋了個機會,問道。


    “阿拉的姨娘。”小柳紅說,“此人極刁鑽刻薄,阿拉姐妹平日極少理她,就為這事,她跟阿母說過阿拉姐妹多少迴壞話呢。這次給她撞見,必不會有好果子吃。”


    “咋辦呀?姐姐。”小柳青帶著哭腔問道。


    “明天一早,咱倆到她家去,巴結巴結她,給她說些好聽的話,”小柳紅故意大聲地和小柳青商量道,“她為人 極貪婪,給她些錢,興許她能幫咱們守住秘密。”


    “要是用錢話,你們盡管來找我。”伊公子見二位美人提到了錢,覺得自己立功受勳的機會來了,趕著說道,“反正這個禍,是為了我闖的。”


    三人一路商量,隨後各自分手迴去。


    果然,一連數日,二位美人沒再到伊公子的住處來。


    伊公子心浮氣躁,不得安寧,呆在住處,急得團團轉,心裏為美人們擔憂。


    突然一天中午,小柳青氣 喘 籲籲地跑來,伊公子見了,心裏透了亮,迎上前去,問道,“你姐呢?”


    “讓那刁婆子纏上了。”小柳青急著說道,“這兩日,阿拉姐妹,天天都在她家裏巴結她。誰料那婆子太刁,軟硬不吃,搞得阿拉沒法子,還不時威脅著,要找阿母說事去呢。”


    “不是說她性子貪婪嗎?”伊公子說道,“多給她給錢,不就結了嗎?”


    “多給些錢?”見伊公子提到錢,小柳青無奈地搖搖頭,“原想她也隻是想詐些錢財,阿拉和姐姐準備了一些錢,誰料她蛇口吞象,要得沒有邊際。”


    “她要多少”伊公子問道。


    “獅子大開口,張嘴三千,一個子兒都沒能少。”小柳青伸出三個手指嚷道,“她還說,今天要是不能兌現,明天還要漲價呢,把阿拉姐妹往死路上逼。姐姐的嘴角,都快起泡了。”


    “三千?”伊公子喊了一聲,隨後說道,“三千就三千,正好我還能湊足。我這就去銀行取錢,你在這裏等著。”


    “勿要啦。阿拉心裏急得要死,哪裏還呆得住呀?阿拉隨儂去銀行好啦。”說著,小柳青跟著伊公子去了銀行。


    到了櫃上,伊公子辦理了取款手續,把錢取出,不待清點,小柳青一把奪過,“勿要點啦,阿拉這就去給她。”轉身出了銀行。


    中午,二位美人來了。


    小柳紅一臉愧色,進門就道歉,“多謝公子搭救,幫阿拉姐妹封了那刁婆子的口。隻是這次破費太多,上次借債未還,這迴又添新債,真不知多暫才能還清公子。”


    “姐姐何出此言?這迴你們姐妹,純屬為我惹禍,破財消災,也是我分內的事,哪裏還消姐姐償還?”伊公子慷慨陳辭道。


    於是,三人又歡快如初,繾綣恩愛不提。


    轉眼半年將過,伊公子身邊的零用錢行將花完。伊公子開始思索,是否該把存在銀行裏的那筆貨款取出,和二位美人一道受用?


    突然一天清晨,郵差送來一封電報,上麵隻有短短五個字:“父病故,速歸!”


    伊公子讀過,如巨雷擊頂,癱坐下去,淚水簌簌落下。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二位美人如約而至,見伊公子淚眼滂沱,唬了一驚,問明情況,小柳紅當即問道,“公子何不速歸呢?”


    “沒見到姐姐,不辭而別,怕姐姐們生氣。”伊公子哭著說道。


    “咳,都什麽時候啦?儂還這般婆婆媽媽的,”小柳紅當即訓斥道,“正好今天下午,有一班開往漢口的客船,儂可以搭乘,迴家奔喪。”


    “如此甚好,隻是擔心我走後,姐姐們怎麽辦?”伊公子哭訴道。


    “替父守孝,是男人的大事,待迴家辦理完令尊大人的後事,儂再返迴上海不遲。”小柳紅安慰道。


    “姐姐,”小柳青也開口道,“阿拉二人和伊公子相處日久,冷丁分手,難以割舍,也屬人之常情。既然伊公子心有所係,阿拉看,倒不如這樣,咱們也同船送公子一程,也好讓公子慢慢平下心來,奔喪迴家。”


    “這樣最好。”伊公子說道,“還是小青妹妹慮事周到。”


    “也成,”小柳紅對小柳青說,“阿拉看,還是這樣吧,儂現在就去碼頭幫伊公子把票買了,阿拉在這裏幫公子把東西收拾一下。”


    小柳紅領命,去了碼頭。小柳紅留下來幫伊公子打點行裝。


    伊公子得空,也不避諱小柳紅,打開皮箱,把一些要緊的東西,裝進皮箱。


    小柳青買票迴來。


    當天下午,三人雇了車,一同去了碼頭。


    一聲汽笛長鳴,船離碼頭,三人斜依船舷,目送上海遠遠退去。逆江而上,江風習習,水闊雲低,看了一會兒兩岸風景,覺著乏味,小柳青說有些暈船,要迴艙裏躺一會兒。


    伊公子和小柳紅也不介意,二人執手,沿著船舷相依而行,傾吐衷腸。小柳紅不時向遠處岸邊指指點點,引著伊公子極目遠眺。二人從船頭閑步到船尾,又從船尾蕩到船頭,直等走得乏了,才迴艙中休息。


    天色將晚,船到金陵,二位美人起身告辭。伊公子抓住二位美人的手,遲遲不願鬆開。


    三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緩步走向舷梯,到了梯邊,小柳紅掏出手帕,為伊公子揩淨淚水,勸慰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好在來日方長,阿拉迴上海等儂,一當經辦完令尊大人的後事,速來上海,勿要讓阿拉擔心。”


    伊公子隻是點頭許諾,目送二美下船。


    船在金陵停泊片刻,啟錨續航。三人船上船下,揮手而別。


    一路寂 寞,過了兩天,船到漢口。伊公子匆匆登岸,雇了乘轎子,直奔家去。到了家門口,但見大門緊閉,看不出一點辦喪事的氣氛。


    敲了幾下大門,看門老頭兒開了門,見了少東家,驚喜地叫道,“少東家迴來了,老爺、太太天天念叨著你呐。”


    伊公子沒理會看門人的話,強忍著眼淚問道,“我爹得了什麽病,走得這樣急?”


    看門老頭兒聽了這話,心裏一愣,不明白少東家說的什麽話?眨巴了一會兒眼睛,說道,“老爺哪裏病了?哪兒也沒去呀。”


    伊公子聽了,更是吃驚,想要問清電報的事,又念他是一個老目花眼的門子,哪裏會知道家中的事情?便一側身,直奔院中。


    進了庭院,伊公子果真看見父親,正在侍弄花盆裏的海堂,便恍然大悟,猜測這封電報,想必是父親因為屢次催他迴來無果,最終用了這招苦肉計,把他從上海叫迴。


    想到這裏,伊公子轉悲為喜,急走上前,向父親報了平安,問道,“爹催我迴來,為什麽事?”


    見兒子兀然出現在眼前,父親先是一喜,轉而變怒,罵道,“你小子還知道迴來?老子以為你不要這個家呢。”罵了幾句,問道,“貨出淨了?”


    “出淨了。”伊公子說道,“隻是今年的棉花收成好,去上海出貨的客商太多,想要出個好價錢,非得等出機會才行。”伊公子還想說些辯解的話,替自己遲歸開脫。


    父親沒心思聽他絮叨,哼了一聲,讓他把匯票交給賬房。


    這時,伊公子才想起,在上海走得太匆忙,還沒來得及辦理匯票呢,隻帶著存折迴來。便說,“接得您老的電報,我就動身迴來了,沒有時間辦理匯票呢。”


    “電報?啥子電報?”父親迷惑不解地問道。


    “不是您發給我一份電報嗎?說你病故,讓我速歸!”伊公子直愣愣地問道。


    “你個兔崽子,要咒我呀?”父親聽了,暴怒起來,舉手要打。


    伊公子見勢不妙,閃身躲過,嘴裏卻還強辯道,“分明是家裏給我拍的電報嗎。”說完,打開皮箱,取出那封電報,扔給父親。


    父親拾起電報看過,氣了個半死。“哪個短命的,這樣來消遣老子?”


    伊公再看皮箱時,渾身驚出冷汗。明明上船前,裝在皮箱文件夾裏的十萬塊存折,此時卻不見了。兩腿一軟,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猛然想起,小柳紅姐妹上船送他時,小柳青借口暈船,一個人先迴了船艙,小柳紅則陪他在船甲板上轉了半晌,一定是趁此間隙,小柳青打開皮箱,盜走了存折。


    而此前他在上海自己房間裏收拾行裝時,小柳紅不離左右,便是要探清他所帶貴重物品放置的位置,而後暗中告訴了小柳清,以便讓她方便上手。再一想近幾個月在 上 海,和二位美人相處,原來是一個美人計。想到這裏,伊公子額上汗珠如注。


    父親見兒子蹲在地上,大汗淋漓的,不說話,也吃驚不小。問兒子是不是生病了。兒子蹲在地上低頭不語,又急問了幾聲,兒子才抬起頭,淚眼汪汪地說道,“在船上遭了盜,存折丟了。”


    父親聽了,火冒三丈,手拍屁股,在院中轉起圈子。幸好賬房趕來,問明情況,出主意道,“先別慌。要是真讓竊賊盜去,他到上海,一時半會兒,興許還找不到那家銀行;少爺現在馬上去電報局,給那家銀行拍封電報,請求掛失,而後馬上乘船趕迴上海,趕在竊賊前麵,到那家銀行辦理掛失手續,這錢就能保住。”


    伊公子當即去了電報局,拍完電報,又搭乘快船,迴了上 海。


    下了船,匆匆趕到銀行,請求掛失。


    櫃上查了查賬,說,“這筆錢,在接到失主拍來電報之前,已讓人取走了。”


    這一單做得幹淨利索,徐幹娘大喜過望。一 夜暴富,把徐幹娘往昔積壓心底的齷齪,滌蕩殆盡,三角眼也舒展開來,看上去也順眼了,整日裏摟著小柳紅姐妹,不合身份地心肝肉叫著。


    一連幾天,拉著兩個美人,吃遍了上海灘上有名望的館子,又給兩個姑娘添置了幾套新裝。


    到底是風 月場中的妮子,與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同,平時受徐幹娘的耳聞目染,又加上身處上海灘的花花世界,使他們對奢華生活的趨附,幾乎有著一種本能的追逐。


    雖說徐幹娘對這一點早有防範,一小就對她們進行孝道訓化,要求姑娘們,每有斬獲,都要孝敬給幹娘,不得私自貪下,要像漁鷹那樣,一當捕獲到獵物,都要把獵物吐進魚簍裏,而不是自己吞下。


    小柳紅姐妹,最初也是這樣做的,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見過的世麵越來越多,對各種享受的追求,也越來越高,姑娘大了,心事也重了,徐幹娘打小時,在她們心裏築起的防範的堤壩,不經意間,已被物欲的洪流,衝刷得蕩然無存。


    姐妹倆每日裏把身子當地種,擔驚受怕的弄來成千上萬的錢財,卻隻能享用一般的國產香水,而徐幹娘整日裏遊手好閑,卻享用著正宗的進口法國香水,一想到這一點,姑娘們心裏就不服氣;心裏不服氣,行動上就有了作為。


    姑娘們身上開始增加了一些小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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