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說是做局時客人們送的,並說她們戴上這種首飾,顯得格外盤兒靚。


    徐幹娘盡管心知肚明,知道這兩個妮子破了戒,私吞了東西。


    無奈女大不由娘,想想這倆妮子近些年給她獵獲的錢財,便不敢輕易開罪妮子們,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著不明就裏,由著她們。


    卻不料兩個妮子忒單純,誤以為徐幹娘真的被她們給蒙住了,蹬鼻子上臉,更加大膽放肆起來,不光頭上增添了大件,手指、手腕,也跟著掛金戴鑽的。最要命的是,每局做完後,姑娘們交給徐幹娘的貨,卻越來越少了。


    徐幹娘這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的縱容,居然帶來了這等惡劣的後果,照此下去,身邊的一群小妮子一旦效優起來,自己苦心養出來的瘦馬,豈不真的成了賠錢貨?還有什麽指望?想到這裏,徐幹娘驚出了一身冷汗,便打算在這兩個妮子身上整肅綱紀。


    徐幹娘先是在家裏收起了笑臉,不再對小柳紅姐妹心肝肉兒地 寵 著,三角眼慢慢恢複了原來的醜樣兒,眼角在臉頰兩側向下耷拉著,眼珠子像兩個大蝌蚪,吸附在眉心;緊跟著,在姑娘們每做一單後孝敬她時,徐幹娘接過東西,總要加上一句,“就這點兒?”


    開始,小柳紅姐妹,還變著法兒,編一堆謊話應付她,後來聽得煩了,每當徐幹娘說這話時,姑娘們幹脆隻是懶懶地應一句,“現在的世道不景氣,有錢的越來越少咧。”


    “放儂娘的狗屁!”徐幹娘聽了,也壓不住火兒,破口罵道,“滿大街上熱熱鬧鬧的,上海灘上的高樓,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汽車也見天多了,哪裏就見到不景氣咧?哪裏就見到有錢的人越來越少咧?儂道是有錢的越來越少咧,可儂姐倆身上的金貨,咋就越來越多了呢?身上的衣服也不重樣地穿,兜裏的化妝品,也都變成了洋貨。


    “儂倆一小都是跟著阿拉長大的,也該知道,阿拉花了多少錢,才把儂養大?儂的爹娘,都是養不起儂,把儂插草賣了的,是老娘心善,可憐儂,才把儂買了迴來,一小把儂拉扯大了……”


    說到這裏,徐幹娘的三角眼裏就開始潮濕,聲調也提高了幾度,底氣顯得十足,跟著罵道,“眼下儂翅膀硬了,能賺幾個臭錢,就把老娘給忘了,賺來錢就吃獨食,也不想想老娘還要養著一大家子人咧,將來這些人都像儂倆這樣,老娘還不得喝西北風去呀?


    “烏雀反哺,羔羊跪乳,禽 獸 都懂這個道理,單單儂倆個就成了白眼狼?”罵著罵著,淚水就又滾落下來。


    都是風 月場中的女人,情來情去,如風過林間,小柳紅姐妹見了,也跟著動起情來,鼻涕眼淚一大把,哭得好不傷心,直到姐妹倆向徐幹娘起了誓,保證以後每 有斬獲,一準兒分文不動,全都上繳,這場情感大戲,才告結束。


    正像世間所有的墮 落之事一樣,最好的防範,就是別讓它沾染上。一旦破了戒,讓它沾染上了,再要戒它,談何容易?


    這些年,小柳紅姐妹都是錢堆裏滾大的,每日尋求的,一味是大把燒錢的高品味的享受,如今冷丁要讓他們收住手,過起本分人家的節儉日子,豈非夢人囈語?


    徐幹娘整飭之後,第二天一覺醒來,小柳紅姐妹就把前一天幹娘的教訓,給忘得幹幹淨淨,像似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又開始了老樣的生活,每 一單做下,隻向徐幹娘意思一下罷了。


    徐幹娘終於失去了耐心,覺得不施猛藥,難見成效。


    隻是要下猛藥,非得逮住這倆妮子的把柄才行。眼下每迴訓誡她倆,都是因為猜測,無依無據的,才讓兩個妮子有機會替自己辯解,如果要下狠手,不逮著她們的現行,如何能叫她們心服口服?


    可是兩個妮子,若要一同下狠手去懲誡,恐怕她一人又難以應付,而將這種事情托付給外人,又難保手到病除,思來想去,徐幹娘下了決心,打算先拿小柳青開刀。因為較比小柳紅而言,這小柳青略顯單純些,不像小柳紅那樣膽大心細,善於隨機應變。


    一天晚飯時,徐幹娘冷著臉子對小柳青說,“昨天在街上,遇見一個朋友,給阿拉說了一單生意。”


    “什麽生意?”小柳青問道。


    “西川路上有一家綢緞莊,掌櫃的姓馬,去年過世了,店鋪眼下由他兒了打理。那兒子是個愛沾腥的騷 貨,人稱小馬哥,今年剛二十出頭,還沒娶親,平日下窯 子,嫌開銷太大,求托阿拉的朋友,幫他物色一個好門麵的姑娘,納為偏室,一來可以幫他料理家室,二來又能省去一筆下窯 子的開銷。”


    “他幹嘛不娶親呀?”小柳紅插嘴道。


    徐幹娘白了小柳紅一眼,氣哼哼地說道,“那種人都市儈得很,自以為有一點身份,不找到一個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哪裏會隨便娶一房妻室?”


    “那可不一定,”小柳紅強嘴道,“阿拉妹子好模好樣的,哪一點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小姐?”說著,衝小柳青擠了擠眼睛,說道,“妹子,儂聽娘的話,過去施展些手段,先把他迷住,再要他把儂當正室娶了過去,好歹也當個老板娘,展樣展樣。”


    “呸!放儂的狗屁!”小柳紅話沒說完,就遭徐幹娘唾了一口,拉下臉來潑罵道,“儂把阿拉當阿給啦?阿拉花錢把儂買來,費事巴力拉扯大了,就是為了把儂嫁了出去,賺個丈母娘當著?


    “再說了,儂也不撒泡尿照照臉,儂是什麽門戶人家的妮子,還想做個正室夫人?整日介光會吃喝玩樂,一個開小買賣的男人,拿啥養得起儂?死了那份兒心吧,老老實實跟著老娘,賺足了錢,等將來弄隻金王八迴家養著,就算不錯了。”


    一頓臭罵,罵得小柳紅臉色鐵青,把剩餘的話咽迴了肚裏。


    小柳青卻不識相,頂嘴說道,“那人既沒多少油水,還要阿拉去做什麽?倒不如讓阿拉和姐姐上街去兜攬些有錢的主兒,一旦做成,油水比他大得多。”


    “儂翅膀硬了,是不是?能咋挲了,是吧?敢跟老娘擰著來了,”徐幹娘拍案大怒,兩眼泛起紅來,“早知這樣,老娘就該將你賣進窯 子,下店賺錢,倒也利索,省得今日養著儂個冤家,整日和老娘慪氣!上街上兜攬生意?


    “聽儂說得怪好聽的,這都多少天了?大生意在哪裏?儂迴家交給老娘多少銀子?儂不是說,眼下世道艱難,窮人太多,生意不好做嗎?眼前給儂找了現成的生意,儂又挑肥揀瘦的,儂不說,老娘還不生氣,儂今兒個自己說了,老娘就氣不打一處來。非得逼老娘出黑手不成?”


    眼見勢頭不妙,小柳紅趕快給小柳青使了個眼色,小柳青才把嘴巴閉緊,默認了這樁生意。


    第二天一早,徐幹娘的朋友來了。也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半老徐娘,黃皮蠟瘦的,瓦刀子臉,雖用粉脂抹平了臉上的褶子,雞脖子似的鬆馳的皮膚,卻無法掩飾她已是昨日黃花,隻是賊溜溜的眼珠子,提示著別人,她當年也是賣弄風情的行家裏手。


    朋友來訪,徐幹娘暫時放下了一連多日的冷臉,換上一副笑臉來,三角眼變得好看些,姐妹長姐妹短地把客人迎上堂屋,丫頭們見了,趕緊端上茶來侍候著。


    二人嘮了一會兒,徐幹娘把身邊的小丫頭趕走,把小柳青喚來,指著那女人說道,“這是儂王阿姨,阿拉昨日給儂說的生意,就是王阿姨給儂介紹的,這些天,儂就跟著王阿姨去做,到了那裏,要乖巧,勿要惹王阿姨心煩。”


    王阿姨扯過小柳青的手,兩眼賊溜溜地端詳了一會兒,咧開嘴,不合身份發誇獎道,“嘖嘖,瞧這雙小手,多嫩呀,一看就可人心兒,姐姐真是好手段,用啥法子調弄出的?”


    徐幹娘聽了這番誇獎,樂得眼角流出笑來,扭了兩下屁股,客氣著說道,“瞧妹妹會說話的,儂別瞧這丫頭長得人模狗樣的,其實青嫩得很呢,多不曉事,看不慣的地方,妹妹還須多指點,稍不留神,仔細給儂砸了局兒。”


    “哪裏會的?這麽可愛的小美人兒,就算明白告訴男人是在詐他,男人也不會信呢。”王阿姨扯了會閑誕,沉下臉來,轉頭問徐幹娘,“姐姐把事兒給姑娘說清楚了?”


    “隻說了個大概,”徐幹娘說道,“細節的事,妹妹還要仔細教她呢。”


    “這個不難,”王阿姨迴頭衝著小柳青道,“去了那裏,儂就說是阿拉的外甥女兒,家住台州三道灣,‘未婚寡’,先前訂親的男人,患天花死了,父母年邁,兄嫂不容,所以才托阿拉帶來上海,找戶好人家。記住了嗎?”


    見小柳青點了點頭,王阿姨扯著小柳青起身,送至徐幹娘麵前,叮囑道,“姐姐帶孩子上街,買身孝服穿著,像眼前這身打扮,哪裏有寡 婦的模樣?等收拾好了,阿拉明兒一早就過來帶她去。”說完,轉身扭著腰去了。


    徐幹娘送走了王阿姨,帶小柳青上街,買了一件淡灰色的大襟褂,迴到家裏,讓小柳青換上,又讓小柳青摘下 身上的首飾,交給徐幹娘保管,把頭發重新梳理了,打了個髻,盤到頭上,係上白色發帶,就有了幾分寡 婦的模樣。


    這一單生意,小柳青心裏原本十分不情願的,隻是懼怕徐幹娘的淫威,愁眉苦臉的,卻不敢抱怨,這就和她的寡 婦打扮協調了。


    小柳紅在一旁看著,心裏覺著好笑,又不敢笑出聲來。


    過了一 夜,早上醒來,王阿姨來了。和徐幹娘嘮了一會兒閑嗑,看看屋外,說天色不早了,起身領著小柳青出去了。


    到了街上,雇了輛黃包車,一道往西川路那邊去了。


    車夫大約跑了半個時辰,到了地方,在南街口的一家綢緞莊前停了下來。


    王阿姨給車夫付了錢,走下車子,小柳青也跟著下來。


    抬頭看時,見店門上方掛著一幅牌匾,上書“馬源記”三個字,小柳青猜想,該是這家鋪子了。


    王阿姨領著小柳青走近店門,在小柳青耳邊低語了一聲,“到了,留點神。”而後,換作一幅笑臉,衝著店裏拉著長音呦喝道,“小馬老板好生意喲,今兒個真算是財 色 兩旺啦。”


    聽見王阿姨浪聲浪氣的陰陽怪調,店鋪裏一個矮胖的青年迎出門來。此人二十出頭,麵色黝黑,烏眼圈,幹笑著朝王阿姨拱了拱手,說些客套話,眼睛卻一刻不停地在小柳青身上掃描。


    小柳青記著王阿姨的囑咐,收起了平日在風 月場上左衝右突的本領,變得低眉順眼,神情中顯露出不勝嬌羞的模樣,裝著招架不住眼前年輕人目光火 辣的風 情攻勢,躲在王阿姨身後,不敢拿眼睛去看小馬老板。


    不承想,小柳青的這份兒忸怩,卻撩撥了年輕的小馬老板的戰鬥精神,真把小柳青當作戰俘一般,放肆地拿眼睛去侵略她。


    小馬老板把客人迎進堂屋,讓了座,喊夥計來敬了茶。


    王阿姨見火候已到,趁機發話道,“咳,阿拉這外甥女,命苦喲,小馬老板,阿拉可是看中儂這個人的心地好,才把外甥女托付給儂的,天地良心,儂可不要負了阿拉的一片心喲。


    “儂講好的條件,阿拉都給外甥女講了,今天領來,儂要是沒啥想法,事就這麽定了吧。中午,阿拉做東,請儂二位吃個交杯酒,就算把親事成了。儂的意思呢?小馬老板。”


    小馬老板聽過,滿臉通紅,說道,“瞧王阿姨說的,替阿拉辦事,卻要儂做東,這個是哪裏的規矩?阿拉昨天就在六福居訂了席,一會兒,咱們一塊去好啦。”


    中午在六福居,小馬老板設宴,又請來鋪子裏的幾個夥計,一桌人,放開肚皮,吃喝起來。


    幾個夥計為討小馬老板歡心,不時講些葷段子來調侃。


    小柳青坐在一邊,故作不解風 情,小口吃飯,頗顯忸怩,有大家閨秀風韻,看得小馬老板不飲自醉,心急火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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