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都是風 月場上的老手,不比本分人家的後生,幾個迴合下來,三人便如故交相逢,談笑風生。為討美人的歡心,伊公子幾乎等不及美人垂詢,變著法兒,沒話找話,不問自答,隻一會兒功夫,就將自己的身世、這次來上海的差事,合盤端給了兩個美人。


    他原想兩位美人聽了,必會露出豔羨的神情,豈料待他把身世講出,兩個美人卻顯出無動於衷。


    轉念一想,近兩日看見這兩個美人都是大家閨秀的做派,猜想這二美的身世,也絕非等閑。想要拿話探聽一下,又擔心言語不當,輕浮猛浪,會惹得美人厭煩,白白失去已經到手的交結美人的機會。想到這裏,伊公子就收住話頭,隻挑一些美人愛聽的話說。


    曲終人散,戲院裏的人紛紛散去,今天演的是哪一出戲,伊公子著實記不得了,倒是和兩位美人的物語風 情,令他迴味無窮。臨分手時,和美人另約了時間,改天和二位美人到海月樓再見。


    出了大門,一輛汽車正在等候二位美人。


    美人問伊公子,要不要派車送他迴去?伊公子羞得滿臉通紅,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連聲說道,“不用,不用,我的路近。”


    二美人也不客氣,登車而去。


    望著遠去的車燈,伊公子暗自讚歎,覺得這汽車,隻有像這樣的美人,才配乘坐。想想自己現在懷揣十萬大洋,家道殷實,卻不曾擁有汽車,足以看出,自己的家世,和兩位美人的家世想比,還有一些遜色。隻不知這兩位美人出自何家?實在撩 人心弦。


    又過了三天,伊公子如約到海月樓,和二位美人一道喝茶。


    這三天等待的時間,過得太慢,在伊公子心裏,簡直跟過了三年差不多,每天一覺醒來,滿腦子裏,全是兩個美人的音容:吃飯時,伊公子眼前會浮現兩位美人的身影;走路時,眼前會浮現美人的身影;大便時,眼前會浮現美人的身影;欲 火難熬,到煙花街上發 泄時,會覺得婊 子的床 上,也有美人的身影。


    好不容易苦熬到了約定的時間,伊公子早早來到海月樓,定下包間,叮囑侍應生,一當兩個美人來到,就把她們請到包間。


    坐在包間裏等待時,伊公子把近幾天想好的、見了美人時要說的話,又重溫了一遍。


    大約天將晌午,侍應生把二位美人領到包房。


    美人們今天都上了妝,光豔照人,看得伊公子渾身發熱。先前已有兩次結交,現今再見麵,就熟絡了,說話也隨便起來。


    “二位今天是坐車來的嗎?”伊公子問道。


    “阿母管教甚嚴,平日裏,白天出門,是不許坐車的。”小柳青搶著答道。


    “令堂大人今年高壽?”伊公子問道。


    “虛歲四十三。”小柳紅說道。


    “噢,年紀還輕,怎麽這般保守?”伊公子是自語道。


    “家風如此,隻是代代相習而已。”小柳紅說道。


    “尊府在何處?”


    見伊公子這般追問,姐妹二人麵現難色,“儂老兄,該不是上海灘上的包打聽吧?刨根問底查詢阿拉家戶口哩。”小柳青半嗔半嘻 道。


    “哪裏?哪裏敢呢?”伊公子 脹 紅了臉,替自己辯解道,“隻是問明情況,改日好到府上拜訪,免得像眼下這樣,天天牽腸掛肚的,隻能依約而行,偷偷摸摸的,像行竊一般。”


    “伊公子如這般想,那咱們之間的緣分就盡了。”小柳紅說完,站起身來,朝小柳青道,“妹妹,咱們迴去吧。”


    不待小柳青站起,伊公子急得兩眼發直,搶先起身,攔在門邊,都快給二位美人跪下了,嗑嗑巴巴辯解道,“好姐姐,我哪裏錯了,你二位 教 我就是了,幹嘛就要撤身啊?這樣不明不白地就不理我,豈不是要了我的命啦?”


    小柳青見說,迴嗔作喜,雖喜猶嗔,拿一個手指戳著伊公子的額頭,說道,“儂個榆木腦子,還是跑碼頭的呢,儂把阿拉姐妹當作什麽人啦?愣生生的豬玀相,闖到阿拉家裏,豈不要把阿母氣死?阿拉是什麽人家?能容得自家妮子私下在外麵約男人。”


    伊公子聽到這裏,霍然如釋,明白了二位美人剛才發怒的因由,搶著辯白道,“我的好姐姐,你瞧,你這一講,我不就明白啦?往後,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提這個話茬兒了,姐姐們就原諒我這一次莽撞吧。”


    小柳紅聽了,看了看小柳青,便原諒了伊公子,重新坐了下來。


    三人要了好茶,又要了些美人們平日愛吃的果點,吃了一會兒,伊公子提議,到百佬街去吃西餐。兩個美人推說不餓,這會兒,隻想去他的會館歇息一會兒。


    伊公子聽二位美人說出這話,像接了聖旨,這會兒,公子隻會說好好是是,馬溜雇了車,喜載美人歸。


    到了楚商會館,伊公子一邊和熟人打著招唿,一邊將兩位美人帶迴房間。


    伊公子的房間不大,平日裏也少人打理,未免有些狼籍。房間剛一打開,小柳紅倒吸了一口氣,誇張地驚唿道,“天呀,這哪裏是人住的地方?”


    小柳青也跟著敲邊鼓,嘟囔道,“是嘛,跟豬窩差不多。”


    伊公子羞得臉上發燙。為討美人歡心,趕快辯解說,“這隻是臨時的,我馬上就租一套房子,往後,咱們就到新房子裏。”


    果然,第二天,伊公子就在登徒路租了一幢獨門獨戶的屋子,收拾得有些樣子,請兩位美人過來幫著把握。


    美人們看後,覺得還行。


    此後,每日裏,美人們白天都要來這裏和伊公子約會,天黑後迴去。


    日日有美人相伴,伊公子真個銷魂,漸漸把家中的正事給淡忘了。


    過了兩個月,家中來信詢問那批貨銷得怎麽樣了,伊公子就找了一大堆托辭,把自己滯留不歸的理由,說得相當充分。照信中的說法,伊公子至少還得三個月,才能把生意辦妥,返迴武漢。


    伊公子和二位美人相交甚歡時,略帶誇張地,主動把自己的家世說了又說,隻是每次炫耀完,小柳紅都會淡然說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家道殷實?”臊得伊公子臉上發熱,覺得自己身上的銅臭味,未免太重了些。


    伊公子和二美人交情正濃的當口,忽然,二位美人一連兩日沒來,伊公子急得抓耳撓腮,又不知美人的住處,無法登門探尋。


    公子正在急得團團轉,第三天上午,二位美人又款款而至,伊公子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滿臉堆起笑來,把美人迎進,大歎這幾日思念的苦衷。


    二位美人聽了,小柳青一味地和他打情罵 俏;小柳紅卻若有心事,一籌莫展地坐在椅子裏發呆。


    這一切,伊公子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忙著找準時機,問小柳紅,遇上了什麽難心事?


    小柳紅抬眼望了望伊公子,欲說還休,搖頭不語。


    原本小柳紅在伊公子的心裏,要比小柳青重出許多,現今看見心上人這般苦楚,豈能坐視不理?伊公子便像親娘生了重病似的,焦慮不安地催問起來。


    小柳青看著,不免有些妒忌,沒好氣地在一旁撩火道,“別那麽虛情假意的,真的心疼了,做出點事來,不就成了?”


    “小姐姐說的是什麽話呢?”伊公子一臉委屈地說道,“我可是真情實意的,哪裏會虛情假意?隻是一時不知姐姐為哪件事煩心,怎麽去幫姐姐呢?小姐姐要是可憐我,就把讓姐姐煩心的事說出來,隻要我能做的,絕不說個‘不’字。”


    “讓阿拉告訴儂可以,”小柳青做著鬼臉說道,“隻是把事情告訴了儂,儂拿什麽來謝阿拉?”


    “請二位姐姐吃西餐,再看電影,如何?”伊公子信誓旦旦說道。


    “屁!儂個外碼頭來的,成天光知道吃、吃的,都快吃成豬玀啦,一點情調都沒有。”小柳青罵道。


    “那就聽小姐姐吩咐,便是了。”


    “真的?”小柳青問道。


    “當然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正當這會兒,小柳紅嗔斥小青道,“妹妹多嘴,讓阿母曉得了,非剝了儂的皮不可。”


    小柳青卻不在意,詭秘地笑著,向伊公子使了個眼色,伊公子見了,跟著小柳青去了外屋。


    過了一會兒,二人迴屋時,伊公子的心情,就輕鬆了許多,一邊怨怪小柳紅小題大做,一邊打開箱子,取出六百塊大洋,遞給小柳紅,說道,“姐姐也真是的,區區六百塊錢,看把你難成這樣,也不對我說一聲,些許小事,算得了什麽。這六百,先拿去用,不夠,再跟我說一聲。”


    小柳紅見了錢,趕緊站起身,嘴裏抱怨道,“妹妹多嘴,這樣的事,怎好向伊公子開口?”


    “你看,姐姐怎麽把我當成了外人了,咱們之間是什麽關係?說了這種話,也不怕傷了人家的心。”伊公子委屈道。


    小柳紅見堅持不過,免強收下二百塊,把餘下的四百塊錢,還給伊公子,說道,“阿拉可是正經人家的妮子,隻怕伊公子誤會了,還以為阿拉姐妹是什麽人呢。


    “昨天和妹妹逛老鳳祥,真的喜歡上了那枚鑽戒,其實六百塊也不算貴,隻是阿母日常管督甚嚴,從不寬鬆,平日阿拉姐妹要買些小首飾,隻能從阿母每月發的零花錢裏積攢,攢足了數額,才能買件首飾,在家裏又不敢戴著招搖。既然伊公子有心相助,這二百塊錢,就算阿拉借公子的,等下個月阿母發了月錢,我再還給伊公子。”


    “二百塊錢,何需償還?”伊公子口大氣粗地說道。


    “要這麽說,這二百塊錢,阿拉一準是不敢借了。”小柳紅說著,就要把錢放下。


    伊公子見了,心裏發急,連聲哀求道,“好、好、好,算是我借給你的,等你多暫有了,再還給我,總算行了吧?”


    見伊公子說了軟話,小柳紅這才重新把錢收起,隨後又一本正經地向伊公子要來紙和筆,給伊公子寫了張借條,交給伊公子收好。


    較比而言,小柳青就沒這麽客氣了。一當看見小柳紅把錢收好,小柳青斜著眼睛,瞥著伊公子,問道,“儂剛才和阿拉講的話,可算數嗎?”


    伊公子立馬明白過來,忙說道,“算數,當然算數嘍。”說完,把剩餘的四百塊錢遞給小柳青,問道,“把這些給你,滿意吧?”


    “一般,一般。”小柳青嘴上說著,一把將伊公子手裏的錢奪過,大 大咧咧地揣進懷裏。


    “妹妹,不可無理。快把錢還給伊公子。”小柳紅在一旁生氣地喝斥小柳青。小柳青卻並不依她,浪聲浪氣地揚起起眉來說道,“阿拉和伊公子可是有約在先的,這些錢,隻是伊公子依約行事罷了,與姐姐無幹。是吧,伊公子?”小柳青說完,又拿眼睛去挑 逗伊公子。


    伊公子一見這眼神,骨頭都快酥了,連聲應道,“對、對、對。”


    小柳紅裝出生氣的樣子,看了看伊公子,無奈地笑了。


    伊公子見小柳紅笑了,也跟著笑了。


    小柳青心裏得意,也大笑起來。


    三人斯混了半晌,姐妹倆才依依別去。


    過了一天,當姐妹倆再來時,小柳紅的表情,就比原先動人了。這時,她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嶄新的鑽戒,鑽戒煜煜生輝,戴在那隻玉指上,相映成趣;美人的臉頰,笑意燦燦,銷人魂魄,三人一道斯混著,伊公子覺得,房間裏洋溢的,全是幸福。


    在屋子裏呆得久了,難免會覺得有些沉悶。


    一天,小柳紅和伊公子商量,三人一道去西郊的愛麗園遊玩。


    說是和伊公子商量,其實已經根本沒有必要,這時的伊公子,已是小柳紅手扯著繩子提起的玩 偶,小柳紅要他怎麽,他就怎麽。


    愛麗園是滬上一大名勝,其間摹仿江南園林精義,又 糅 入西洋風格,窮工極巧,趣味頗多;山光水色,綠影婆娑,令人如臨仙境,似在夢中。伊公子左擁小柳紅,右攜小柳青,專揀些花間曲徑走。


    三人正要去一個水池邊的小亭休息時,伊公子忽然覺得懷中的美人,像受驚的小兔子,渾身悸栗了一下,停住了腳步,急忙從伊公子懷裏掙脫出來;右手牽著的小柳青,手也像觸了電,手指從伊公子手中掙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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