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了一會兒,來到寒山寺下,看一家酒店門窗大開,一堆人聚在那裏飲酒作樂。


    帶路的年輕人衝那裏指了指,說道,“到了,瞧,他正在那和朋友一起喝酒呢,你自個兒去吧,我可不想叫他看見是我領你來的。”說著,閃身躲開。


    劉掌櫃的仔細辨認,剛才騙錢的人果然在那裏,酒桌上堆著剛剛騙來的銅錢,便怒不可遏地直奔過去,一把抓住甄永信,大罵一聲,“你這騙棍!”舉手要打,卻被旁邊的人攔住了。


    一群人問他憑什麽打人,劉掌櫃指著堆放在酒桌上的銅錢,說道,“他方才拿假銀錠,騙得我九千銅錢。”


    見有眾人護著,甄永信底氣十足,數落起錢莊掌櫃的,說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我明明是剛收到兒子寄來的十兩銀子,怎麽到你手裏竟變成假銀了?我的銀子呢?你拿來出來讓大夥看看。”


    劉掌櫃的從懷裏摸出已剪破的假銀,放到桌子上。


    甄永信拿過銀錠,舉在手裏,看了看剪地方,果然是鉛胎,用手掂了掂,撇了下嘴,說道,“這不是我的銀子。”


    “正是你的銀子,你還敢耍賴!”劉掌櫃的瞪著眼睛又要出手,卻被人擋住了。


    “我是十兩紋銀,兌換你九千錢,這錠假銀,看似不止十兩。”說完,把假銀放到桌上。


    一堆看熱鬧的人為了求證,喊店家拿來戥子,放上一稱,果然 十 一兩三錢。甄永信見了,理直氣壯起來,望著眾人,說道,“我說什麽來著?我用兒子寄來的十兩紋銀,兌換他九千錢,九千錢在此,分文不少。如今他卻拿一錠十一兩多的假銀來訛我,這犢子實在是欺人太甚!”說著就要上手。


    劉掌櫃的這會兒後悔莫及,早上隻因貪了一兩三錢銀子,誤將假銀收下不說,現在遭人反詰,卻是百口莫辯。


    眾人一看劉掌櫃的啞口無言,便相信甄永信的話是真的,也都被激怒了,紛紛將錢莊劉掌櫃的圍住,實實地給了一頓肥拳,直打得劉掌櫃的鼻青眼腫,滿臉是血,才出了氣,歇下手腳。


    早上到錢莊送封銀的,正是翻牆虎;打人的,是小桃園三兄弟的另外二人,而把錢莊掌櫃的領來的,便是賈南鎮,此時正躺在遠處看熱鬧呢。


    見錢莊劉掌櫃的挨了一頓好打,這會兒正似喪家之犬跑掉,一桌人又開心地喝起酒來,直把酒菜吃盡,甄永信和酒家結了帳,才帶眾人迴了城。


    裝銅錢的袋子,由小 三郎背著。幾個人迴到城裏,甄永信看著一袋子銅錢,說道,“這玩藝背在身上,老大不便,幹脆,再添些銀子,今晚咱到江南好酒樓,給它花光算了。”


    當下,一幹人迴客棧休息,等到傍晚醒了酒,又到江南好去了。


    江南好,是城東一家水上酒樓,在蘇州城裏頗有名氣。五個人要了間包間,點了些酒樓的當家菜,要了兩壇陳酒,又開始喝起。


    幾個人素質差異頗大,說得來的話頭兒也不多,酒桌上的交流,都在杯中。雖是江湖上人,酒桌上靜得卻像一家人在吃晚餐,全沒了酒興發作時的豪氣。倒是隔壁兩個酒徒交談,給包間添了不少氣氛。那二人說一口吳腔,嗚哩哇啦像鴨子戲水。甄永信能約略聽得懂,其他人囫圇半片的隻聽懂一二句。


    那二人中,一人是受朋友之托,向另一人請求鑽謀幕僚之職。請托的人並沒露麵,聽說是位申韓妙手,屢任縣郡師爺,扶佐過幾位主官均獲榮升。眼下賦閑寓居在城西夢裏香客棧。雖說不曾謀麵,但聽求托之人言辭之殷切,足見那人鑽營之迫切。


    甄永信聽過,心裏靈動起來,覺得這是一樁好買賣,便無心品嚐酒菜,豎起耳朵,偷聽隔壁公鴨嗓子的人在絮叨。直等那二人離開包間,甄永信才吩咐賈南鎮結了帳,幾個人一道迴客棧去了。


    迴到客棧,五個人又聚攏在甄永信的房間。看看幾個人都不曾大醉,甄永信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有多大賺頭?”賈南鎮聽後問道。


    甄永信翻了下眼珠子,想了想,說道,“難說,興許一二百,興許一兩千。”


    小桃園三兄弟是嫩茬子,又剛剛跟著甄永信做了局,嚐到了甜頭兒,一聽說又有生意,不分大小,興奮得眼睛充血,脫口說道,“那就做唄。”


    看看大家都有熱情,甄永信趁機把自己的思路說了一遍……


    一天下午,夢裏香客棧來了四位客人,一主三仆,要了兩間客房。主人衣著光鮮,麵色沉靜,言語不多;仆人一色公差裝束,進退有節,畢恭畢敬,聽主人吩咐,把行李搬到主人屋裏。


    一連幾天,仆役們簇擁著主人乘轎外出,至到很晚才迴來。


    不幾日,客棧裏人就知道了,這夥客人是常州府總司閽,這次來蘇州,是給府君辦置衣飾,為府君的三公子完婚準備,順路延訪錢穀刑名妙手,以便辭退舊友。


    第三天傍晚,一行人迴到客棧。總司閽內急,匆匆入廁,覺著身後有人跟來,也不理會。


    待他一身舒服地從茅廁出來時,在門邊兒遇著一人。仔細看時,那人中上身材,身著栗色緞子馬褂,麵色紅潤,五十上下,身體明顯發福,見到總司閽時,眼角眉梢都是笑,仿佛認識總司閽。剛一照麵,便拱了拱手,恭維道,“久慕仁兄高義,卻無緣識荊,見仁兄終日勞頓,心有感觸,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還望仁兄時常注意休息才好。”


    總司閽望了望說話的人,心想此人該是那位急於鑽營的申韓高手了,臉上卻並沒表露,一副迷惑相,待那人停了話,才問道,“老兄是……”


    那人看出總司閽的迷惑,自我介紹道,“在 下姓胡,表字延瀾,紹興人,本在九江府謀事,不料郡守春天裏家中丁憂,去職迴鄉。在 下現今隻身來到這裏待聘。敢問仁兄台甫?”


    “小人盛京人,姓甄,隨主人履職江南,家主現在常州府任上。小人托主人之福,忝為司閽,此次奉主人差遣,來蘇州府置辦些衣料首飾,為三公子完婚籌備,順路延訪錢穀刑名高手,以辭舊友。現任師爺,家中父母老邁多病,執意辭歸,奉養雙親。我家主人挽留無果,隻好命在下這次一並到蘇州延攬新人。”


    胡延瀾聽過,心中暗喜,也不表露,隻是隨口問道,“看甄兄整日忙碌,所辦公事,該都已辦成了吧?”


    “哪兒的話?”甄司閽聽過,大搖其頭,訴苦道,“蘇州是富華之地,初來乍到,再加上言語不通,未免懵懂。這幾日隻在城中各大商號轉了轉,還沒最後定奪呢。”說著,瞥了胡延瀾一眼,貌似不介意問道,“胡兄既是江南人,言語相通,應對這裏的商家規矩熟悉吧?”


    胡延瀾見問,笑了笑,客氣地道,“熟悉不敢說,隻是在這裏比甄兄多待了幾日,對商家的勾當,興許比甄兄多知道一二。另外,市麵上有幾家大商號的老板,是在 下的同鄉,平時偶有來往,甄兄如不嫌棄,在 下願意牽線,代為引見。”


    “那敢情,如能這樣最好,省得我整日的瞎跑,也可快些把事辦妥。胡兄方便的話,明天不妨就帶我去。”甄司閽當下請胡延瀾迴屋飲茶。


    胡延瀾急於巴結,見甄司閽邀請,也不推辭,隨著甄司閽去了住處。


    到了甄司閽的住處,便有一幹隨從上前奉迎。二人坐下品茶閑聊,直到深夜,方才興盡而散。


    過了一 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閽收拾齊備,雇了兩乘轎子,帶上兩個仆從,請胡延瀾帶路,先後拜會了幾家緞局和珠寶行。


    幾家商行掌櫃的,看是同鄉胡延瀾引見的客人,各家老板都極力巴結奉承,拿出各自看家本事,極力奉迎。


    天將過晌,一行人略顯勞頓,甄司閽找了家酒樓,走進去要了個包間,坐下後,跑堂的送來菜譜。甄司閽將菜譜推到胡延瀾麵前,求他點菜,胡延瀾誤以為甄司閽客氣,便把菜譜又推 迴到甄司閽麵前,讓甄司閽點。甄司閽遲疑地望了望胡延瀾,紅著臉問道,“莫非胡兄也不識字?”說完,自言自語道,“那就讓跑堂的幫著點吧。反正我等都不識字。”


    胡延瀾見甄司閽說出這話,驚異片刻,頗覺為難,笑了笑,拿過菜譜,說道,“那在 下就不客氣了。”說著,兩眼盯著菜譜察看起來,看了一會兒,點了幾個常見菜,征詢甄司閽的意見。


    甄司閽指了指菜譜,問道,“他家有無帶些特色的高品菜?”


    胡延瀾原本想借這次酒席巴結甄司閽,想要做東,便不敢去點高品菜,見甄司閽這樣問,隻好硬著頭皮點了幾個。


    甄司閽聽過,也不詢價,直接報給跑堂的,都是些山珍海味。甄司閽又要了兩壇子好酒,一行人就消受起來。待一席人吃到七八分醉,甄司閽就喊來跑堂的,要結帳。


    一見甄司閽要結賬,胡延瀾裝模作樣的伸手到懷裏摸銀子,卻被甄司閽一把攔住,“胡兄休要見外,今兒個帶我等跑了一上午,怎好又讓胡兄破費?”說著,讓一個跟班雜役拿出銀子結帳。


    此後甄司閽、胡延瀾二人很快熱乎起來,稱兄道弟,你來我往,儼然莫逆之交。平日甄司閽出手闊綽,三不動請胡延瀾吃喝,卻絕不提公差事務。


    忽然,一天夜裏,將至三更,客棧院裏有公人大聲喧嘩。


    過了一會兒,胡延瀾聽有人叩門,心中緊張,喝問一聲,卻聽是甄司閽在喊他,“胡兄睡了嗎?麻煩起來一下,小 弟有事相求。”


    見是甄司閽夜半叫門,胡延瀾來不及掌燈,披上衣服起身開門,把甄司閽讓進屋裏,掩上門,才去把燈點上,隨口問道,“甄兄何事?這般急迫。”


    甄司閽手執一封公函,遞到胡延瀾眼前,央求道,“郡守派信差特地送來信函,信差現在立等迴複,要連夜趕迴,不能待旦,所以才驚動胡兄,麻煩給小 弟把信讀了,另煩草擬迴信一封,打發信差。”


    胡延瀾接過來信,放在燈下誦讀,無外乎是詢問衣料首飾置辦情況,以及延聘錢穀刑名幕僚事宜。信中說,郡府辦公乏人,催他趕快把相關事宜辦好,迴府應差,所聘幕客,務必在新年開篆前到任等等。


    聽胡延瀾讀罷,甄司閽一臉凝重。歎了口氣,顯出許多無奈。見他沉吟了一會兒,還不吱聲,胡延瀾就問道,“莫非甄兄遇到什麽難處?”


    甄司閽見問,又歎了聲氣,說道,“實不相瞞,采辦衣料首飾不難,難的是延訪錢穀刑名之士,小 弟連日訪問多人,均不如意,所以才盤桓多日,叫主人焦慮。”


    聽到這裏,胡延瀾再也沉不住氣,直白地把自己身份亮了出來,“甄兄如眼下確無合適人選,讓小 弟前去濫充如何?”


    “延聘胡兄?”甄司閽遲疑地看了看胡延瀾,擔心地說,“論交情,小 弟巴不得聘延胡兄,隻是那一郡的錢穀刑名事務,可不是等閑拿得起來的。”


    胡延瀾見甄司閽說出這話,急得恨不得渾身長出嘴來,連比帶劃,一口氣兒,將自己屢任郡縣師爺、扶佐主官榮升的政績,添枝加葉地吹了通。


    甄司閽聽罷,兩眼也放出光來,表情輕鬆了許多,一拍大腿,“哎呀,胡兄咋不早說呢?看把我急的。我原來還以為,胡兄隻是一般的記室呢,正應了那句老話,舍近求遠,踏破鐵鞋,險些誤了大事呢。”笑了笑,又說,“那就這麽定了,煩胡兄趕緊給擬封書函,交信差連夜迴去稟報主人。”隨後叫仆從侍候筆墨,讓胡延瀾起草迴信,信中稟複:“已千金擬定錢穀刑名妙手胡延瀾,待近日采辦衣料首飾妥當,即迴府交差。”當下封了,交信差連夜返迴。


    過了一 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閽收拾利索,帶上延聘的關書聘儀,來到胡延瀾的房間,恭恭敬敬將聘儀奉上,就勢跪下,行了叩見禮,不再敢和胡延瀾稱兄道弟,一口一聲“大人、大人”的叫著。


    胡延瀾受 寵 若驚,趕緊把甄司閽扶起,勸說道,“甄兄切不可如此,你我如今既在同署共事,又因相交在先,不能受官場禮節拘束,還是像先前那樣兄弟相稱,才顯得親切。何況郡守大人那邊,還望甄兄多多美言才好。”


    甄司閽堅持不過,隻得起身,偏著身子,側坐著陪胡延瀾說話,規規矩矩,沒有了往日傲慢的氣派,一如官場行事。


    二人說話沒完,甄司閽帶來的三個仆役聞訊趕來,一一給胡延瀾叩頭道喜。


    胡延瀾樂得忙從行囊中取些碎銀,給三人發了賞錢。


    以後三人再見胡延瀾,都畢恭畢敬,大人長、大人短的,嘴裏像含了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