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有了銀子,甄永信又恢複了繼續遊曆的打算,收拾了行裝,準備去登泰山。


    泰安府就在泰山腳下。城區依山而建,街市不算整潔。甄永信二人打聽到郡府的位置,住進了郡府對 過的得月樓客棧,二人要了一個房間。這是一家新近修繕過的客棧,類似於北方的四合大院,臨街是一排樓房,兩層,一層是普通飯堂,陳設一些簡陋的桌椅;二樓是包間,包間之間,用木質雕花屏風隔開,樓後圍著大院,是幾十間客房。


    把行李安頓停 當,甄永信二人走出客棧,到郡府門前轉悠了一會兒。這時郡守已經退堂,衙門緊閉。門邊石階鼓架上,放了一麵大鼓,鼓麵老舊,四周漆皮已經駁落。在街上遊逛時,但凡遇到街上行人,閑談時,兄弟二人便向人打聽了郡守的姓名、身世、之類的事情。


    “哥,你說監察禦使這官兒是幹啥的?”迴客棧的路上,賈南鎮問甄永信。


    “督察考核各地官員的。”


    “那查出了事,怎麽辦?”


    “欽差大臣,手眼通天,查出事端,或上奏皇上,或一經查實,就地正法。”


    二人邊走邊嘮,迴到客棧樓下的飯堂。


    天傍黑,飯堂裏人不多,二人叫了幾個菜,跑堂的報完菜名,端來一把茶壺和兩個茶杯。茶具都是仿冒宜興紫沙的。跑堂的嘴裏客氣著,眼疾手快,給二人沏了茶。


    趁著跑堂的熱乎勁兒,甄永信順話搭了腔兒,和跑堂的嘮起閑嗑兒。無外乎問了些年庚、籍貫、薪酬之類。談了一會兒,甄永信冷丁問跑堂的一句,“小師傅,你既然來此地做事多年,想必對貴郡的郡治,也該略有耳聞了?”


    跑堂的愣了一下,幹笑一聲,顯得有些為難,囁嚅了一會兒,低聲問道,“不知先生問的哪一方麵的事兒?”


    “諸如,”甄永信沉著臉,左臂搭在桌麵上,右手叉著腰,一臉公事公辦的官僚作派,冷眼盯著跑堂的說道,“坊間關於郡守的口碑如何?婦孺盡知的一些枉法弊端。”


    跑堂的聽過,立時像害了肚痛病,神色變得不安,低眉瞟了二人幾眼,幹笑了幾聲,說,“小人是何等人物?敢枉議公事。何況櫃上早有店規,下人們不得物議政事。”


    “但說無妨,我二人也是隨便問問。與公事無關。”甄永信一邊端杯喝茶,一邊鼓勵店小二說話。


    跑堂的聽話兒,越發緊張,推說去後廚看看菜好了沒有,借機脫身離去。


    直到菜已烹好,才如數端上。


    上菜時,跑堂的看見二位客人又在與臨桌的食客交談,側耳細聽,也都是關於郡守治飭一類的事,跑堂的便覺蹊蹺,迴到後堂,把事情稟報了掌櫃的。


    掌櫃的警覺起來,躲在後廚向二人的座位瞄過,覺得二人儀表端莊,舉止儒雅,談吐清淡,非市井俗夫可比。便囑咐跑堂的盯緊此二人,一有動靜,立馬稟報,不得有誤。


    甄永信二人吃過飯,迴到客房,略作收拾,就喊來客棧的夥計,要來筆硯紙墨。夥計送來時,二人又叮囑夥計,“如非唿喚,請勿打撓。”說罷,就把門反插上,掌燈,在屋裏忙碌起來,直到更深,才唿喚夥計,退還筆墨,熄燈睡下。


    一早起來,二人草草洗漱,吃了點早點,隨後就行色匆匆地出了客棧。


    這兩位客人行端怪異,足以引起管客房的夥計注意,當下把這事兒稟報了掌櫃的。掌櫃的聽過,又是一驚,叮囑夥計留心觀察,有事及時稟報。


    甄永信和賈南鎮出了客房,沿街往西走去,經過郡府衙門,前麵是一條南北大街,拐過街角,沒著大街向南,在一家熟食店,二人買了隻熏雞,一包瓜果,幾張火燒,讓店家打成一個行包,賈南鎮背在身上,兄弟二人就出了城,沒著南門外的岱宗坊,紅門,孔子登臨處,一路向玉皇頂爬去。


    一路上,二人邊吃邊走邊看邊說,笑笑指指,出了一身臭汗,天已偏晌,才到了南天門。


    山上風大,二人找到一個避風處,把包裏剩餘的食物吃淨,消了汗,就打算下山。


    “哥,你說這家客棧,真的能和郡守有瓜葛?”下山時,賈南鎮問甄永信。


    “你瞧見他的店名了?”甄永信問道,“店號叫得月樓,取的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意思,多彰顯?你記住,凡是在衙門四周開的酒店,要是沒有衙門裏的照應,是開不下去的。”


    “你說,要是那郡守發現了咱是假冒的,把咱們捉起來,咋整?”賈南鎮心裏惴惴地問道


    “憑什麽呀?咱們可是地地道道的順民,哪一條犯了大清律?就因為向人打聽打聽郡守的一些髒事?”甄永信不以為然地說道。


    賈南鎮想想,可也是,既不犯法,也不傷德,確實沒有可擔心之處,便放下心來,說說笑笑,二一路下了山,風塵仆仆進了城,迴到客棧休息。


    傍晚吃過飯,二人又在飯堂裏和跑堂、食客們閑聊了一會兒,無外乎是有關郡守的一些私事。


    吃過晚飯,兄弟二人迴到客房,打來熱水,輪番洗漱一番,又叫來夥計,要了筆墨紙硯,叮囑了幾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然後閂上門,一直用功到深夜。


    第二天上午,二人起得很晚,太陽已上三竿,才勉強起身。昨天爬山,勞累過度,渾身酸痛難耐,洗漱之後,到飯堂坐下,剛喊來跑堂的要點菜,忽聽街西府衙那邊鼓聲擂響,甄永信說了聲,“晚了!晚了!”二人顧不上點菜,就匆匆出了店門,直往衙門那邊趕過去。


    衙門這會兒門已大開,兩列衙役,分隊站在兩邊,郡守威嚴地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正在審問跪在地上訴冤的人。大門外站了些看熱鬧的,甄永信二人走上台階,擠到眾人前麵,雙手抱臂,觀看郡守審案。


    被擠開的幾個看熱鬧的,見二人衣著光鮮,行動大膽,雖給擋在身後,也不敢說句抱怨的氣話。


    二人看了一會,不時交頭接耳,嘀咕著什麽,難免叫審案的郡守多看他們兩眼。郡守也弄不清這二位來曆,情緒難免就有些慌亂。這二位看客卻不在意,仍舊不時交頭接耳議論著,過了挺長一段時間,直等郡守快要審完案情,二位才轉身離去。


    一連多日,都是這樣,白天,上午二人到衙門前看郡守審案,早晚吃飯時,總要和食客們談論郡守是非曲直,夜裏則要來筆墨,直忙到深夜,而下午呢,則往往會神秘地在城中消逝。


    幾日後,郡守得到得月樓掌櫃的秘告,說是店裏最近住了兩位行跡可疑的客人,看這兩個人的裝束,絕非村野愚夫;聽二人談吐,口風盡顯官腔,所談之事,都和郡守飭治關聯;觀二人行跡,頗多詭秘難測。雖經多方打探,未明二人底細,但此二人身兼公務無疑,此行至泰安郡下,多半和郡守相關。


    得到秘報,郡守夜裏就開始失眠;五天後再聽到得月樓掌櫃的秘告,郡守就吃不下飯了。不光是這兩個男人的鬼鬼祟祟,還有從濟南傳來的消息也令郡守驚魂。濟南府九門提督,日前已被監察禦使大人收了監。消息一經傳出,魯地震動,各級官員惶惶不可終日。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兩個神秘男人又恰好出現在泰安,這難到僅僅是一種巧合?


    郡守在第二次接到秘告時,就叮囑得月樓掌櫃的,暗中再仔細打探二人的身份。


    此後的幾天,甄永信二人明顯感覺,在客棧裏,接近他們的人多了起來。無論是在飯廳吃飯時,還是迴到客房,都有店裏的夥計和陌生的客人,主動上前套近乎,探問他們打哪兒來呀?在哪兒發財呀?年庚幾何呀?籍貫妻室呀?


    甄永信二人坦然應對,毫不迴避,並在說完自己的情況後,見機打聽一些郡守治飭的情況。


    又過了幾天,郡守就掌握了二人大量的情況,卻複雜得叫人理不出頭緒。匯總上來的情況五花八門:有的匯報說,這兩人是京城來的商人,打算到膠州灣販海鮮,路過這裏;有的稟報說,此二人是奉天來的紈絝子弟,隻是慕名到泰山覽勝;有的則稟報說,此二人是江湖藝人,到這裏來賣藝為生的。所有的匯報裏,有一點是相同的,此二人說的北方口音,關心的隻是郡守的治飭,而且這兩天明顯加強了反偵察的措施,下午上街時,一旦發現有人跟蹤,就能極巧妙地把跟蹤的眼睛甩掉。


    到了第七天下午,郡守快要崩潰了,不再聽信別人的匯報,打算親自出馬,去拜會一下這兩個神秘來客,以便探明此二人的身份。


    郡守沒帶隨從,隻身來到得月樓。


    不巧那兩個神必的客人,此時不在客舍,得月樓掌櫃的笑著把郡守迎進自己的堂屋,親自給郡守看了茶,站在一邊侍候著。細心看時,郡守原本滾圓的臉龐,眼下顯得有些悄悴,厚嘴唇上起了火泡,情緒極為焦躁。稍不如意,就拿眼睛瞪人,一會兒工夫,掌櫃的額角就滲出汗來。


    “你說那倆人出去了?”郡守問道。


    “出去了,老爺。”掌櫃的小心應道。


    “你派人去跟梢了嗎?”


    “老爺不知,這二人極狡猾,跟去的人,剛到東街口,一不小心,就讓他們給甩了。”


    “沒用的東西,白吃 我的飯。”郡守恨恨罵道。


    “是的,老爺,我的這些夥計,呆頭呆腦的,不會幹事兒,”掌櫃狡辯道,“老爺手下那些捕快,個個手眼通天,老爺派他們去查查,還不手到擒來?豈不省事?”


    “你他娘的混賬,”郡守發了脾氣,怒斥掌櫃道,“你讓老子派捕快去暗查朝庭命官?我看你是活得膩煩了。豬狗頭。得了,別在這裏瞎等了,你去把他房門打開,我到他房裏去等,我就不信等不著他們。”


    掌櫃的聽了郡守吩咐,唯唯喏喏,喊來夥計,派去把兩個神秘客人住的房門打開,這邊掌櫃的扶著郡守,到客房裏坐著歇息。


    郡守的體質不好,虛弱得厲害,下台階時,險些摔了一跤。


    進了二人的房間,郡守就勢坐在牀邊,向外擺了擺手,示意掌櫃的出去。


    一等掌櫃的走遠,郡守立馬來了精神,迅捷地起身,把門反插上,轉身搜查起兩個神秘客人的行李。


    二人的行李極簡單,隨身帶來的,隻是一個旅行皮箱,皮箱已經陳舊,卻不寒酸,顯示出箱子的主人,至少應是官宦人家。郡守私自打開皮箱,發現裏麵除了一道訪牌和幾封信函,別無它物。郡守隨手翻看信函,發現其中有一封是寫給郡守本人的,封口沒上封,打開看時,裏麵是一紙公函,上書:泰安府郡啟鑒,今有屬員胡某甲、吳某乙二人前往貴治公幹,如有求訴,望協辦雲雲。公函下方,蓋著火漆公印。


    郡守知道,通常這是公差的備件,在遇到麻煩時,才拿出來找地方官員求助。


    郡守看過,便把這封信函裝好,放迴原處。接著又看第二封信函。


    這第二封信函封口也沒上封,打開看時,裏麵也是一封公函,是二位神秘客人寫給欽差監察禦使王大人的。公函不長,內書:欽差使台王公鈞鑒,前日領命察訪該治,現已查明,吏部所參該郡循私枉法諸事,庶幾無誤,現將查訪翔實明細述於另函,以備大人明察。


    郡守看過公函,兩腿開始發抖,天氣不熱,汗水卻從兩個鬢角直往下流;隨手又拿起另外兩封公函,也是給欽差監察禦使的,隻是封口已上了封,且加蓋了火漆公印,郡守便不敢擅自拆讀。想想這兩封公函裏,該是近幾天來他們查訪出的事端,正要上報欽差呢。郡守極想知道公函裏麵的內容,卻心存懼怕,知道私自幹擾欽差公幹,一旦敗露,必死無疑。


    郡守此時兩手抖動著,把公函攥在手裏,思量了一會兒,到底沒敢開啟,猶豫了一會兒,隻得重新把公函放迴原處。這時忽然覺得下 身憋得難受,匆匆出了屋,直奔茅廁,解手之後,身上舒服了些,郡守才從袖口掏出手絹,把頭上的汗珠揩拭幹淨,轉身喊來掌櫃的,吩咐把二位客人的房門重新鎖好,叮囑掌櫃的盯緊二人,一有動靜,馬上稟報。說完,出了大門,迴到自己的衙門,思量著如何打發這兩位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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