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幾天,甄永信整天都在寺廟旁的山上采集草藥,憑著有限的中草藥知識,采 掘黃連啦,黨參啦,車前子啦,而後拿到山下的小河裏洗淨、曬幹、磨成粉末;而後,又帶上彌勒佛,在河灘上采集鐵砂。


    夜裏就把藥末用燒紙包成一個個小包。


    一切辦理 熨 帖,初六早上,甄永信就關上山門,到熊嶽城去了。


    趕到熊嶽城時,天已傍晌,在熱鬧的十字街上,甄永信找到一塊空地坐下,打開包裹,取出彌勒佛,放在身前,又把一大張兩邊兒寫著“佛祖顯靈,包醫百病”的燒紙鋪在地上,最後才把一大堆款式相似的小藥包,堆放在兩行字的中間。


    任何問診的人,隻需把患者的病情念叨出來,再向彌勒佛叩三個頭,就可以從一堆藥包裏揀一包藥,讓彌勒佛測驗,如果彌勒佛掌心向下伸出的手,緊緊吸住了這包藥,這藥就是對症的靈藥,如果彌勒佛不理會這藥,這包藥當然就不對症啦,患者就得從一堆藥裏另找一包再試,直到找著為止,如果最終找不著,就證明病人患的是死病了。


    而且這種聖丹靈藥極便宜,每包隻 肖一個銅板。


    一群看熱鬧的人,都嗤笑這和尚有些癡癲,不相信一個陶瓷彌勒佛,會有驗證藥效的靈性。


    直當一個漢子,照法念叨了一遍他母親患的抽 瘋病,向彌勒佛叩了三個頭,從一堆小藥包裏拿起一包,送到彌勒佛的手下,奇跡刹那出現了,藥包倏的被吸附到彌勒佛的手指,必須用力才能取下。


    圍觀的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個個毛骨悚然,擔心自己剛才嘲笑這禿驢,是不是褻瀆神靈,將會遭到佛祖的懲罰?不買藥的也紛紛掏出錢來,放在和尚收錢的缽裏,以便破財消災。而家裏有病人的,則忙著向彌勒佛念叨患者的病情,取藥放到彌勒佛手上,驗證是否對症。


    隻一頓飯的工夫,一堆藥包就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對哪一種病也不對症的藥了。


    甄永信就把剩藥裝進褡褳,收起彌勒佛和缽裏的銅板,起身飄然而去。


    以後的日子,隔三差五,熊嶽城人就看見一個缺了兩顆門牙的和尚,在十字街的熱鬧地角,用彌勒佛顯靈的方式,出售萬能神藥,賣藥後又到錢莊,把銅板兌換成銀子。


    消息很快傳遍附近的十裏八鄉。又過了些日子,隻要和尚一到,幾乎等不及他把一切布置熨帖,一堆藥包就被患者搶到手裏,排著長隊向彌勒佛念叨病症,叩了頭,就把藥包送到彌勒佛手下去驗證,靈驗了,就興高采烈地掏出一枚銅板,放到和尚化緣用的缽裏;不靈驗的人,則垂頭喪氣,心情不悅地問和尚下一次來的日期。


    這種忙亂有時搞得賣藥的和尚挺狼狽,疲於應付,他一邊要指導詢診者如何向彌勒佛念叨病情;幾乎同時還要囑咐他們別忘了叩頭;教會他們如何驗證藥品是否靈驗;盯著每一個得到靈藥的人掏出一板銅板放進缽裏,免得手忙腳亂中,忘記了這最後一個環節。


    現場的秩序挺亂,必須有人出來維持才行。


    前來維持秩序的,是個年輕人,年歲不大,不會超過甄永信。


    此人麵色白淨,氣質斯文,語調不高,卻極具說服力,一會兒工夫,就把現場混亂的場麵維持得井井有條。


    他先讓問診者,如何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排成一條長隊,而後就輔導詢診者如何陳述病情,如何磕頭,如何取藥驗證,並特別強調了得藥後,不要忘記掏一枚銅板。


    這種輔導是有效的,果然,排隊的人幾乎都能把一切做得恰到好處。念咒似的敘說病情、叩頭、驗證、掏錢,動作一氣嗬成,流水作業一般,科學而準確。甄永信甚至可以完全闔 上眼 睛,坐在那裏靜聽一枚枚銅枚落進缽裏的清脆聲。心裏滋生著對年輕人的感激。


    年輕人操著與本地截然不同的口音,像北方話,卻又明顯摻雜著煙台方言。


    他是在圍觀了幾次賣藥後,主動幫助維持秩序的,每次賣完藥後,隻是會心的向甄永信點點頭,而後轉身離去,連一個受助者表達感激的機會都不給。這就讓甄永信內心越發感激,老覺著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一天晌午,賣完藥後,當圍觀的人紛紛散去,年輕人沒走,而是蹲下身幫甄永信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交談,兩人就互通了姓名法號和庚齒。


    年輕人姓賈,名南鎮,表字慕仙,膠州府人,多年前闖江湖至此。


    在把陶瓷彌勒佛拿紅布包好裝進褡褳後,年輕人開了口,“師傅今天可肯賞臉,陪小弟下頓館子?”


    甄永信馬上明白,這年輕人,是在索要這幾天幫忙的犒賞,便爽快答應,“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貧僧做東。”


    “師傅言過了,”年輕人看透和尚的心思,淡笑一聲,說道,“小弟雖窮,也不至於下賤如此,幫了點忙,就討報償。更何況今日飯局,也無需小弟破費,哪裏還要師傅費心?隻是去了館子,師傅無須多言,吃了就走,如此而已,可請師傅記好嘍。”


    甄永信不知年輕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是應聲,跟著年輕人到了一家飯莊。


    飯莊的跑堂的見二人進來,也不照應,二人徑直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桌上已經沏好了一壺茶,年輕人先給甄永信斟了一杯,接著又給自己斟上。


    年輕人也不叫菜。甄永信正在疑心年輕人是不是在等自己叫菜,而自己卻不懂江湖規矩,愣在這裏發懵?正合計的功夫,一杯茶還沒喝完,跑堂的就端著托盤過來,一聲不吱地把菜擺到桌上。


    都是些素菜,不犯戒,兩人便動起筷子。甄永信清楚記得,爹死後,自打結婚以來,就沒吃過這麽可口的飯菜了。


    一番大快朵頤,渾身鹹到通體暢快。當年輕人示意要走時,甄永信忘記了來這之前,年輕人曾囑咐過的話,把手伸進褡褳裏去摸錢。


    年輕人及時阻止了他,兩人起身,一聲不吭地就走出了飯莊,遇見跑堂時,也沒被阻攔。


    甄永信很是納悶,剛要開口尋問,年輕人看出他的迷惑,連忙擺了擺手,說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僅飽口腹而已,和師傅的大智慧比,已是乾壤之別。”


    說完幾句客套話,兩人相互拱了拱手,作別離去。


    一路上,甄永信都在思量,這年輕人是靠了什麽法術,能這樣白吃白喝呢?


    以後的情況,都是這樣,甄永信一到,年輕人就來維持秩序,藥賣完了,兩人就下館子,吃飯時,不需叫菜付錢,吃完飯抬屁股走人。


    不同的是,兩人的交談明顯比過去多了,都覺著投緣,惺惺相惜,相見恨晚。


    大約一個月後,一天中午,走出飯莊,賈南鎮比往常多送了甄和尚一程路,在城東橋頭上,賈南鎮依依不舍地告訴甄和尚,“往後兄弟就幫不了師傅了。”


    “這是為何?”甄永信愴然若失,心裏好生蹊蹺。


    “咳,江湖闖蕩,四海為家。”賈南鎮隨手拽斷路邊一株毛毛草,扯斷幾截,扔到橋下的河裏。


    “兄弟欲往何方?”


    賈南鎮兩眼迷惘地晃了晃頭,望向遠方。


    兩人木木地立在橋頭,過了一會,甄永信若有所悟,手伸進褡褳摸索著,嘴裏囁喏道,“和兄弟相處雖短,緣分卻深,為兄身無別物,隻有今天賣藥所得零錢,兄弟拿去,以備不時之需。”


    賈南鎮立刻製止,一手把住褡褳,一手握住和尚的手腕,而後把和尚手裏的錢,一枚一枚摳出,放迴褡褳。“師傅如此,便是見外了。你我雖說萍水相逢,盡為他鄉之客,但情投緣合,卻勝兄弟之親,你說是不?”


    “那當然,那當然。”甄永信喏喏道。


    “既然如此,臨別贈金,不也顯得俗不可耐?”年輕人說道。


    “可為兄實在身無別物,何況賢弟四海為家,也需花費,身無盤纏,如何應付?”甄永信堅持道。


    “師傅不知,大丈夫兩腳立地,口中取食,天道煌煌,豈能把我餓死不成?”


    “話雖如此,有備無患啊。”


    “照此說來,師傅真要饋贈小弟些什麽不成?”年輕人見甄和尚說了這話,眼裏放了亮,問道。


    “那還用說?”說罷,甄永信又把手伸進褡褳裏去摸索。


    “且慢,且慢。”賈南鎮又握住他的手腕勸止。“師傅可知,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啊。”


    “此話怎講?”甄永信立時警覺起來,伸進褡褳的手,緊著收了迴來。


    “師傅可曾聽說,一著鮮,吃遍天。師傅的佛手驗藥術,實乃曠古絕世的法術,若見不棄,師傅傳授與我,我將遠赴天涯,以此謀生。如此,既不妨礙師傅在此地作法,兄弟也可在別處為生,豈不兩全齊美?”年輕試探著問道。


    提到傳授法術,甄永信頗感為難,想想這門法術,原本是他獨家所創,還指望用這秘寶賺足銀子,將來迴家重振家業呢。


    現在好友提出要獲此秘密,卻又不好當麵一口迴絕,難人啊。可又一想,這年輕人的白吃白喝術,也著實叫人迷得心癢,若要是拿自己的法術,去和他的相交換,也不失為一筆公平的交易,何況年輕人發過誓,保證不在此地和他搶生意。這麽一掂量,心裏也就放開了。


    “這個不難,”甄永信說,“你隻消在佛指裏安上磁鐵,再往藥末裏摻和些鐵砂就中。”


    年輕人豁然醒悟,心情倏然輕快了許多,不明白的隻有一點,“可是,為什麽有的藥包,磁鐵不吸呢?”


    甄永信覺得這個問題太簡單,麵帶譏笑地說,“沒放鐵砂唄。”


    年輕人猛地拍了下腦門兒,“看我咋這麽笨呢。”說完就大笑不止,笑了一會兒,又拍了下和尚的肩膀,“太妙了,師傅,太妙了,這陣子,我的腦袋都快想裂了,愣是沒琢磨明白。”


    一當年輕人說完,甄永信就趁機開了口,“賢弟,貧僧也被一門法術折磨得不得了,還望賢弟點化一二。”


    “哪一門?師傅但講無妨。”年輕慷慨說道。


    “便是賢弟日常請貧僧下館子的白吃白喝術。”


    “這有何難?”年輕人聽罷,有些得意忘形,笑著提高了嗓門兒,“每次看你進城,我都提前把要的菜點好,一並把錢付清,隻囑咐跑堂的,見我來時,隻管把菜端來,不需多言一句。”


    “原來如此,”甄永信深歎一口氣,如釋重負。隨即兩個人相對大笑。甄永信一直認為,正是從這一刻起,他倆的友誼才開了頭。


    “好了,師傅,”走過橋,年輕人戀戀不舍握著甄永信的手,“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想你我緣分未盡,必是後會有期。”說罷,兩手合抱,拱了拱,轉身離去。


    年輕人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從熊嶽城消失了。


    以後甄永信來賣藥時,就沒有人給他維持輔秩序。所幸熊嶽人早就熟悉了整個買藥流程,現在縱使無人維持輔導,也知道該怎麽做,買藥現場也還那麽井然有序。


    終究屬於江湖把戲,在藥效和想像的大相徑庭後,甘心上當的人也就不像早先那麽踴躍。甄永信賣藥的時間也就比往常要延長一些,而且每次賣完藥,也沒有了白吃白喝這一環節,每迴出城時,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想到自己褡褳裏並不缺錢,卻因為一身袈裟,不能像常人一樣隨心所欲地下館子,飽口福,就對自己的苦行生涯有些抱怨,走起路來,兩腳也沒了力氣。


    入伏後,每次出城迴山,都要在半路上休息一次才行。


    他通常是在山腳下一個窪甸子邊上休息的。


    窪甸子上草木豐茂,不知誰家把一頭牛犢拴在一棵大樹上。拴牛的繩索挺長,牛可以在以繩子為半徑的大範圍內,自由地吃草,見他走到大樹下坐著,也不驚慌,隻是拿燈泡一樣大眼睛看著他,卻一刻也沒停止腦袋一拱一拱地卷著舌頭吃草,仿佛那草葉塗了蜜,香甜無比。


    這裏水草豐足,牛犢吃得腰肥滾圓,毛尖發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宛若夜空裏的小星星。


    約摸兩袋煙工夫,覺著身上已經消了汗,甄永信起身掀開袈裟,打算小完便就走。不想尿剛落地,那牛犢猝然停止了吃草,如獲至寶,扭頭趕過來,卷著舌頭,貪婪地往嘴裏吮吸著,吃了個湯水淋漓。


    甄永信挺高興,打算多便出些尿來,以便把牛喝尿的時間延長些,可是很快就尿完了,牛犢竟意猶未盡地抬起頭看著他。


    甄永信愛撫地在牛犢背上輕拍兩下,轉身離開了。迴頭看時,牛犢仍抬著頭,戀戀不舍地望著他,像母親望著離家遠行的遊子,顯然,它還想吃尿。


    迴山的路上,甄永信不停地在想,那牛犢,怎麽會喜歡吃又臊又鹹的東西呢?直到晚飯時,他喝了口粥,覺得沒味,又夾了口鹹菜,才恍然大悟,原來牛是貪戀那裏麵的鹹味。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下一迴賣藥時,他包了一小包鹽末,放在褡褳裏,打算在賣完藥迴山的時候,驗證一下。


    果然,牛犢拚命地舔舐他掌心的鹽末;他又把鹽末塗在自己的禿頭上,牛犢照樣舔舐他的禿頭。


    和當初發明用佛手驗藥術時一樣,這一發明也讓他激動了好長時間,以後每次賣藥,他都要揣上一小包鹽,迴山時塗到頭上,讓牛犢舔舐,那熱乎乎的感覺,會刺激得他渾身發熱,舒坦極了。


    慢慢的,這牛犢就把他當成了親人,一見他來,立即停止吃草,急三火四地趕過來,拿舌頭舔他的禿頭。


    九月二十三,賣完藥迴山時,甄永信發現大樹下的牛犢不見了,心裏咯噔一下,感覺像遭了盜,向四周望了望,地裏的莊稼已收光,草木枯黃,猜想牲畜放膘的季節行將過去。


    來不及多想,他馬上改變了迴山的打算,折迴身子,往窪甸子邊的村子走去,估計那牛犢現在就在村中的一戶人家裏。


    在村口,他向一個正在剝苞米的女人打聽,剝苞米的女人就拿手朝後邊指了指,說,“後街東頭第一家,王二家的。”


    甄永信順著方向找去時,王二正在家裝苞米倉子,他站在一條板橙上,老婆把一籮筐苞米棒子端給他,他就舉著籮筐,把苞米棒子倒進高粱秸杆編的倉子裏,看到甄和尚進院,也沒顯出多少慌張。


    “化緣哪?師傅。”和甄永信打過招唿,王二就對老婆說,“去拿個餅子給師傅。”


    “施主搞錯了。”甄永信攔住那娘兒們,“貧僧是來尋找家父的。”


    這種說法叫王二詫異,慌著問道,“令尊走丟啦?今年高壽?”


    “家父已走了近二十年,昨夜忽然托夢給我,說他在地府修煉得道,閻王爺獎賞他,就把他投胎到貴府上了。”甄永信哀哀淒淒地訴說道。


    王二兩口子聽後,驚得兩眼發直,張開的嘴巴,半天都沒合上,相互看了看,說,“你搞錯了吧?師傅,這不可能,俺們兩口子結婚至今,還沒添個一兒半女的,哪裏會投胎到我們家?”


    甄永信非常肯定地,說沒錯,並且告訴他們夫妻,說他們家牛圈裏的牛犢便是。


    “牛犢?你爹?”王二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一隻手指著牛棚,像似被甄永信施了魔法,老長時間放不下來。


    甄永信肯定地點了點頭。


    “可能嗎?”過了挺長一會兒,王二才緩過神來,疑惑不解地嘀咕著,一邊走進牛圈,解開綱繩,趕那畜牲出圈。


    那畜牲一見甄永信,果真像見了久別的親人,急三火四地奔過來,甚至還哞哞叫了兩聲,叫聲淒涼,摧人淚下。


    甄和尚不顧體麵,迎麵撲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嘴裏不迭聲地“親爹親爹”叫著,牛犢就開始貪婪地舔舐他的光頭。


    王二兩口子驚得發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喂養的牛犢,居然是死人托生的,一時心裏也沒了主意,一當甄和尚從地上站起,就忙著詢問甄和尚,“不知師傅有何打算?”


    “如蒙不棄,我要把家父帶走,超度他去西天極樂世界。”甄永信可憐巴巴哀求道。


    “那敢情。”王二夫妻正慌著,不知該如何打發這死人托生的畜牲,一聽甄和尚要把它帶走,巴不得做個順水人情。


    甄和尚說聲要替家父叩謝主人喂養之恩,就跪下身,快速給王二夫婦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轉身離去。


    那畜牲也像尋到了失散的親人,緊跟在後麵,氣宇軒昂地隨著去了,王家人也為沒怎麽費力,就打發掉一頭孽障而暗自慶幸。


    傍晚迴到廟裏,甄永信把山門關好,又匆匆下山,徑直來到山下王家村郝屠夫家,說是熊嶽的一家財主施舍了一頭牛犢,求他明天上山宰掉,以便在後天佛祖的祭日用來祭祀。


    第二天,郝屠夫帶著刀斧上山,三下五除二,動作簡捷麻利,一會兒工夫,牛犢就變成一堆鮮肉。


    為了得到一張牛皮,郝屠夫不怕出力,在寺外挖掘一個深坑,把牛下水倒進去埋掉。


    一切都有讓甄和尚滿意。


    以後的幾天,四空寺上空就籠罩著濃鬱的肉香。幾個進山上香的娘兒們,下山後甚至造謠,說廟裏大殿後的石台上,晾曬著肉幹一類的東西。


    一旦破了戒,甄永信就不計後果地饕餮起來,一日三餐全是牛肉。


    煮著吃,蒸著吃,燉了吃,涼拌吃。


    僅僅過了十天,臉上就豐潤了,體重增加了不少,各種感覺也豐富起來,特別是一到夜晚,結婚時的那種要求,就強烈了,身上某些部位,長時間處於亢奮狀態,把他折磨得十分難受,常常大半夜都無法入睡,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折騰,必須靠手和臆念幫忙,才能獲得些許安慰。


    這種折磨帶來的最壞的毛病,就是白天他在女香客身上關注的時間,明顯比過去多了些,無論是臉、胸部、臀部,他都比以往任何時候願意看了,甚至女香客身上散發的粉脂氣味,都能讓他長時間陶醉,陶醉之餘,便是難以實現的種種幻想。


    十月初,地了場光後,鄉下人開始貓冬。上山進香的,也比平日多了些。


    初六下午,一個中年娘兒們,陪著一對兒小兩口兒上山進香。在觀音像前,他們把頭磕了又磕。


    甄永信在替他們敲木魚時,偷看了幾眼少婦的臉,覺得頗有幾分姿色,性格也算溫順,就留意她們的禱告,隱約中,聽出這一家人是來求子的。


    小兩口兒結婚五年了,新婦至今沒有喜。


    當一家人起身要走時,甄永信看似隨便地開了口:“偶爾的祈禱,不太靈。”


    看看一家人停下腳步注意他,他才鄭重其事的說,“眾神裏,送子觀音最忙,光臨各廟宇的時間也最短,難免關照不到所有祈禱的信眾。”


    “可有啥法子?師傅。”中年娘兒們急著問。


    “法子倒有,”甄永信沉著臉,煞有介事說道,“不過施主得多花些工夫才行。”


    “咳,多花工夫算什麽?俺有的是時間。”那娘兒們說道。


    “那就好辦了。”甄永信掃了一眼新婦,中肯勸道,“要是施主肯在廟裏住上一段時間,送子觀音下凡時,就能近水樓台,先得照應。”


    “呀!嚇死我啦。你看這些神胎。”新婦聽罷,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寧肯不要孩子。”


    “其實,也沒什麽,”甄永信仍沉著臉,慢條斯理地說,“家屬可以陪伴,跟在家裏沒什麽兩樣。


    “行,我來陪你。”年輕的丈夫挺身而出。


    “那可不中,”甄永信說,“觀音送子時,最忌諱男施主在旁邊,那會驚著送子觀音的。”


    “我陪著,總可以了吧?”中年娘兒們搶著說。


    “那倒無妨。”甄永信說。


    當一家人詢問具體做法時,甄永信就指導這家人如何用門板,在耳房裏搭起一張臨時床鋪,是給求子新婦睡覺用的,又拿兩扇門板,在東廂房裏搭起一張臨時床鋪,是給陪護新婦的中年娘兒們用的。


    一切布置妥當,就讓當丈夫的迴家取來兩床鋪蓋,叮囑他別忘了一日三餐,把飯送到廟裏,而且必須是素食。


    最後,甄永信就把新婦單獨留在禪房,把送子觀音下凡時應注意的事項,親自向她囑咐了一遍,特別強調,觀音下凡時,無論出現什麽情況,都不能吱聲的。


    “你一旦吱聲,就不靈了。”甄和尚說道。


    入夜後的時間過得太慢。甄永信躺在床上,一邊等候山下村莊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一邊靜聽隔壁的動靜,一邊抱怨時間過得太慢。


    估計二更將過,他就實在打熬不住了,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在一團漆黑的僧房裏挪動,憑記憶,打開米櫃,鑽身進去,撥開機關,縮著身子,潛入耳房。


    耳房裏岑寂無聲,沒有他預想的酣聲。他移步到新婦床邊時,極輕的腳步聲倒是刺耳鬧心。


    在床邊,他聽見新婦驚悸的喘氣聲,知道新婦一直未睡。


    欲念的熾火燎烤著他,顧不得多想,就把手伸進新婦的被窩,觸摸到被捉住的小蜻蛙一樣戰栗而凝滑的肌膚。


    “唉,別怕,小寶貝,觀音菩薩派我送子來啦。”


    說著,就把新婦的褲子,從腰間褪到下部,而後掀開被子……


    正在節骨眼兒上,刹那間,“啊”的一聲淒涼的鬼叫,驚得他頭皮發麻,跌落地上,跌落的瞬間,明顯感到一排利器從他頭頂,一直劃到下巴。


    落地時,甄永信脊梁骨裏冒出的冷氣,凍得他像被人推進了冰窟,來不及多想,爬起來,趕緊潛迴自己的僧房,手忙腳亂地要把衣服穿好,可這些簡單的衣裳啊,卻突然一下子變得難以對付,怎麽也穿不妥當。


    這時,耳房裏的新婦,又一聲緊似一聲地鬼哭狼嚎,聲音尖厲得嚇人,住在東廂房的中年婦人,聞聲破門而出,尖聲尖氣地一疊聲問出了什麽事?一邊直跑到耳房門口,用力撞開門。


    新婦這會兒,就貓叫春一樣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就告狀,說道,“那禿驢要欺負我。”


    中年婦女聽過,立時就奔到正殿門前,手擂腳踹,破口大罵,讓甄永信把門打開。


    “你這禿驢,該死的王八,我就知道你花花腸子,不懷好意,也就一直沒敢睡覺,果不其然,你這王八犢子,我撓死你,一把火燒了你這鱉廟,快出來!”


    “女施主息怒。出家人夜裏不會女客,這是佛門的規矩。”甄和尚一邊忙著哆哆嗦嗦往腿上穿褲子,下邊用身子緊依著門,生怕這發潑的娘兒們把門撞碎。


    “放你娘的狗屁,虧你還能說出口,你個不得好死的缺德鬼。”那娘兒們罵道。


    鬧騰了一會兒,眼見和尚不肯開門,那娘兒們就慫恿新婦,“走,下山找人去!迴來和他算帳!”


    在確信兩個女人趁夜下山後,甄永信顧不上多想,拽出枕頭下那包銀子,裝進褡褳,匆匆出了山門,順著那條往常到熊嶽城賣藥的小路,奔了過去。


    將要翻過西山嶺,聽見遠處山路上傳來人唿狗叫的聲音。迴頭看時,一行火把,跳動著往廟裏奔去,又過了地會兒,廟堂裏躥出一道火光。


    甄永信滿心驚悸地向火光照耀下的寺院投去最後一眼,轉身朝四空寺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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