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坊,十字街。


    曹塵拐入一個人少的巷道,反而停住,整個人呈現鬆弛的狀態,雙肩下沉,膝蓋略屈,兩手如抱日月。


    “右甲,我們不是迴鎮邪司嗎?怎麽停在這……”常遠跟在後麵嘮叨道,旋即眼眸一凝,“這……這是樁功!”


    鎮邪司發的入門武學裏也有樁功,乃是《鐵杉功》的一部分。武徒階段講究先練樁,後練式,樁法乃是根基。


    但是《鐵杉功》裏的樁功與此時曹塵練的完全不一樣,前者講究調動筋肉、關節和氣血,消五穀精氣,增長全身力量;後者卻是圓轉如意,如天地自然。


    常遠一時說不出話了。


    他全神貫注地看向曹塵的一唿一吸、一靜一動,宛如看見氣血在他的體內呈現周天流轉,毛孔像在開合吞吐。


    此時已近正午。


    晨陽化作烈日,橫在半空,大日之炎氣也正到了最烈的時候,仿佛沿著一束束光,落在窄巷裏靜立的曹塵身上。


    光輝灑在他身上,常遠隻覺得看到了不一樣的場景,宛如神聖一般。


    “樁者,莊,田園也。”


    不知過了多久,曹塵突然動了,自手指開始,仿佛鞭子一樣,再到手腕、肘部、肩膀、胸口、小腹、雙腿……


    “在內曰丹田,在外曰宇宙。”


    曹塵動遍全身,踏步進、退,左右騰、挪,很慢,卻渾然天成。


    “道家說叫內視,佛家說叫定慧。”


    他繼續說道,“但在我們武者眼裏,皆是求內外無敵之道。所以吃喝拉撒,行走坐臥,嬉笑怒罵,皆可入定。”


    “觀照,體會,坐忘,嗔念,癡愚,癲狂,情愛,皆可生慧。”


    “靜坐,紮步,頂肩,睜眼,鬆身,緊腹,橫胯,皆能成樁。”


    “這樁,名叫如意樁。”


    “你記住了嗎?”


    說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那氣裏有灼熱的火炎之力,仿佛毒素一樣被他排出在外。這是白骨趙亥的力量。


    曹塵出了開明坊李府,直到走到這裏,才發現自己中了暗招。所以他通過樁法,配合正午之陽,將之導出。


    隨著這火毒被排開,他頓覺內外通泰,熟悉的力量感在體內滋生。


    “樁法大成!”


    常遠看著這一幕,卻覺得無比震撼。但是他根本不敢多話,而是緊緊閉上眼睛,迴憶和體悟剛才曹塵講的話。


    他明白這是曹塵在指點自己。


    這樣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這世上除了端茶跪拜的師父,沒有誰會無緣無故點撥別的武者。


    “樁法又分四層境界。”


    曹塵見他領悟了自己的用意,也不吝嗇自己的感悟,“第一層曰無悔,學者堅信不疑,有百牛挽之不動決心。”


    “樁功百日,方為入門。持之三年,才有內外發熱之感。再有三年,才知身如灌鉛,輕重隨心,通泰自如。”


    “第二層曰無距。”


    “站樁之時,上感天機,下念幽冥,外察宇宙自然,內覺精細之微,不受空間、時間拘限,領悟周天玄機。”


    “第三層曰無意。”


    “樁法入神,融入本能。神莊意靜,活力如龍,彈指揮手,皆如天籟。迴過頭來再看之前所練,皆如敝屣。”


    “樁成之時,有爽妙直達穀道臊根,體整如鑄,肌肉如一,行走步似趟泥,抬手鋒棱起,身動如挾浪,腰脊板似牛。臻此境界,動靜都有奇趣之妙。”


    他看了一眼常遠,不再多說。


    後者已經聽得如癡如醉,這等直指武道根源的釋義,如非遇到曹塵,他一輩子也聽不到、學不會、悟不出。


    “那第四層呢?”


    常遠正聽得起勁呢,卻見他中斷了,頓時覺得心裏像貓抓一樣。


    “你習武太遲,悟性有限,這輩子怕是觸及不到了。與其望而不得,不如蒙昧不知。前三層已經夠你用了。”


    曹塵搖搖頭說道。


    常遠十分遺憾,但是已經覺得知足。剛才這些內容足夠他受用半生了。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問:“那你呢?”


    曹塵身形一頓,迴道:“今日之後,我所學樁功,於我已無用。”


    說著,他翻身躍上一旁的牆壁,隨意坐下。院牆裏是一片校場,正有一位位緊衣束身的武者在喝哈地練拳。


    常遠看著他隨意而坐的模樣,渾然與整片院牆、藍空白雲和京城大地融為一體,隱約明白他已經達到了第四層。


    甚至,四層之上。


    他已經走到了自己所知的路的盡頭。


    “武道,竟如此玄妙。”


    常遠呢喃一聲,跟著他翻上院牆,頓時認出了這個院落,“曹右甲,這是覲國武院,是魏國傳武的地方。”


    曹塵聽過這個地方,也曾無限向往過。那是他在目睹家窮無路的時候,是他在皇宮裏備受欺淩的時候……


    學武,是唯一的路。


    魏國京城有兩座官製武院,一座叫萬昌,一座叫覲國。前者是皇家貴胄、世家門閥所專用,寒門、平民和賤民無門而入;後者則寬容些,有錢就能進。


    但這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覲國武院裏可有武師?”


    曹塵轉頭問道,他發現常遠雖然與他一樣出自京城,但是明顯知道得比自己多。他想起了觀海山莊裏的情景。


    裴十三最後爆發的時候,屠百戶驚唿說她是氣海境,後來曹塵才明白那是武徒之上的一種境界,名為武師。


    “自然有。”


    常遠不明所以地迴道,“這京城或軍伍裏最多的就是如你我一樣的武徒,不過一旦往上走,到了千戶級別,就是武師了。所以武院裏的夫子就是武師。”


    “還有武丞、主簿、錄事、校武郎和治學郎等,也至少是武師。”


    曹塵明白了,這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強大。一個屠百戶、一個趙亥也不過是底層的武者,算不得什麽。


    恐怕唯有像裴十三一樣的氣海境武師,才能在這方世界有一席之位。


    “路還很長啊。”


    曹塵壓住心裏的感歎,突然看向武裏院校場中間一名氣質非凡的年輕人,說道:“這人的氣息……很強。”


    “他叫陳北年。”


    常遠有些酸澀的迴道,“是覲國武院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今年剛滿二十歲,就已經是八品武徒,有望在三年內衝擊武師。從小我娘就常用他激勵我。”


    “不過,他還有位哥哥,人品並不好,曾搶過我的銀子,名叫陳全。他在黑坊裏頗有些名頭,有快劍之稱。”


    曹塵恍然按住刀:“我聽過陳全的名字。他死了,就在今早。”


    快劍陳全,已經死在他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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