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雲雲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不點兒,跟現在的桑月差不多。


    躲在大人身後,悄悄探出腦袋,懵懵懂懂地看了我好久。我臉都笑僵了,才終於等到她一聲甜甜軟軟的哥哥。”


    田千裏定定地看著剛被塞進手裏的杯子,微漾的水麵上有張怯怯的笑臉。那是他初見就滿心稀罕的小人兒啊。


    “我們兩家以前住在同一個軍區大院。雙方父母交情好,哪怕後來搬開了,也一直都有聯係。”


    軍區大院裏頭,不論男孩女孩,從小都是同樣的虎氣和倔強。


    兜裏揣把小木槍,攥起小拳頭振臂一唿,就開始戰鬥。因為爭地盤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幾乎天天都會上演。


    難得見到這樣一個乖巧軟糯的小姑娘,大家的心都快化了。


    他媽媽早就煩透了家裏兩個能翻天的男孩,仗著近水樓台的優勢,經常能趁著薑家兩位大人沒空的時候,將薑雲接來家裏照顧。


    “雲雲從小就特別聽話。不亂走、不亂動,小小一團乖乖地坐在凳子上,聽我講故事。正是靠著這些故事,我成了她除父母之外,最黏的人。”


    他當時已經在上小學五年級,剛好到了開始叛逆的年紀。


    卻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家夥,收了一身的反骨,心甘情願天天在家念書給她聽。


    可惜幾年之後,因為長輩的工作調動,他們先後都搬了家。


    先搬走的是田家。


    田千裏記得很清楚,走的那天,薑雲眼裏一直包著淚,委委屈屈地抽噎著。


    直到他們坐上軍卡車駛出大院,小姑娘才在車後邊追邊嚎啕大哭。


    這中間,他們兩個人還曾經單獨通過一段時間的信。


    後來因為她年紀漸大開始避嫌,他上了軍校、進了部隊,經常聯係不上,才慢慢斷掉。


    再見麵,已經是十年之後的1966年。那一年,薑家被拽進了旋渦裏。


    嶽父嶽母對於未來的艱困,其實早已經有所預測。


    為了保護薑雲,他們在察覺到不對勁時,就先通過朋友隱秘地向田家請求幫助。


    他們收到消息後,就立刻趕過去。不過還是晚了,薑家人已經失去人身自由。幾經周旋,才將薑雲帶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她根本不願意離開。隻說無論是好是壞,都要跟家裏人在一起。最後,是含著淚被他們帶上火車的。


    火車開出站台的時候,已經是個大姑娘的她,哭得跟個孩子似的。


    痛哭一場過後,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在一夕之間,徹底失去親人與愛人的命運,變得沉默平和。


    “等等,什麽愛人,哪兒來的愛人?”


    徐雨溪皺緊眉頭,直覺告訴她,這裏麵有問題。


    “是她的高中同學。”


    田千裏有些不甘,明明先認識她的人是自己。轉念一想,又覺得可笑,愛情哪裏有先來後到之說。


    再者,不論她曾經愛過誰,這份情絲如今都已經被他斬斷。


    要保護她,其實並不一定非得結婚不可。


    然而,出於自己的私心,他罔顧她的意願,同意了薑家父母在信裏的請求。


    “高中同學……”


    徐雨溪的腦子裏突然蹦出了一個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張照片你果然已經看過了,對吧?”


    他臉上泛起了苦笑,自嘲道:“她的行李,每次都是我幫著一起收拾的。又不是多隱蔽的藏法,我要是看不出來,豈不是在軍校和部隊白待了這些年?”


    “他們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那張照片是在薑雲姐不知情的情況下拍的,那本書她從來沒打開看過。就連照片,還是我們發現了以後告訴她,她才知道的。”


    她無奈歎氣,“你都沒跟她求證過,就在那裏瞎猜,平白給自己添了這麽多年的堵?”


    田千裏眼睛一亮,又很快暗下來,“我們走的那天,他來送了。雲雲就是在月台上看見他,才哭的。”


    徐雨溪始終認為,這裏麵有誤會。她還想再勸幾句,熄燈號卻響了起來。


    他扯著嘴角,咧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已經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麽久,我先迴去了,謝謝啊。”


    目送著人出了門,徐雨溪把他剛才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還是覺得不對勁。


    從她的認知來看,薑雲心裏是有田千裏的。之所以這樣糾結,更多是因為怕自己會連累他。


    她捅了捅旁邊從頭到尾沒出過聲的丈夫,“我真的覺得,是他誤會了!”


    “也許吧。他們兩個人,從來沒有開誠布公地交流過,有什麽誤會都不奇怪。”


    蘇雲穀聳了聳肩膀,覺得這人真是白讀了這麽多的兵法。一遇到感情,一碰上薑雲,腦子就成了糨糊,頂不上半點用。


    “要不,我明天看看薑雲姐什麽狀態,想辦法探探口風?”


    雖說感情的事情,外人不好摻和。可他們現在這個情況,明顯靠自己是解決不了的。


    夫妻兩個,一個比一個憔悴,看著就讓人覺得揪心。不過最可憐的,還是那個命運未知的新生命。


    好在,不需要她費心思,第二天薑雲自己就主動問起了昨晚的事情,“老田昨晚去你們那兒了?”


    她昨晚很早就開始犯困,七點多就睡著了。


    後來被熄燈號吵醒,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找水喝,卻發現家裏隻有自己。屋裏屋外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


    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以前,如果她睡著了,他臨時出門,肯定會在床頭留個字條。


    一時間,腦子裏閃過很多念頭。她最後正打算去隔壁看看他在不在,人就迴來了。


    “待了小半個鍾吧。田參謀長心情不太好,又放心不下你,不敢走太遠,所以就在我家聊了會兒天。”


    徐雨溪輕聲迴答道。一邊幫忙把太陽底下曬著的菜幹翻麵,一邊觀察她的神情。


    “他說的事情,跟我有關?”她偷覷的動作太明顯,薑雲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其實我知道,他最近心裏很煩悶、很壓抑,隻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一直忍著。”


    “對!不過他覺得,現在的痛苦和難受都是咎由自取,是他當初趁人之危,逼你結婚的代價。”


    “趁人之危,逼我結婚?他在胡說八道什麽?”


    薑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徐雨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當初的事情,根本就是她們家強人所難,把自己這個充滿不確定的危險因素硬塞給了田家。


    而她,明知道這樣對田千裏不公平,卻還是懦弱又自私地選擇了接受父母的安排。


    更糟糕的是,她占了他妻子的名分,卻做得並不稱職。


    就好像眼下,他其實很喜歡孩子,一直都很渴望能有個孩子,可她卻因為對未來的恐懼,害怕再次出事,而遲遲沒能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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