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千裏是主動請調到海島來的。在這之前,他原本待在京市的軍區。


    “當時,哪裏都在搞運動,京市同樣不太平。我跟他過去之後,連家門都不敢出,天天躲在屋裏,生怕哪天又被人揪了出去。”


    薑雲其實並不是怕自己會遭遇什麽,她真正怕的是最後連累到田家人。


    “你們在京市沒待多久吧?”


    徐雨溪記得,之前聽人說過,田千裏是1967年初調過來的。


    “對。我是在前一年的年底跟他去的京市。春節過後沒多久,就搬來了這邊。”


    後來她才知道,接到娘家人的消息,決定要插手幫忙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考慮調離京市了。


    隻是時間太緊,沒辦法立刻確定能去什麽地方。但也沒拖多久,將她帶迴來之後沒幾天,他就已經向組織寫了申請。


    當時,除了家裏人,其他人都覺得無法理解。


    他是軍校畢業,父母和哥嫂全都在同一係統內,隻要不行差踏錯,未來絕對前途無量。而現在,卻主動放棄之前的基礎,跑到這座出了名艱苦的海島來。


    “你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孩子,也是出於同樣的擔憂吧?”


    “沒有孩子的話,要是哪天我又被審查了,隻要離婚,他的問題就不會太大,家裏人能保住他。”


    “真到了那一天,田參謀長肯定不會答應跟你離婚的。”


    “會的。隻要我足夠堅持,他最後終究是會讓步的。”


    到那時候,即便遇到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就是一個人、一條命,似乎也沒什麽可怕的。


    然而,有了孩子,他們之間的牽絆就不再是輕易能夠斬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時會怎麽選擇,一切都會變得複雜太多。


    徐雨溪聽完這話,第無數次深深地歎著氣。


    作為旁觀者,她從昨晚到今早分別聽了這對夫妻的剖白,除了被太多的信息炸到腦袋快裂開,心裏就隻有一個念頭:


    他倆可真是活該成為一家人。遇見了事情都喜歡憋在心裏,隻想著不要為難她,不要拖累他,結果誤會越積越多,心結越打越死。


    明明都是一心盼著對方好,怎麽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呢?


    這個時候,她不得不再次慶幸,自己和蘇雲穀在結婚前,就已經約定好了凡事攤開說,絕對不能自作主張地揣測對方想法。


    “薑雲姐,雖然說不是家中人,莫管家中事。但你今天既然肯跟我說這些心裏話,那我就厚著臉皮當自己是你們的家裏人了啊。


    從我了解的情況來看,你們兩個明顯對彼此都有誤會,而且還挺深。為了解開你們的心結,我有幾個問題想要確認下,可以嗎?”


    薑雲猶豫許久,最後鼓足勇氣,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現在是真的很迷惘,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給自己指一個方向。


    “那好。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和田參謀長結婚前,你心裏有過其他人嗎?”


    其實站在她的角度,這個問題根本不算什麽。管她過去心裏有過誰,隻要如今心在自己身上不就行了?


    不過既然田千裏非常糾結這點,總覺得心裏有愧,那她就幫他問個清楚好了。


    “沒有,從來沒有過,我跟男同學的接觸一直都很少。你這麽問,是因為他有這個懷疑?為什麽……因為那張夾在書裏的照片嗎?”


    徐雨溪聳聳肩,將某人在心裏杜撰出來的悲苦愛情故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我們走的那天,那個男同學出現在了站台上?我看見他以後嚎啕大哭?”


    薑雲震驚到失語,嘴巴張張合合老半天,才找迴聲音,“我的眼睛當時就跟蒙了層霧一樣,什麽都看不到。”


    那個笨蛋,既然有疑惑為什麽不問!


    既然能看見別人送給她的書,為什麽看不見她將他們來往的信件,全部都好好地收藏保存著呢!


    徐雨溪幫她拍著背順氣,“這就是我的第二個問題,你心裏是有田參謀長的,對吧?”


    冷不丁被問到這麽私密的問題,薑雲的臉瞬間爆紅,但還是鼓足勇氣點了點頭。


    當初,他們之間的單獨通信會斷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察覺到了自己對他朦朧的好感。


    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動了心時,她很驚慌,因為深知這是一段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感情。


    在她看來,他一直是把自己當作妹妹來對待的。


    兩人年紀相差足足八歲,又長期相隔兩地,他身邊還有那麽多同齡的、優秀的女同誌,她就算想爭取也不現實。


    不過,他們雖然斷掉了通信,薑田兩家的長輩卻是長期都有保持聯係。


    雖然因為環境和條件限製時斷時續,但總歸是有來有往。


    她知道他有多優秀,也知道他一直沒有談過對象。心裏一度還竊喜著,認為自己說不定會有機會。


    後來家裏出了事,她什麽念想都沒有了,隻希望全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過日子。


    可是,他卻突然出現,並且基於現實和道義,應了父母的請托要娶她。


    明明是多年的心願終於成真,她卻隻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甚至,可能還會將他也牽扯進旋渦裏。


    “所以,你們的心裏始終都有彼此,卻誤以為這樁婚姻隻是強迫之下的結果。”


    看著她不自覺露出的甜蜜笑顏,徐雨溪彎下腰,輕觸她的腹部,“這個小生命,也是在愛中孕育的哦。”


    第三個問題,針對的則是薑雲這些年都放不下的恐懼,同時也是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很困惑的地方。


    “既然你的娘家當時已經出事,組織又怎麽會同意你們結婚呢?”


    不管是機關幹部,還是部隊軍人,在婚戀關係上都避不過政審這一關,其中黨員更是加倍嚴格。


    準對象的家庭必須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從本人,到父親、母親、伯父、叔父、舅父、姑父等的社會關係,都要絕對純潔。沒有海外關係,也不能有犯過罪、服過刑或被組織認為政治上不可靠的記錄。


    調查通過後,組織會下發戀愛關係政審通知書。軍人和準對象才算獲得許可,允許發展戀愛關係(圖源網絡)。


    即便是已經結婚多年的,在後來的審查中發現有問題時,也會被追究,因此而分崩離析的家庭不在少數。


    按照薑雲當時的情況來看,她的家人既然都被下放了,那就說明問題不是輕易能解決的,政審根本不可能過關。


    可是他們不僅順利的結了婚,就連田千裏的工作也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不管怎麽琢磨,都讓人琢磨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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