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遜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右手壓了壓左拳,說道:“酒泉和敦煌剛拿下,想要兩郡真正為我所用,終究得需要些時間啊。”


    這次大出血,並非單純是為了贖迴沮渠政德,同時也是為了爭取平定李恂的時間,現在李恂雖然被平定了,但由於北涼兵力折損太過嚴重,想讓酒泉、敦煌兩地歸心將會更加困難,鎮壓了一個李恂,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人再冒出來呢。


    沮渠漢平安慰道:“大王也不能太擔心,楊禹剛拿下乞伏熾磐這麽大一塊地盤,要消化掉終歸也需要些時間,我們總能夠緩口氣。”


    沮渠蒙遜搖了搖頭道:“不,我們不能把安危寄托在敵人身上,漢平,你親自攜重禮去一趟統萬城,無論如何讓赫連勃勃先幫著牽製一下楊禹,以免楊禹在咱們緩過勁來之前再對河西起歪心思。”


    “是,明日我便起程前往統萬城。”


    涼、夏同為匈奴政權,加上以前姚興勢大,涼、夏曾結盟對抗過姚興,因此大多數時候兩國關係還過得去。


    如今楊禹借劉裕滅秦之勢,迅速崛起於隴右,涼、夏在楊禹手底下都吃了大虧,雙方這就有了繼續合作的基礎,要說服赫連勃勃機會還是很大的。


    第二天,沮渠漢平便奉命趕往統萬城,用時十四日,才總算趕到。


    統萬城取一統天下,君臨萬邦之意,是赫連勃勃發十萬民夫以夯土築成,前陣子聽說劉裕建宋國後,赫連勃勃便將統萬城南門取名為朝宋門,東門為招魏門,西門為服涼門,北門為平朔門。有人或許會說,但凡有二兩花生米,也不至於喝成這樣。但誰讓人家剛拿下關中心氣正高呢。


    巍峨的宮殿裏,赫連勃勃在仔細地擦拭著他那把大夏龍雀,此刀寒芒吞吐之間,散發出一股森森殺氣,鋒利無比。


    從長安風塵仆仆趕迴來的赫連璝,心懷忐忑地上前拜見乃父:“孩兒拜見父皇,不知父皇召兒臣迴來所為何事?”


    赫連勃勃臉色不善地說道:“我聽說你和楊禹的買賣做不得錯,有這迴事嗎?”


    赫連璝心中咯噔一下,眼角迴光不由得掃向殿中的赫連倫,暗道果然被駱宏猜對了,他一咬牙,按駱宏的交代很光棍地答道:“迴父皇,確有此事。”


    赫連勃勃擦刀的動作為之一滯,顯然對兒子的迴答有些意外,站立在一旁的赫連倫就更不用說了,他本以為自己大哥會矢口否認,誰知道結果正好相反,以至於他有點目瞪口呆。


    “不過,準確地說兒臣不是在和楊禹做買賣,而是在和秦州做買賣。”赫連璝趕緊補了一句,他的裏衣已被汗水打濕,但表麵上仍強作鎮定。


    赫連勃勃帶著幾分好奇冷哼道:“這有什麽不同嗎?”


    “父皇,這當然不同,我在楊禹手下吃過大虧,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讓我跟他合作,這絕無可能。一開始我聽說有人將秦州的精鹽和棉布販入關中謀取暴利,也曾嚴厲盤查,殺不了少人。但父皇您也知道,關中剛剛經曆戰亂,民眾缺衣少食,因此盡管我禁令森嚴,仍有無數人鋌而走險,禁之不絕,兒臣總不能把關中百姓都殺光吧?”


    叭~突然,赫連勃勃肆無忌憚地放了一個響屁,此屁不僅響徹整個大殿,而且悠長婉轉,如歌如訴。


    殿內的太監宮女們隻能死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以免人頭落地,赫連璝和赫連倫兄弟倆也不例外,牙關咬得過於用力以至於神色顯得有些猙獰。


    赫連勃勃暢快淋漓地放完屁,才冷笑道:“好一個不能把關中百姓殺光,阿璝,這可不像是從你嘴裏說出的話呀。”


    結合他父親剛剛放的那個悠長婉轉的響屁,赫連璝多少也聽出了他父親的弦外之音,這是在說他剛才的話和放屁差不多啊。


    赫連璝連忙道:“父皇,以前兒臣隻知道打打殺殺,行事魯莽,如今父皇讓兒臣治理關中,兒臣才發現這理政和治軍完全是兩迴事,特別是這百姓一旦活不下去了,真是不管你禁令多嚴,還是有無數人鋌而走險。後來兒臣也就想通了,既然禁不住,不如索性壟斷秦州的買賣,一來可以給父皇籌措些錢糧,二來可以通過商貿往來,更好地了解秦州的底細,父皇,看來咱們是小瞧楊禹此人了,一開始兒臣以為楊禹隻是借劉裕滅秦之勢,才僥幸拿下秦州,現在看來並不完全如此。他能迅速滅掉乞伏熾磐就是最好的證明,對於這樣的敵人,兒臣覺得有必要重新去認識他,了解他,這樣才能找到擊敗他的辦法。”


    兒子這番話,對赫連勃勃還是有些觸動的,一開始他確實沒太把楊禹放在眼裏,就算楊禹在關中接連擊敗了他兩個兒子,他盡管憤怒,卻依然沒有把楊禹視作根本性的威脅,覺得楊禹就算能打,但孤懸於外,終究是無根之木。


    直到楊禹滅了乞伏熾磐,他才深刻意識到這是一個並不亞於鮮卑拓跋氏的巨大威脅。因為就算換他全力出兵,也不可能如此迅速滅掉乞伏熾磐。


    赫連勃勃的語氣大為緩和,收起寒光閃閃的大夏龍雀問道:“那你打探到了什麽?應該怎麽對付楊禹呢?”


    赫連璝暗暗鬆了一口氣,說道:“兒臣打聽到這個楊禹不僅頗會用兵,而且治民也很有一套,秦州在他的治理下,民生有了極大的改善,因此孩子認為,除了咱們感受到楊禹的威脅外,楊盛與沮渠蒙遜感受到的威脅一定更加強烈,咱們或許可以借力打力,先想辦法挑動楊盛、沮渠蒙遜去與楊禹拚鬥,如果能削弱一下楊禹,咱們看準時機再發起致命一擊,這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嗯,不錯,看來讓你留守關中沒錯,總算會用點腦子了。”


    “多謝父皇誇獎,兒臣......”


    “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要知道楊盛和沮渠蒙遜可不是傻子,豈是你能輕易挑動的?說了一大堆不等於白說嗎?”赫連倫忍不住冷笑打斷赫連璝。


    赫連璝大怒,恨不得撲上去一刀砍了赫連倫以解心頭之恨,他怒瞪著赫連倫道:“要挑撥楊盛與沮渠蒙遜,我不行,但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一定能!”赫連璝不等赫連倫迴罵,立即轉頭對赫連勃勃道,“父皇,你英明神武,這個卑鄙小人尚且能在您麵前挑撥我的是非,讓他去挑撥楊盛和沮渠蒙遜最合適不過。”


    “誰是卑鄙小人?赫連璝!你給我說清楚,誰是卑鄙小人?”


    “你啊!難道還有別人嗎?”


    “你才是卑鄙小人,赫連璝,你私下勾結楊禹,害得我大軍糧草不繼,隻能從洛水城退兵,錯失了滅掉楊禹的良機,你才是卑鄙小人!你勾結外敵,罪該萬死!”


    “你說什麽?你說清楚,誰勾結外敵?”


    赫連璝大怒,身體一躬一彈,如同豹子一般撲向赫連倫,赫連倫豈甘示弱?兄弟倆頓時打在一起,拳拳入肉,若不是不能帶武器入殿,恐怕此時已有人頭落地了。


    “夠了!都給我滾!”


    赫連勃勃一聲吼,赫連璝和赫連倫兄弟倆才不得不悻悻停手,赫連璝身上挨了一腳兩拳,痛上臉上有些扭曲,赫連倫更慘,那張帥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牙齒都被打斷了一根,嘴邊掛著鮮血。


    “滾!”


    赫連勃勃也不調解,撥出大夏龍雀再次怒吼一聲,兄弟倆嚇得抱頭鼠竄,狼狽逃出大殿。


    隨後,赫連勃勃在奢華的宮殿裏接見了北涼使者沮渠漢平,雙方各取所需,可謂是一拍即合,赫連勃勃還當場答應,立即增兵虎耳城,以牽製楊禹。


    虎耳城的夏軍數量由一千增加到三千的消息很快由第八軍上報到上邽,此時,離楊禹成親的吉日隻有半個月時間,楊恩緊急與莊無忌進行了磋商,然後一起去找楊禹。


    此時楊禹正在自己的簽押房裏寫寫劃劃,莊無忌與楊恩進來時,看到他桌上寫了不少東西,都是和稅製有關的。


    見二人進來,楊禹便先開口道:”莊先生與兄長來得正好,我有事正想找你們商量一下。”


    莊無忌與楊恩交換了一個眼神,楊禹很少過問日常政務,全丟給他們打理,自己卻在琢磨這些基礎的結構性問題,比如行政架構,比如貨幣格新,到現在,顯然他又在琢磨起稅賦的改革了。


    “四郎,我們也有事想跟你商量。”


    “哦,那兄長先說你們的事吧。”


    楊恩於是把胡夏增兵虎耳城的事說出來,楊禹聽了問道:“就這事?”


    “四郎,我和莊先生的意思是,先讓楊秋水加強戒備,其他的等你大婚之後再說。”


    “嗬嗬,赫連勃勃這迴也太小氣了點,要是能把兵力增加到一萬,那還差不多。”


    “四弟的意思是?”


    “就照莊先生與兄長的意思辦,不急,入冬之後再慢慢跟他玩,到時讓各軍輪流上,就當是練兵,挺好的。”


    楊恩和莊無忌又不禁相視苦笑,就楊禹這腦迴路,也沒誰了。


    赫連勃勃一腳插到虎耳城來,看似是秦州吃虧了,但如果按楊禹的想法拚消耗,秦州是本土作戰,虎耳城的夏軍補給卻要從隴山那邊通過雞頭道運過來,時間一長,這對赫連勃勃來說反而可能成為一個堆不滿大窟窿。


    楊禹讓小吏沏了一壺茶,請二人坐下之後才說道:“去年莊先生對秦州的戶口進行了一次普查,這對咱們今年的征稅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隻是我覺得咱們繼續沿用以前的稅製有些不適合。”


    晉朝的稅製自淝水之戰後改行口稅,丁男調布絹各二丈,絲三兩,綿八兩,祿絹八尺,祿綿三兩二分,租米五石。


    這等於是不管你有田沒田,官府隻管按戶征稅,而且服役者不能免調。因為當時形勢吃緊,百姓是既要交稅,又要服役。


    而諸王公貴人左右、佃客、典計、衣食客之類,因有王公貴人蔭庇,皆無課役。


    朝廷也曾想改為丁租和田租並舉,按田納稅,但遭到世家豪族強烈反對,隻得繼續行口稅。


    莊無忌想了想說道:“這丁口稅本是對門閥豪族妥協的結果,自然有其不合理之處。但要更改稅製,便要先清丈田畝,並結合兵役加以調整才行,此事使君怎麽看?”


    “不瞞莊先生,這兩天我一直在琢磨此事,頗為頭疼。”


    楊恩說道:“茲事體大,我看不如先召集各曹參軍一同討論,讓大家各抒己見。”


    莊無忌道:“左長史說的是,如此大政,若各曹參軍都達不成一致,施行下去恐怕難免走樣。另外,我建議讓各軍長史也一並參加討論,正所謂財帛動人心,這棉紡產業留在各軍名下終究不是辦法,時間一長,軍中難免會滋生貪腐,致使軍隊糜爛,不如趁此機會,把此事一並解決了。”


    楊禹聽了不禁頻頻點頭,之前是不得已,才讓軍中帶頭種植棉花,發展棉紡業,但軍隊經商必然會產生很多弊病,這一點他是知道的,盡早將棉紡業和那些老弱的輔兵及軍屬從各軍剝離出來,絕對是明智的做法。


    “好,就按莊先生說的,過幾日把各軍長史也一同召集起來,商討此事。”


    莊無忌和楊恩離開後,楊禹長長籲了一口氣,軍隊的事好辦,楊禹其實早有預案,就有是把老弱的輔兵和家屬從軍隊剝離出來,另外成立事業單位。


    倒是稅製讓他有些頭痛,想來想去,各種稅製其實都各有優劣,關鍵是適不適合現在,若是不管三七十十一生搬硬套,肯定是不行的。


    門外,夜青樓正坐在走廊的欄杆上,百無聊賴地摳著鼻子,楊禹眼看她如此不雅的舉動,於是咳嗽了兩聲。夜青樓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手指隨意在柱子上擦了擦。


    楊禹忍不住說道:“無聊你逛青樓去,別在這汙染環境。”


    “礙著你了嗎?”


    “你有沒有想過,當別人壯懷激烈,憑欄處,看到的盡是你的鼻屎,那不得怒發衝冠?”


    “誰不爽讓他來打我呀。”


    “話不是這麽說,你再想想,你在這摳鼻孔,整個州衙的人都看到了,今後誰還敢買你那十全大補丸?”


    “嘶!這倒是,多謝提醒,等你新婚之夜,我免費送你一丸。”


    “免了,免了,你那藥材來之不易,別浪費。”剛好小九進來,楊禹連忙主動問道:“小九,有事嗎?”


    “郎君,嘲風急報,祁山道上發現寧壽之行蹤。”


    “寧壽之?”


    這個消息讓楊禹十分意外,在五丈原最艱難的時候,楊禹讓寧壽之潛往長安敦促劉義真出兵策應。寧壽之剛到長安,劉義真就把長安給搞亂了,從此便再沒有寧壽之的消息,楊禹以為他死在亂軍之中了呢。


    “奇怪,按道理寧壽之逃出生天後,要嘛早就該迴到秦州,要嘛便是迴到劉裕那邊了,怎麽此時才出現在祁山道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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