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禹想了想,去跟莊曉蝶說了聲,然後便先迴城去了。入城之後他直奔西市,上邽城雖然準許百姓臨街開店了,但城中最繁華的還是西市。


    通往西市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一支支駝隊絡繹不絕,駝鈴聲聲,與楊禹剛打下秦州時相比,已不知繁華了多少倍,更讓楊禹欣慰的是,衣衫襤褸的人明顯少了,很多人還穿上了棉布衣服。


    以前普通百姓夏天主要穿的是葛麻衣服,這兩種布料涼快是涼快,但加工起來比較麻煩,而且往往比較粗糙、易破。


    如今秦州大量產出棉花,棉布穿起來更舒適,也更吸汗、而且韌性好,不易破損,如果是在冬天,棉布保暖效果上佳的特點會讓它更受青睞,如今各支商隊攜帶最多的往往也是棉布,這讓棉衣迅速成了秦州最大的財源。


    進了西市,楊禹讓夜青樓牽著馬,自已逛進了一家布莊,布莊人不少,楊禹本來還想問問店家收不收金票,結果不用他問,便看到櫃台上一個中年女子買布時掏出一串銅錢,掌櫃的看也不看,反而問女子道:“有金票嗎?”


    女子應道:“沒有,不收銅錢嗎?”


    掌櫃無奈地撥了撥那串銅錢,挑挑揀揀地說道:“收倒是收,可你這銅錢,沒幾個完好的,這樣的銅錢,得八百文才行。”


    “八百文?你剛剛不是說七百五十文嗎?”


    “七百五十文我說的是金票,你拿七百五十文金票來,這匹棉布你拿走。”


    “我哪來的金票,你這不是訛人嗎?”


    “這位娘子,瞧你這話說的,本店雖開張不久,但講的是童叟無欺,誠信待客,怎麽可能訛人呢,你可隨便到其他布莊去看看,這樣的棉布,是這是這個價錢。”


    楊禹不再多留,又轉到另外一家胭脂鋪,一問店主,店主卻說不收金票。楊禹沒說什麽,又轉到一家布莊,這家倒是收金票,楊禹心想,是不是布莊要從軍進棉布,所以才收金票,於是他又多走了一家雜貨鋪子,進去選了一把扇子,然後問掌櫃:“掌櫃的,這扇子怎麽賣?”


    掌櫃的熱情地應道:“我看郎君麵善,這樣吧,郎君你要是喜歡,十五文賣給您好”


    “你們收金票嗎?”


    “收收收,郎君您有金票?。”


    楊禹掏出一疊金票笑道:“掌櫃的,您收這金票,就不擔心?”


    掌櫃的先是一怔,盯著楊禹手上那疊金票看了上眼,後麵小聲地對楊禹說道:“普通人拿著金票,要說不擔心那是見鬼了,不過我有親戚在軍中,還能換迴來,所以郎君你要是擔心手上的金票不可靠,我做迴好事,拿銅錢一比一跟你換,如何?”


    “嘿嘿,掌櫃的,您不夠實誠啊,如今市麵上,一百文金票至少也能換一百一十文鯛錢了吧。”


    掌櫃的裝著不知情的樣子,說道:“還有這事?行,我看郎君你也不像騙人,一百一十文就一百一十文,郎君要換多少?”


    楊禹暗暗罵了句奸商,丟下十四文金票拿起扇子就走,掌櫃的追出來還想叫住他,楊禹裝著沒聽到,徑直出店而去。


    等在外頭的夜青樓,手上拿著一個胡餅,一邊吃一邊說道:“就這事,還用得你親自來問?嘁,就你這樣的傻瓜,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我怎麽了?”


    “就你手上這把破扇子,最多八文錢,還是銅錢,要是金票,六七文就行了。你說你給了人家十四文金票,掌櫃的現在不在背後笑你是傻瓜才怪。”


    “啊?”


    “不過我喜歡看你這傻樣,可愛,嘿嘿嘿……”


    “我說夜大俠,沒你這麽損人的吧。”


    “你知不知道,如今就是在青樓裏找姑娘,要是付金票,姑娘也會給打八折的。”


    “真的?”


    “走走走,我帶你上青樓轉轉,讓你眼見為實。”


    “滾蛋。”


    “別呀,說真的,這事你還得感謝我呢,因為我跟姑娘們說,這金票是渡了金的,所以才這麽硬挺。”


    “你可別胡說八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這麽胡說八道,別人識破了,那不是砸金票的信譽嘛。”


    “嘿嘿,說你傻吧,你還真信,青樓裏的姑娘可比你聰明多了,是不是鍍了金,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姑娘們愛收金票,那是因為市麵上的私錢摻雜的太多,這金票眼看還有升值的空間。”


    鑄造銅錢的技術含量其實不高,加上這百餘年來政權林立,戰亂頻繁,私鑄銅錢沒有多少風險,所以民間有不少人把漢五銖給熔了,然後摻入更多的賤金屬,重新鑄造,以從中謀利。


    有的則是直接從每個銅錢上剪下一點,然後把這些零碎鑄成新的銅錢或銅器謀利。


    現在金票印刷精美,紙質工藝精湛,遇水不爛,根本不擔心有假,還便於攜帶,而且還能用來交稅,或從軍中購買糧食、布匹、精鹽、牛羊等,還有州府信用背書,是實打實的硬通貨,一些人樂意拿用也不奇怪。


    當然,心存顧慮的也不少,楊禹又走了幾家商鋪,不樂意收金票的占到了一半。


    楊禹覺得這才正常,因此不僅沒有失望,反而更加心安了。


    所有新出現的東西,民眾總有個接受的過程,現在金票隻是在軍中試點,以及用來支付官員部分的俸祿,還沒有麵向民間發行,有這樣的反響已經非常不錯了,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接受度一定會慢慢增加的。


    離開西市後,剛迴到州衙門口楊禹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禁詫異道:“尉遲大石?這家夥怎麽在這裏。”


    尉遲大石一人在前,被士兵攔著,不遠處還有幾個隨從跟著,他也很看快到了楊禹,頓時大喜過望,衝過來便準備給楊禹一個熊抱,結果離楊禹還有三尺,夜青樓的劍尖已悄無聲息地指在了他的鼻尖前。


    尉遲大石連忙偏頭,可不管他如何躲閃,冰冷的劍尖始終如影隨形,總在他的鼻尖一寸之處。


    “行了行了,沮渠政德對我不利時,也沒見你動彈過。”


    夜青樓收起劍,輕蔑地應道:“就那貨能傷得了你嗎?”


    “那這貨就能傷得了我了?”


    “喂喂喂,楊參軍……不不不,現在是楊使君了,不管你官多大,咱們好歹是患難與共,並肩戰鬥過的生死兄弟,沒你這麽當麵損人的吧?”尉遲大石一臉誇張地叫嚷著,還想再上來熊抱一下,結果夜青樓掃他一眼,他趕緊又打住。


    “怎麽,又到我秦州做奸細來了?”


    “算你狠,隻是說話別這麽難聽行不?”


    “不行。”


    尉遲大石此刻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楊禹有今天的成就的話,當初麵對淩天絕時,他說不定也會像秦樓月那樣選擇拚命了。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隻能盡量修補,不斷放低姿態:“使君大人,您如今好歹是一方霸主了,過去的事你就算不信我,就不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嗎,再說了,我尉遲大石對天發誓,今後要是再有對不住您的地方,我不得好死。”


    “你來找我何事?”


    “合作呀。”尉遲大石一看有門,立即笑道,“您現在雄踞隴右,和沮渠蒙遜、赫連勃勃都見過血了,終究有你死我活的一天。我柔然控弦之士十餘萬,與使君一南一北,雙方合則兩利……對了,您不至於連門都不讓我進吧,咱們就在門口談合作?”


    楊禹笑道:“我好像沒有說過要與你們合作吧,沮渠蒙遜都快成我老丈人了,我們之間好著呢,赫連勃勃呢雖然有些嫌隙,但也不是不可調和,我聽說他是個大帥哥,女兒應該也長得不錯,大不了我也娶他一個女兒就是了。反正我身邊有個賣十全大補丸的,你要不要來幾丸試試?”


    夜青樓見他扯來扯去,竟幫自己推銷起十全大補丸來了,不禁大喜,非常配合地從葫蘆裏倒出幾枚黑色藥丸,往尉遲大石麵前一遞說道:“一兩黃金一丸,愛要不要,不要滾蛋。”


    尉遲大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猶豫了一下才接過那枚藥丸,然後掏出一些碎金子遞給夜青樓,有些氣餒地說道:“楊使君,這樣總行了吧?”


    “嘁,又沒人逼你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賣假藥訛你錢呢。”


    楊禹當先進了州衙,尉遲大石連忙跟了進去,來到楊禹的簽押房,楊禹讓小吏沏了壺茶,尉遲大石在茶幾旁邊的太師椅落坐後左看右看,忍不住說道:“你這登子不錯,哪裏賣的?真舒服。”


    這年頭,漢人習慣跪坐,胡人有些凳子,但哪裏見過這種高靠背的太師椅,尉遲大石感覺坐著太舒服了。


    目前漠南草原基本都在北魏控製之下,柔然隻控製了漠北草原西至阿爾泰山一帶,柔然南下,主要是想與北魏爭奪漠南草原。


    他們與胡夏並不交界,與北涼理論上倒是有交界,但交界處也就是河西走廊北麵的巴丹吉林沙漠,柔然大軍想穿過環境惡劣巴丹吉林沙漠南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而目前楊禹的地盤與北魏不接壤,雙方在軍事上並沒有合作的基礎,因此尉遲大石在州衙大門外瞎扯那一通,楊禹索性以全十大補丸懟他。


    “說吧,找我什麽事?”


    “嘿嘿,咱們兄弟之間,不至於真這麽生分吧?”


    “你說呢?”


    “行,我錯了,這次我來,主要是想找你買棉衣棉被,漠北苦寒,這些年接連遭災,我也不瞞你,每年我們都有大量人員和牲畜凍死,所以這次來,我想向你采購五千斤鹽、一萬床棉被,三萬件棉衣,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無論如何得幫幫我。”


    “做生意嘛,沒問題,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可以給你點優惠。”


    “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說說看。”


    “讓你的人給我提供魏國的情報。”


    “這種事你恐怕找錯人了,再說了,你自己在平城苦心經營那麽久,還用得著找我嗎?”


    “別提了,上次我自已都差點陷在平城,安插在平城的人都折進去了,想再人進去談何容易。”


    “抱歉,我在魏國沒人。”


    “少來,別的不說,單說秦樓月得了,她如今在平城混得風生水起,都成張黎和拓跋屈這些人的座上賓了,你讓她幫幫我吧。”


    “秦樓月?她什麽時候成我的人了?”


    “我說楊使君,咱們能不能坦誠點,秦樓月那邊明明是你一句話的事。”


    “別說她不是我的人,就算她是,我也不會讓她冒這個險。”


    “三成,這次所有貨物我給你加三成價。”


    “嗬嗬,尉遲大石你行啊,明明是我給你的優惠,你轉身就拿來跟我談條件,你信不信,如果不是看在相識一場,開口我就要加價四成。”


    “楊使君,你也不用這說樣的話了,我知道,我尉遲大石的麵子在你這兒值不了幾個錢,你之所以還願見我,不過是希望我們能繼續牽製一下拓跋鮮卑而已。你誌向遠大,絕不會滿足於隴右一隅之地,但你需要時間壯大自己。說實話,我們如今真的很難,幾乎年年遭災,人和牲口損失慘重,如果拓跋鮮卑突然大舉北侵,我擔心我們很難抵擋得住,因此希望你能幫幫我們,無論如何這對你來說也是利大於弊的事。”


    尉遲大石一改之前的粗獷,一臉憂愁地訴說著。


    “來人!帶尉遲大人去戶曹,讓戶曹主事親自接洽。”


    “別別別,楊使君,咱們話還沒說完......”


    “走吧,你啥意思?莫非你還想再要幾顆十全大補丸?”夜青樓擋在尉遲大石麵前,露出一臉期待的神情。


    姑臧的北涼宮殿裏,啪的一聲,沮渠蒙遜把茶杯砸在地上,茶水濺了一地,嚇得殿中宮女太監噤若寒蟬。


    跪在地上的沮渠政德臉色灰敗,繼續磕頭請罪,額頭都磕青了。沮渠漢平看著於心不忍,上前一邊扶沮渠政德,一邊勸沮渠蒙遜道:“大王,也不能全怪政德,禿發文支作為廣武太守,負責烏鞘嶺以南的防務,不僅未能阻敵於廣武城下,甚至敵人越過了烏鞘嶺後,姑臧這邊竟未收到任何消息,以至於毫無防備,眼下再追究前事已經沒有意義,要緊的是趕緊從酒泉和敦煌征調丁壯,一來補充我軍兵力,二來削弱這兩郡的反抗力量,等咱們緩過勁來,再找楊禹報仇雪恨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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