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禹親自到州衙門口迎接寧壽之,陪同的人有衛長安、趙晟、杜恆、韓時、宋繇等,這樣排場在秦州是極為罕見的。


    寧壽之帶著十來個人風塵仆仆來到州衙前,見了這場麵,頗為感動,快步上前道:“楊使君折煞我也。”


    楊禹上前扶住他笑道:“寧別駕你可迴來了,這一年來,寧別駕了無音訊,我還以為寧別駕殉國了呢,哈哈哈,迴來就好,迴來就好啊。”


    寧壽之看上去比以前滄桑了不少,他一臉感慨地說道:“不瞞楊使君,寧某能撿迴一條命,實屬萬幸,當日我前往長安求援,奈何長安隨即大亂,我隻好與朱都督退往曹公壘,並受朱都督所遣迴彭城求援,我剛離開,次日曹公壘便為胡虜所破,往事不堪迴首啊,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哦,這麽說寧參軍已迴到彭城,莫非是舍不得我這老搭檔,所以又迴來了。”


    “不瞞楊使君,寧某這次是受命前來向楊使君頒布聖旨的。”說到這,寧壽之朗聲道:“秦州刺史楊禹接旨!”


    楊禹一愣,心念一轉笑道:“寧別駕,你就開玩笑了,你一路鞍馬勞頓,快快請進,我備好了酒菜給你接風洗塵......”


    “秦州刺史楊禹接旨!”


    寧壽之巍然不動,楊禹一看他不像在開玩笑,隻得拜道:“楊禹接旨。”


    “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爾秦州刺史楊禹,奉命招募丁勇,驅逐羌賊,平定隴右;關中勢危,複率軍迴援,屢敗胡虜,威振夷狄,忠勇節義宣於華夏,茲特授爾為太子詹事,銀光祿大夫,丹陽縣侯。並賜南郡公之女劉青鸞為妻......欽此。”


    楊禹有點懵,以至於寧壽之把聖旨放到他手上,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隨即,寧壽之又當眾宣布了朝廷任命他為新任秦州刺史的旨意。


    衛長安等人麵麵相覷,最後一齊望向楊禹,看他有什麽表示。


    楊禹摸了摸鼻子,問寧壽之道:“老寧,這是宋王的意思吧?”


    “恭喜丹陽侯,賀喜丹陽侯,丹陽侯年紀輕輕,便為太子詹事,來日前程不可限量,更獲賜宋王掌上明珠為妻,如此恩信,實屬罕見啊。”


    “老寧,這旨我不能接,別的不說,這賜婚一事楊禹就難以從命,實不相瞞,我已訂下婚約,過幾日便是迎娶的吉日了。”


    “當真?”


    “這事整個秦州人盡皆知,老寧可隨便上街問問百姓,我可有胡說。”


    “聖旨已下,這事我可幫不了你,丹陽侯還是自己迴建康解釋吧。”


    “秦州孤懸在外,胡虜隔斷道路,我怎麽迴建康?”


    “我能過來,你就不能迴去?”


    “你能過來,就代表我能過去了?楊盛他們不會關注你,你自然能過來,但你也不想想他們暗中派了多少眼線盯著我,我想從他們地盤上安然通過,隻怕比登天還難。”


    “丹陽侯放心,寧某有辦法讓你安然通過。”


    楊禹知道和寧壽之說這些已沒有多少意義,讓人安置好寧壽之一行後,楊禹立即吩咐小九道:“立即召集大家議事。”


    “喏。”


    楊禹迴到二堂,將手中的聖旨往幾案上一擱,開始思索對策,說實話,他也曾預料過會有今天的局麵,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突然,劉裕這個時候要把他調離秦州,顯然是起了疑心,要試探他。


    問題是眼下秦州孤懸在外,有楊禹在,還壓得住局麵,一旦他離開,赫連勃勃、沮渠蒙遜、楊盛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嗎?


    而最讓人擔心的是,隨著他的離開,秦州內部很可能會出問題,畢竟軍中不少將領和士兵出身少數部族,特別是剛打下來的河州、金城等原西秦的疆域,那些大小部族剛完成整編不久,都是極不穩定的因素。


    吊兒郎當的夜青樓可不會管你這些,聽說楊禹又得皇帝賜婚,她嘿嘿地笑道:“這下好了,一位宰相千金,一位宋國公主,你準備娶誰?”


    楊禹瞪了她一眼沒再理會她。


    “唷,有你求我的時候,男人嘛,就算你現在行,不代表你將來一直行,特別像你這樣的,女人注定少不了......”


    “你有完沒完?”


    “咦!”夜青樓突然驚咦一聲,抽出寶劍小心翼翼地挑開幾案上的聖旨,甚至還用衣服捂住了口鼻,才湊近觀察。


    見她行為如此詭異,一種不祥之感頓時浮上楊禹心頭,他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何止不對。”夜青樓說著用劍尖輕輕刮了刮聖旨的卷軸,刮下了一點粉末來。


    “這是什麽?毒藥?”


    夜青樓沒有立即作答,經過一番研究後才謹慎說道:“這應該是丹屍菌毒。”


    “丹屍菌毒?”


    “沒錯,據說在夜狼國的密林裏,有一種菌大如蒲團,色如朱丹,專門寄生於人獸的腐屍上,其表麵有一層薄薄的金色粉末,人與動物一旦觸碰到這些金粉,其毒性便會滲入身體,起初不會有任何症狀,但一兩個月之後,身體就會慢慢變得虛弱,最多不過三個月,便會暴斃而亡。”


    “你確定這真的是丹屍菌的粉末?”


    “別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你要是不想死,最好信我。”


    楊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畢竟怎麽說劉裕也是一時雄主,很難相信他會使出這麽下作的手段“你真能確定?”


    “哼,三個月之後,你就看看你的屍體上會不會長出丹屍菌來吧。”


    “滾!”


    楊禹盤坐下來,開始運功內視。


    夜青樓小心將刮下的金粉包了起來,頭也不抬地說道:“沒用的,你若能發現身體異常,那它就不叫丹屍菌毒了,這種丹屍菌毒進入身體後,發作緩慢,一開始不會有任何異常。”


    楊禹功行一周,確實沒發現什麽異常。


    “若真是你說的丹屍菌毒,可有解藥。”


    “萬物相生相克,通常在丹屍菌生長的地方,多半會生長出一種葉如佛手,花為白色的小草,這種小草名叫還靈草,還靈草的根莖熬水可解丹屍茵毒,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所以要找到還靈草,就要先找到丹屍菌,此物可遇不可求,想找到它,難,非常難。”


    “照你這麽說,會使用丹屍菌毒的人應該也知道還靈草的存在對吧?”


    “應該知道。”


    “你負責把二堂徹底清理一遍,所有器具都燒了,暫時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楊禹說完,用紙包住那份聖旨,徑直找寧壽之去了。


    寧壽之似乎沒想到楊禹這麽快又來找他,有些意外地問道:“丹陽侯去而複返,不知有何賜教?”


    楊禹把那聖旨往他跟前一扔說道:“寧別駕、不,寧使君好手段啊。”


    寧壽之一臉迷茫地問道:“丹陽侯何出此言?”


    楊禹冷笑道:“這丹屍菌毒寧使君想必也沾上了,卻不知解藥何在?”


    “什麽丹屍菌毒?丹陽侯究竟在說什麽?”


    “從出使北魏算起,咱們也算共曆生死好幾迴了。”楊禹俯下身去,盯著寧壽之說道,“況且,寧使君應該了解我的性格,若沒有把握,我不會來找你。”


    “可惜,丹陽侯來晚了一步。”寧壽之坦然含笑與楊禹對視,“帶來的解藥我已服下,丹陽侯要想解毒,須盡快動身趕往建康才行。”


    楊禹眼中透出一抹怒意,他右手握拳,輕捶了額頭幾下歎道:“宋王奮起於寒微,文治武功一向為我景仰,奈何用王修、王鎮惡守關中,卻處處設防,如今更是使出這樣的手段,著實讓人失望。”


    “丹陽侯錯怪宋王了,此事宋王毫不知情,是寧某為求自保使的小手段,讓丹陽侯見笑了,不過丹陽侯放心,隻要您奉旨到達建康,我自會讓人奉上解藥。對於丹陽侯,我沒有半絲謀害之意,何況我身在秦州,丹陽侯若有閃失,我寧壽之必死無葬身之地,寧某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養,可不願死得這麽早。”


    “這是你自己幹的?”


    “沒錯。”


    “不是宋王的意思?”


    “不是。”


    “哈哈哈.......”


    “丹陽侯不信?”


    “這還重要嗎?”


    寧壽之黯然一歎道:“這次朝廷讓寧某來接替秦州刺史一職,無異於讓寧某上刀山。自丹陽侯西征秦州,寧某便追隨左右,豈會不知丹陽侯一眾手下隻服你一人,絕不會答應讓你前往建康?寧某妻兒老小皆在江南,除了出此下策自保外,還能何如呢?”


    “寧使君說得情真意切,我差點就信了,哈哈哈......”楊禹一拂袖,飄然而去,迴到州衙時,秦州一眾文武已齊集大堂之中,一個個義憤填膺。


    “使君,使君,如何?”


    “使君可拿到解藥?”


    “使君,劉裕使此下作手段,咱們不能就這麽算了。”


    “嚷嚷什麽?瞧你們一個二個,當這是西市嗎?”莊無忌聲音不大,但卻瞬間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楊禹掃了眾人一眼,說道:“諸位,丹屍菌毒目前唯有前往建康,方有望得解,看來我是免不了前往建康走一遭了。”


    “不可!”眾人紛紛勸阻,掌書記周庭搶著說道:“劉裕能使出如此下作手段,使君一旦到了建康,豈有幸理?建康萬萬去不得。”


    “是啊,是啊,使君,建康去不得啊!”


    “你們誰能解此丹屍菌毒嗎?”


    楊禹一問,眾皆默然。


    ***


    漢中,定軍山。這一帶隆起秀峰十二座,再東為孤峰,自西向東綿延二十餘裏,如遊龍戲珠,故有十二連山一顆珠之譽。


    與隴右的苦寒不同,此地雨水豐沛,山連翠屏,草木鬱茂。


    成群的馬匹正在山坡上悠閑地吃草,山上有一大寨,寨牆皆由巨大的原木搭建,望之森然。山下是大片新開墾出來的農田,許多百姓正在田間忙碌著,看上去一派祥和的田園景象。


    山上的寨門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定軍寨”三個大字,曹長青揉著下巴的短須,在寨門來迴踱著步,不時向山下張望。


    終於,山下二三十騎飛馳而來,打頭的正是吳同,曹長青迎上去道:“吳老弟,你可算迴來了,情況如何?”


    喻!吳同勒停戰馬,幹淨利落地翻身下來,把韁繩往身後的隨從手裏一塞,說道:“路摸清了,看曹兄這樣子,索邈那廝又派人來了?”


    曹長青苦笑道:“何止是派人來,朝廷的任命文書和官印都送來了,咱們最好趕緊商量一下。”


    吳同忍不住呸的吐了口吐沫,一邊與曹長青往大寨裏走,一邊說道:“索邈這家夥得了咱們上千匹戰馬,這才多久,就想把咱們吞了,我倒要看看他牙有多硬。”


    曹長青與吳同率領兩千青壯,以及六七千百姓退入漢中,他們可不是空手來的,當時他們剛剛在五丈原下擊敗赫連璝,楊禹把從夏軍手上奪來的戰馬和財寶給了二人不少。


    他們一到漢中便給了索邈一千匹戰馬,索邈得了這麽大的好處,同時考慮到要安置這近萬人是個天大的麻煩,便讓曹長青他們到定軍山一帶墾荒。


    曹長青他們把帶來的財富基本都花光了,還用不少戰馬與當地的大戶換糧,才讓定軍寨艱難地撐過來。


    如今開墾出來的田地眼看就要有收成了,兩千青壯也訓練得有模有樣了,索邈便來這麽一出,顯然是想吃掉他們了。


    兩人迴到大堂,曹長青一邊給吳同倒水,一邊說道:“照吳老弟的意思,咱們是不管這任命了?”


    曹長青與吳同此時的身份隻是遷徙漢中的難民頭領,完全可以不接受朝廷的任命。


    吳同想了想說道:“我那枳縣丞就算了,但你這南鄭尉卻有點意思,可以考慮一下,對了,你讓人傳信秦州了嗎”


    “信已經送出了,隻是從這到秦州跑一個來迴,至少也得二十天時間。”


    “那就拖他二十天再說。”


    曹長青想了想說道:“以使君之才,當初安排咱們退入漢中時未必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他沒有預先授以機宜,很可能是想讓咱們自己決斷,畢竟漢中到秦州關山阻隔,以後咱們不可能事事先請示他。”


    吳同不禁點頭道:“曹兄說得是,這次索邈擢你為南鄭尉,讓我去做枳縣丞,分明是想調虎離山,咱們肯定不能全答應了,要去也隻能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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