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妖言大學時上體育課,倒也是練過太極拳,而且學得還不錯。


    工作之後,為了鍛煉身體,便買了孫祿堂出版的幾本武學典籍,對太極拳又有了些研究和練習。不過,隨著工作越來越繁忙,李妖言為了掙紮求生存,已經越來越喘不過氣,好幾年都沒有再練過太極。


    好在,雖然他招數已經忘了個差不多,但太極重意不重招,其中接勁化勁的理念和手法,李妖言還是記得幾分。


    他迴憶起孫祿堂在《拳意述真》中記錄了太極拳名家郝為真之言,說太極拳其實是知人知己的功夫。


    知己,就是練習太極十三式,知人,就需要有伴侶二人,每日以太極拳與其交手,久而可知人之虛實、輕重,隨時能用。


    倘若無人與自己打手,將一不動之物當人,亦可練習,或者與一個能活動之物,隨物而動,不即不離,不丟不頂,最終領會引進落空之法,隨心所欲地使用。


    李妖言見三個岩史萊姆動作不快,變化不多,但力道頗為沉重,心想這不正是三個練習太極拳的好伴侶麽?


    他此刻既然已能保障自身安全,便忍不住想要嚐試一下是否能夠用太極拳的手法化解岩史萊姆的攻擊。


    順風就浪,可以說是李妖言的一大缺點。


    他剛剛工作的時候,曾經出差到合作公司一個月,下班無事,合作公司的同事便邀請他一起打乒乓球。


    他自小便喜歡打乒乓球,雖然五六年沒有打過了,但生疏一陣子之後,便漸漸恢複了狀態,一張球拍在合作公司所向無敵。


    而不知收斂的他,就開始嚐試用橫拍,用反手,用反手橫拍來不斷降低自己戰力,才與其他同事打個有來有迴。


    這要放到小心眼的人那裏,這一舉動定然已經大大得罪了對方,想要將他置之死地而後快了。好在這些同事都是比剛畢業的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瀟灑大度,對此並不介意。


    此刻,他又忍不住想要順風浪起來。


    見一個岩史萊姆騰空撞來,他沒有躲避,也沒有出劍,而是將劍往地上一插,試圖以雙掌卸開岩史萊姆的衝擊之力。


    太極拳拳理和招法都極為簡單,便是三歲小兒都能學會,可是說到在實戰中靈活運用,恐怕大多數人都是雙眼一蒙,隻能安慰自己,不是我悟性不夠太廢物,實在是太極拳隻能用來強身健體,根本無法用來打架。


    李妖言雖然相信太極拳可以用來打架,畢竟他曾經在與人鬥毆之時無意使用出借力卸力的法門,還是有一些作用的,但岩史萊姆可不同於跟他打架鬥毆的小混混,這一撞恐怕足有數百斤的力道。


    李妖言又根本隻是胡亂用的太極拳,如何能卸開這樣的力道。


    結果自然是,撞擊之下,李妖言雙手骨折,任由岩史萊姆撞得他胸膛碎裂,頃刻斃命。


    再度複活,李妖言看著漫天星鬥,頗覺鬱悶。


    果然順風不能浪,一浪就得輸啊。幸虧這裏自己可以無限複活,不然可真就全劇終,沒有以後了。


    但是,既然能夠無限複活,順風浪便反而是一種非常好的選擇。


    李妖言尋思自己應該好好利用不會真正死亡這一點,將自己的招式打磨到極致。這樣,在真正的生死關頭,就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選擇了。


    他沒有再去尋找三隻岩史萊姆,而是攀爬上巨岩,將黎明神劍放在一邊,在腦海中迴憶太極拳的招式。


    對現在的他而言,用劍來對付岩史萊姆已經不會有什麽問題了,雖然一劍下去隻是一道白痕,但劈砍個幾百幾千劍,終歸還是能將史萊姆殺死,無非是磨時間罷了。


    不過,赤手空拳卸開岩史萊姆的力量,甚至讓它們彼此相撞,卻是一個值得費盡心思的挑戰。


    隻是,想來想去,具體的招式都忘得差不多了,記得的一兩成也不知正確還是錯誤。


    不過,他畢竟是中文係出身,對文字的記性極好,忽然想起孫祿堂在《八卦劍學》序言中的一段話:


    “八卦始於太極,由是而生兩儀生四象生八卦,其本體則一太極也。此劍之左旋右旋陰陽相生,實具太極之妙用,一動一靜不離爻變。”


    “劍之本體太極先天也,劍之縱橫離合後天也,惟其有先天之用,故寂然不動,惟其有後天之功,故變幻莫測。分而為八錯成六十有四,而實具於太極之中。自其用言之曰八卦劍,自其體言之實即太極劍也。”


    這句話為《八卦劍學》第一篇自序中所言,實乃武功的總綱。所以,太極其實就是動靜變化,虛靜為本,寂然不動,以待敵人,靈動為用,變化莫測,以敗敵人。


    而孫祿堂《太極拳學》序一中,更是說過太極拳術以柔曲為體,以剛直為用。巨力之至,非柔曲不能化之靈,彼力既化,非剛直不能放之遠。所謂“曲中求直,蓄而後發”是也。


    所以說,太極拳其實並非一味柔弱,而是柔中帶剛,剛柔相濟,不僅擅長防禦,更不缺乏進攻之能。


    隻是,序言中說,太極拳術,純以神行,不尚後天之拙力。禦敵製勝,如行所無事。雖甚巧,而有至道存焉。


    想來,練習太極拳者,多半無暇或無心思去練那些拙力,而是傾向於練柔之技巧,在需要剛時,本力有所不足,顯得守強攻弱。世人無知,便道太極拳隻能用來守禦,不擅長進攻。


    其實,太極拳雖然是“四兩撥千斤”,但撥開千斤之後,敵人勁力空虛,若是以千斤之力加以打擊,豈不是不死也得重傷。


    以太極拳而論,柔弱是其巧,剛直是其功,多數練習太極拳者,柔有餘而剛不足,巧有餘而功不足,守有餘而攻不足,自然看起來像是強身健體的花架子。


    而孫祿堂既通太極之巧,又練過八卦、形意之力,自然攻守皆妙,無論何等強敵,均能輕易勝之。


    李妖言又想起《八卦劍學》緒言中說道:“是編劍術練時,步法不外數學圓內求八邊之理,勾股弦之式,其手法亦不外八線中弧弦切矢之道。立法如是,學者亦毋拘拘語,其究竟,求我全體無處不成一圓而已。”


    孫祿堂的數學看來真是不錯,難怪招弟子都要求有大學文憑。數學差一點,還真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麽。但顯然,他的功夫不重苦練,而重穎悟。


    李妖言文科出身,數學不好,對這句話也不求甚解,隻理解最後一句,求我全體無處不成一圓而已。


    太極拳劍之根本,確實如金庸在《倚天屠龍記》中所言,不過是畫圓罷了。隻是,如何畫得巧妙,卸去敵人氣力,可就因人而異,無法言說,全憑悟性了。


    這麽看來,三個岩史萊姆真是初學者練習太極拳的好靶子。它們力氣甚大,行動卻慢,動作不過就那麽三兩個,周身渾圓,卸力並不算太難。


    隻是,現在太極拳的招式自己迴憶不起來,招意雖然記得,卻需要磨煉。現在去找那些岩史萊姆,恐怕剛動上手,就要複活了,效率實在太低。


    李妖言眉頭緊鎖,不知該如何解決。


    日頭漸落,烏雲聚攏,海上漸漸起了大風。浪潮澎湃,一波一波席卷拍岸,留下珍珠一般雪白的浪沫。


    李妖言靈機一動,想起郝為真所說的話來。


    “練太極拳有三層意思。初層練習,身體如在水中,兩足踏地,周身與手足動作如有水之阻力。二層練習,身體手足動作如在水中,而兩足已浮起不著地。三層練習,身體愈輕靈,兩足如在水麵上行,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心中不敢有一毫放肆之意,神氣不敢稍一散亂,為恐身體下沉也。”


    自己雖然將太極的招式忘了不少,但完全可以在水中練習其勁力。本來,太極就重意不重招,講的是知己知彼,靈活運勁的功夫。


    他想到就做,將黎明神劍找了個隱秘處藏起,隨即縱身一躍,跳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


    海浪如一座座小山,無情地打在他頭臉之上。李妖言連續吞了好幾口海水,才穩住身形,暗自後悔。


    這浪如此之大,倒不像是在練“太極拳”,而更像是楊過那樣練剛猛掌力了。不過,太極拳以水為喻,應該不僅僅隻著重於水之柔,也同樣需要蘊含水之剛。


    想到這裏,李妖言在海浪中奮力站穩身形,嚐試著自然行走,都倍感艱難,更不用說練習他還記得些許輪廓的太極拳招式了。


    但他咬牙堅持,逆著水的力道,腳下畫圓,雙手在水中一招一式施展起來。


    初時,確實行走艱難,招不成招,但時日既久,李妖言也就漸漸領會順應水勢而行走運招的方法。


    他每次有所長進,便去找岩史萊姆試試身手,雖然常常被打死,但總能又有些新的思考和領悟。


    李妖言時而在水中練功,時而找岩史萊姆試手,練那知己知人的功夫,一眨眼,已是過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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