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


    “他……爹……”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一個中年婦女終於從噩夢裏醒了過來,伸手摸了摸身邊的丈夫。還好,剛才夢裏離自己而去的丈夫還躺在身邊,婦人總算是放下心來。


    “他……娘……,你……怎麽了?”中年男子虛弱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


    “他爹,我剛夢見你不行了……”婦人也是很虛弱的語氣,一句話說的字數多了,就再也說不下去。


    “唉。日子若是這麽過下去,人遲早都要死絕……”男子鼓足了氣,終於道了句。


    “他爹,雙兒他二叔不是說會找路子弄些鹽迴來,你可別泄氣啊。”婦人從丈夫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的決絕來,忙安慰道。


    “哼,那個小子,整日遊手好閑的不務正業。你指望他?”中年男子想起自己那不爭氣的二弟,氣便不打一處來。


    “我聽村裏人說,雙兒他二叔……”婦人朝丈夫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悄悄地說道。


    “他二叔怎麽了?”男子這一醒來,困意便不再那麽強烈,摸索著扶著牆根下了床鋪,摸到了尿桶的位置,解開腰帶方便了方便。


    “我聽村裏人說,他二叔有大唐國的路子……”婦人起身朝丈夫的位置湊了湊,聲音仍然壓得很低。


    “悄聲……”男子厲聲喝住了妻子的話。


    “他爹,沒事的。這村裏的人都和咱們一樣,好幾個月都不曾吃到一口鹹鹽,誰還有那勁頭爬牆頭偷聽別人夫妻夜裏說話。”婦人也來了尿意,摸索著也方便了方便。


    “話雖如此,可是你沒聽說嗎,幾個月前咱們周國大軍突襲了大唐國的風陵渡渡口,大唐國死了不少人。而咱們周國大軍,四萬大軍沒迴來幾個。這場戰事打下來,周、唐兩國就成了死敵,這個時候若是傳出了他二叔有大唐國的路子,被有心人告到了國府,我們全家都得受到牽連。”中年男子畢竟做事沉穩,一下子就想到了妻子剛才那句話裏的危險來。


    “他爹,你說的有道理,我不說了便是。隻是你說好好的,為什麽非要打仗。這都多少年了,咱們從來沒想過會過缺鹽的日子。大唐國的鹽貴是貴點,但終究沒斷過,現在倒好,一場戰事打下來,竟然連鹽都買不到了。國府這些官老爺可真是不為咱們這些屁民想……”婦人說著又迴到了床鋪上,挨著丈夫絮叨起來。


    “悄聲。這話隻能在家裏說說,出去了千萬不能對別人說,知道了嗎?”男子又厲聲打斷了妻子的話。


    “唔……”婦人被丈夫喝斷兩次,心情頗有些低沉。


    “唔,我想起來了。”男子冷靜過來,覺得自己短短時間裏訓斥妻子兩次,於心不忍,忙緩和了一下語氣,朝妻子說道。


    “你想起什麽來了?”婦人循著丈夫的話,問了句。


    “我想起咱爹臨終前對我說過,二勇曾給了他一個陶罐讓他代為保管,他怕放家裏招了賊,就給埋在後院牆角了。”男子終於想起了十多日前老父親臨終前交代的這件事,當日老父親咽了氣,接下來便是忙碌著給老父親送終的事,還真將這件事給忘了。今日妻子提起自己的弟弟,中年男子終於想起了這件事來。


    “沒說是什麽東西?”婦人聽丈夫如此說,頓時來了興趣。


    “咱爹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一輩子都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二勇當日給爹的時候若是沒說陶罐裏裝的什麽,咱爹自是不會問,也不會打開去看。”中年男子想著老父親一生的過往,朝妻子解釋道。


    “嗯。那要不咱們去找找那陶罐?萬一他二叔迴來詢問起這事來,咱們一問三不知,豈不是讓他二叔猜疑。說咱們昧了他的東西,或者怪罪咱爹處事不公?”婦人嫁過來已經十多年,當年嫁給丈夫的時候,自己的小叔子才十歲。十多年來,長嫂如母,對這個頑劣的小叔子倒也算是關愛有加。現在想著若是因著這件不大不小的事讓小叔子迴來對哥嫂起了疑心,著實有些不妥。


    “好。索性睡不著,趁著沒人攪擾,去找找看。”中年男子被妻子這麽一說,也覺得應該將這件事弄明白。若是弟弟迴來,也好有個交代。雖然自己這個弟弟往日裏著實有些不靠譜,遊手好閑的。但這麽多年來,這混小子對自己的老父親還算是孝順,對自己夫婦二人也算是敬重,對自己的一雙兒女更是愛護有加。若是因著這件事兄弟二人起了誤會,那可真是讓自己剛剛離世的老父親死不瞑目。


    ……


    “咚!”硬木製的鋤頭鋤在一個硬物上,大勇趕忙停下了手。


    “他爹,果然有東西。”婦人待丈夫停了手,忙蹲下身子用雙手在土裏刨了起來。片刻功夫後,婦人從虛土中起出一個成人腦袋大小的陶罐來,掂量了掂量。


    “悄聲,拿迴屋去。”大勇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朝妻子叮囑了句。


    “好!”婦人強打著精神,將陶罐緊緊地抱在懷中,朝前院走去。


    大勇則揮動著手上的木鋤,將刨開的坑又盡量地恢複了原樣。


    ……


    “他爹,你看。”當大勇拖著虛弱的身體迴到夫妻二人共居的房中時,婦人一臉喜色地望著剛進門的丈夫,歡唿了句。


    “這是……鹽?”大勇望向妻子,矮幾上的陶罐已經被婦人打開。大勇看過來的時候,婦人正抓起一把陶罐中的東西,向自己的丈夫展示著。


    “是,我剛嚐了一口,確實是鹽。”婦人興奮地朝丈夫答道。


    “我去將兩個孩兒叫起來,你去燒點水,快……”這一刻大勇終於失去了理智,朝妻子道了句,鼓足了勁轉身朝另一間住著一雙兒女的房間走去。


    “唉!”婦人見丈夫終於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將矮幾上的陶罐如同寶貝一般地收起,放進家中最是隱蔽的一角。接著出了臥房門,按照丈夫的吩咐去做。


    ……


    “爹爹,這是什麽?”八九歲的男孩子接過父親遞上來的陶碗,陶碗裏清澈見底。男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朝著父親問道。


    “別言語,喝就是了。”父親的一句話,讓男孩趕緊閉上了嘴,接過陶碗學著邊上妹妹的模樣一飲而盡。


    “爹爹,這是鹹鹽。”男孩喝掉陶碗中的水,仿佛一瞬間渾身就充滿了力量。


    “喊什麽喊,怕別人聽不到是嗎?”不等大勇出聲,男孩身後的婦人朝兒子後腦勺輕輕地拍了一巴掌,輕聲責備道。


    “娘親,這是哪裏來的鹹鹽?”邊上一直默不作聲、六七歲的女孩抬頭輕聲朝母親詢問道。


    “是你二叔放在你爺爺那裏的……”大勇飲了一碗放有鹹鹽的水,終於也恢複了些氣力,壓低聲音朝邊上的女兒寵溺地說道。


    “二叔真好!”小女孩聽罷父親的話,想起往日對自己寵愛有加的二叔,朗聲讚歎了句。


    “我告訴你倆,家裏有鹹鹽的事出去了誰都不能說?知道嗎?還有你,出去和村裏那些婦人扯閑篇的時候,切莫說漏了嘴,免得給他二叔和咱們家帶來麻煩。都記住了嗎?”大勇頭往前湊了湊,朝妻兒們說道。


    “嗯。記住了。”三人朝男子答道。


    “他爹,我想給我大哥家送點鹽,我大哥家也許久不曾買到鹹鹽……”婦人一副期待的眼神望著丈夫,聲音壓得極低。


    “嗯。你說的是,大哥家裏……這樣,這鹽我去送,你不要拋頭露麵。另外我們男人家能掂量來事情輕重,由我給大哥言講,想必大哥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敢輕易將這個事泄露出去。你收拾收拾,我用罷早食就出發。”大勇思索了片刻,終於朝妻子點了點頭。


    “唉,我這就去。”婦人見丈夫沒有阻攔的意思,反而想得比自己更加周到,頓時來了精神,出了房門去做飯。


    “那爹爹,我們食用了二叔的鹹鹽,二叔知道嗎?萬一二叔迴來知道此事不高興了怎麽辦?”小男孩目送母親出了屋門,壓低聲音朝父親問道。


    “安葬了你爺爺後,你二叔臨出發之際說的便是會設法從外麵給家裏弄些鹹鹽迴來。現在麽,權當你二叔提前弄了鹹鹽迴來,等他迴來,我自是會向他解釋的。你看看咱們許久不曾食用鹹鹽,這身體成了什麽樣子。”大勇望著一雙兒女浮腫的腳脖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腳脖子,按下去幾乎都不會彈起的浮腫,讓人好不恐懼。


    “妹妹,父親剛說的你聽到了嗎?現在大家都買不到鹹鹽,你出去若是說了咱們家裏有二叔帶迴來的鹹鹽,村裏的那些人便會來咱們家裏將鹹鹽搶走。明白了嗎?”小男孩也想明白了父親剛才一番話的意思,迴想起這些日子吃著沒鹽的飯食,身體有氣無力的情形,用自己的話朝妹妹叮囑道。


    “我明白了,哥哥。”小女孩很是乖巧地朝哥哥答道。


    ……


    “篤篤篤……”白日裏就已經足夠寂靜的村子,到了夜裏更是靜的可怕。稍微有點動靜,便會響徹整個夜空。


    這個時代的農村人天黑後很少有再出門的。一來缺少照明的燃料,有限的那點動物油脂當做食物還不夠,哪能白白地點著讓人湊到一起聊天或者做那點活。再說了,這個時候可並不太平,大唐國剛剛擊敗了周國大軍,雖然沒有潰軍逃迴,但一下子折了那麽多的精銳軍隊,地方上的那些遊俠兒可就無所顧忌了,最近附近幾個村子受到遊俠兒劫掠的事時有發生,所有若是沒有太著急的事情,沒人敢在夜裏出來。


    “這麽晚了,誰啊?”大勇嘟囔著,翻身摸到床鋪邊的火把,點燃後出了屋門。


    “誰啊?”大勇走到院中,開門前又壓低聲音問了句。


    “大哥,是我。”門外響起了自己弟弟二勇那熟悉的聲音來。


    “二弟,這麽晚了……你這是?”大勇打開院門的同時,門外的弟弟扛著一個不小的麻布包躥了進來。


    “大哥,不要言語,屋裏說話。”二勇扛著麻布包徑自朝自己居住的廂房走去。


    “二弟,你這是……”大勇跟著弟弟進了屋門,弟弟已經將那包看起來不輕的東西放在牆角。


    “大哥,這是我給咱家弄迴來的鹽。”二勇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很是興奮地朝自己的兄長說道。


    “嘶……你從哪裏弄來這麽多鹽?”大勇望著這一大包鹽,心中一陣不安。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你告訴嫂嫂和兩個孩兒,出去千萬別說家中有鹽的事。”二勇朝自己的兄長叮囑道。


    “說起這鹽,有件事我正要告訴你。之前你交給咱爹的那個陶罐,咱爹埋在後院,爹臨終前才告訴我的。今日我想起這事,和你嫂嫂將陶罐起出,發現裏麵竟然是鹽。家中這些日子無鹽可用,你嫂嫂實在沒忍住……”大勇很難為情地朝自己的弟弟說道。


    “嗨,我當什麽事。那罐子鹽拿迴來本就是讓咱家用的,我還當你們都用完了呢。我當日給爹的時候,是急著外出辦事,忘了告訴他了,咱爹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也不打開看看。要是早點打開看看,吃上了這鹽,咱爹沒準也不會這麽早的……”二勇聽罷兄長的話,琢磨了片刻,懊惱地說道。


    “二弟,這些鹽你到底從哪裏弄來的?你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大勇往弟弟床鋪上一坐,開始關心起弟弟的安危來。


    “大哥你放心,這鹽我不是偷的,不是搶的,來路很正。”二勇聽了兄長的話,也坐到哥哥身邊,理直氣壯地說道。


    “可是,我聽說大唐國和咱們周國已經斷絕了任何的往來,包括這鹽。你弄迴來的鹽一看就是大唐國產的鹽,你不偷、不搶的,怎麽弄到的?難不成是大唐國的人送你的?”大勇的口氣有些怒意。


    “大哥,你還真說對了。”二勇側耳朝屋外聽了聽,見院中沒有別的動靜,壓低聲音朝自己的兄長說道。


    “嘶……怪不得有人說你有大唐國的路子,是真的?”大勇想起白日裏妻子的話,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是真的。其實不光是我,就咱們村,那十幾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們,都和我一樣……”二勇倒也不驚慌,氣定神閑地說道。


    “嘶……你們就不怕國府知道了,拿了你們?”大勇急了。


    “嗨,大哥,你放心吧。國府現在還有求於我們呢,還拿?拿了我們,整個西岐城的人吃不上鹽,國府非被國人砸爛了不可。”二勇更加鎮定地說道。


    “嘶……二弟,我沒想到你竟然投了大唐國……”大勇仿佛有些不認識自己的弟弟一般,眯著眼睛重新開始審視起對麵的人來。


    “什麽叫投?別說的那麽難聽。我們這些人,叫代理人。我們也不知道這鹽從哪裏來的。但是現在,整個周國和周邊的方國、諸侯國隻有我們十幾人能拿到鹽,國府拿了我們,這條線立刻斷掉,到那時候恐怕他們還得求著我們。”二勇昂首拍了拍胸脯,自豪地說道。


    “嘶……難怪現在我們吃個鹽這麽費勁,原來是這樣?”大勇閉著眼睛,倒吸一口冷氣。


    “那沒辦法。誰讓是先侯先動的手,大唐國那薑林可是個記仇的主。這次啊,周國肯定得扒層皮。”二勇常年在外奔走,對國際上的形勢多少了解一些。


    “為何這麽說?”大勇老實巴交一輩子,想從弟弟這裏多了解一些外麵的情形。


    “大哥,你給嫂嫂,還有兩個孩兒說,以後吃飯的時候,千萬不要浪費糧食。家裏的糧食一定要省著點吃,另外就是若是有親朋來借糧,一定不要輕易借出去。家裏的糧食,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千萬不要讓別人和官府知道。”二勇朝兄長說道。


    “這又是為何?”大勇更是有些糊塗了。


    “此番先侯發動進攻大唐國的戰事,隨軍的糧食全陷在了大河以東。並且戰事失敗,沒有任何的繳獲。現在大唐國讓我們代理的這些鹽,還有烈酒,隻要糧食和青銅器交換。青銅器我們普通人家自是沒有的,普通人家裏除了糧食,還有什麽?而周國大軍陷在了大河以東,國府為了穩住西邊、北邊的戎人、羌人,又要花費很多的糧食去安撫。所以以後這糧食會越來越少,國府估計還要加征。所以,你一定要提前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全家遭饑荒。”二勇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來,交給了兄長。


    “這是做什麽?”大勇望著弟弟的模樣,不解的問道。


    “這些鑄幣你拿著,全部換成糧食,將糧食想辦法藏起來。記住,全部換成糧食,越快越好。”二勇說著,從床鋪上拿起衣服,就要出去。


    “你今夜不在家住?”大勇拉住弟弟的胳膊,悄聲問道。


    “大哥。我們十幾人之事路過村子,說好的各自返家給家裏送點鹽。我們要連夜趕往西岐,明日有一宗大買賣要做。記住我的話,全換成糧食。”二勇又拍了拍哥哥手上的錢袋,很是嚴肅地說道。


    說罷,身形很快就消失在暗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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