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在辦公署小院外的程伯獻是一隻趾高氣揚,意圖戰鬥的公雞,那麽踏入小院之後,程伯獻便是得了瘟病的雞,說話都不利索了。


    陳青兕看著麵前臉露哀求之色的程伯獻。


    在他麵前是程伯獻過往的成績單,足足八份。


    程伯獻今年十八,十歲入的國子監,入學八年,正是他所有的成績單。


    頭兩年是中第,第三年是中下第,往後四年都是下第。


    唐朝這邊的考試製度與後世大不一樣,沒有那麽多的考試,多是一年一考核,也沒有詳細的成績,隻有上第、中上第、中第、中下第、下第。


    根據國子監的規矩,國子監生員學習成績連續三年居下第者勸退。


    也就是程伯獻有個好祖父叫程知節,換一個背景差一點的,早就給驅逐出國子監了。


    “其實,你這次成績考的不錯。”


    陳青兕並不是安慰程伯獻。


    他研究了解過程伯獻在國子監的經曆。


    程伯獻出身顯赫,盡管出身將門,自幼學習武藝,可對於文化的教育並沒有落下,隻有到了一定的地位才會懂得知識的重要。真正的大軍團作戰,個人勇武微乎其微。


    程家不可能將自家子孫往莽夫上培養。


    故而就算成績無法拔尖,也是中等水平,不至於淪為下第。


    是因為入學的第三年,程伯獻與博士發生了衝突,然後被崔老夫人逼著登門道歉。


    程伯獻當年正值叛逆巔峰,自此之後,自暴自棄,寧願挨揍也不願意學,此後年年下第,成為了一種習慣,完全放飛自我。


    但最新的試卷,就是第八份,陳青兕明顯能夠發現程伯獻是用心盡力去寫的,隻是這些年的放縱,自身的知識跟不上進度,以至於依舊是下等。


    同樣是下等,在陳青兕眼中,卻有著不同的意義。


    程伯獻可憐兮兮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道:“先生知我。學生以往覺得那些博士先生……”


    “好了!”陳青兕並不想聽緣由,也覺得無必要聽。


    當年的事情大人有大人的角度,小孩有小孩的想法。


    剪不斷理還亂。


    不管怎麽說,身為國子監監正聽學生編排老師,總歸不好。


    陳青兕笑道:“我知你給我麵子,也給你留了一條後路。”


    程伯獻大喜過望,點頭哈腰:“先生願意網開一麵?”


    陳青兕搖頭道:“規矩就是規矩,隨意更改打破,那還叫什麽規矩?”


    程伯獻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陳青兕笑道:“與尉遲家的馬球賽安排在了下一次考試以後的十天。也就是說,你還有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程伯獻沮喪著一張臉,說道:“先生你這是太高看學生了,別說一月,給我半年,也不成啊。”


    陳青兕一臉肅然說道:“生員以學業為重,這是底線,任何人都觸碰不得。你真要學,我可以教你,沒有後路可走。”


    他擺正姿態,官架子十足,很有威嚴。


    程伯獻一時愣神,竟有一種將麵前人與自己敬愛威嚴的祖母融合了。


    (


    程伯獻也知自己強迫不來,想著魏元忠那孤傲嘲諷的態度,想著給阿史那道真踩在腳下的憋屈,咬牙道:“我學!”


    “這還差不多!”


    陳青兕滿意的點了點頭,抽出了一份試卷,說道:“以後你每日來我這裏領一份試卷,不懂的可以問我,亦可以問國子監裏的先生甚至同窗。”


    “每天一份?”


    程伯獻吞了口唾沫。


    陳青兕慎重點頭道:“每天一份。”


    程伯獻咬了咬牙道:“好!”


    陳青兕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下去吧,對了,將張柬之叫來。”


    陳青兕目光灼灼,這國子監還真是寶貝。


    八千太學生有不少人才,其中大名鼎鼎的魏元忠自不用說,還有徐有功、岑長倩、楊元琰以及張柬之,都是難得的人才。


    但其中魏元忠是國子監最負盛名的學生,徐有功的祖父是國子監博士徐文遠,岑長倩早年父母雙亡,由叔父岑文本撫養,楊元琰東漢太尉楊震十八代孫,隋朝禮部尚書楊尚希曾孫,都是名門之後。可以與之往來,加深聯係,卻不便施恩拉攏。


    唯獨張柬之可以施恩培養,成為自己未來的助臂。


    張柬之的能力自不用說,作為逼迫武則天退位的謀主,不論權謀還是才能都是天下一時之選。


    張柬之出身一般,靠補缺為太學生,入學的時候,國子監的一把手令狐德棻就“異其才,以王佐期之”,將之視為王佐來培養。隻是張柬之並沒有憑借成績來迴應令狐德棻的期待,他在國子監八年,年年成績中第,泯滅眾人。


    陳青兕卻是知道,張柬之這類人物是大器晚成,越老越妖。


    他或許不如魏元忠那樣,天縱奇才,樣樣出類拔萃,文武雙全,吸引萬千目光,卻如醇厚佳釀,越沉澱越有滋味,最終成為扶大夏之將傾的絕頂人物。


    “先生!”


    張柬之帶著幾分激動,他也酷愛詩歌,對於盛唐體的領袖存著幾分崇拜,隻是他為人低調,不願意出風頭,也沒有特地上門拜訪,今日突然得到召見,心中又喜又驚。


    “坐!”


    陳青兕看著張柬之有些驚異,麵前之人其貌不揚,平凡的五官平凡的相貌,看起來沒有半點的特殊之處,屬於大眾臉譜,過眼忘的類型。


    陳青兕問道:“你在國子監,還有一年時間,可是故意為之?”


    國子監還有一條規矩,生員在學已達九年強製離監。目的是避免一些學生成績不上不下,一直混在國子監,享受太學生的待遇。


    張柬之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屬於國子監裏的混子,成績不夠受到朝廷錄用,也不足以給國子監開除,就這樣混了八年。


    明年是張柬之的最後一年,無論怎麽樣,張柬之都得離監。


    張柬之目光澄澈,內心卻如波濤洶湧。


    張柬之年少深通經書史籍,但因出身低微,靠著運氣憑借補缺成為太學生,因過於優異得到令狐德棻的青睞,甚至有人為此招募於他。但張柬之深知自己當時才能隻能為一出色佐吏,他不甘心如此,又不想得罪貴人,於是控製自己的成績,潛心於國子監學習,一學八年。從赫赫有名有望成為“王佐”的少年,泯滅於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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