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殿外內侍傳聲:“侍禦史魚承曄覲見。”


    “魚愛卿,去年徐逆平叛之後,你兒子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為何初時密折紛至遝來,而現今卻寥寥無幾?莫不是這銅匭不止一把鑰匙?”武後手中拿著一串鑰匙,笑容別具玩味。


    而魚承曄剛進殿,還未來得及行禮,就突覺晴天霹靂撲麵而來。


    “聖上息怒!聖上息怒!自聖上恩準,犬子以天下十道合一百大府州,共製銅匭一百二十台,每台銅匭均隻配鑰匙一把。這鑰匙與銅匭刻有編號各自對應,一鑰隻能解鎖一匭。其後由朝廷將銅匭分至這些府州治所供人投遞密折,而鑰匙則留在宮內有專人保管,犬子確未留有備鑰。”魚承曄伏在地上,麵色煞白。


    魚承曄之子魚保家,自幼聰穎伶俐,擅機括之術。為揣摩武後心意,年後曾上書請熔銅為匭,四麵置門,門開一孔,各塗青紅白黑四色,東麵為青色,名曰:延恩匭,上賦頌及求官爵者投之;南麵為紅色,曰:招諫匭,言時政得失及直言諫諍者投之;西麵為白色,曰:申冤匭,有冤屈者投之;北麵為黑色,曰:通玄匭,有異象災變及軍謀秘策者投之。四麵合聚為一室,以收天下表疏。


    如此可知天下事,深得武後心意,便下旨照辦。其後置銅匭於上等府州,朝廷專設職官負責定期從洛陽到地方的往返運送。隻是三省六部與地方官員對舉卻是耐人尋味。


    “既如此,為何前後不一?”武後依舊在追問。


    “這我哪裏知道,鑰匙在您手裏,銅匭有專人看護,密折減少,要麽是投遞得少了,要麽是被私扣隱瞞了。”魚承曄腹誹道,但“或有人私扣密折”是萬萬不敢說的,一旦說出來搞不好自己先丟性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武後問話怎可久等?魚承曄擠出笑容迴道:“迴稟聖上,密折初時繁多,近來日少,正是聖上勵精圖治,國家承平,天下無事之瑞兆矣。”


    “哼哼,國家承平,天下無事?”武後勉強一笑:“你退下去吧。”


    待魚承曄離去,武後道:“你怎麽看?”


    這時,從殿柱外走出一個人。這人正是索元禮,剛才武後要其暫避。隻見他躬身道:“隻怕魚大人有三大罪!”


    “怎麽說?”武後來了興致。


    “密折日少,無非兩個原因,要麽是投遞的少了,要麽是呈至聖前的少了。”索元禮用餘光瞟了瞟武後,見其微微點頭,便繼續道:


    “徐逆繳首,宵小雖有震懾,亦不過暫時蟄伏於地下,以避聖上鋒芒,以期將來再起。如此說來天下豈無事哉?”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聖主當防微杜漸未雨綢繆,豈曰無事,豈可垂拱而治?”


    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竟引得武後動容。


    “然魚大人以天下無事,至聖上於懈怠危險之境,此其罪一;畏死藏私,不敢憑心上奏,唯恐惹禍上身,此其罪二。”


    見武後端正了身子,索元禮又道:“魚大人身為禦史台侍禦史,居廟堂之高,遠離民間市井,更不曉得地方官員瞞上欺下之手段,是為無知,此其罪三也。”


    “哦?這又是怎麽說來?”武後身子前傾。


    “設置銅匭搜集表疏,本是聖上代天聽取民意之舉,但不管是中樞還是地方,上下官員多是推諉阻攔,生怕有不堪之事影響了自己前程性命。三省六部監察禦史更認為此舉史無前例,流程不正,實際隻是怕分了他們的權。微臣聽聞銅匭分派至地方,不知是誰想出的點子,居然派人樹置圍柵,僅留一門,將銅匭圈了起來,而柵欄外則守著潑皮無賴,美其名曰:防火防盜。遇有投書者,輕則恐嚇,重則拘押,如此一來,可不就是上書日少?”


    “而中樞與地方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阻民意不能上達,真是該殺!”索元禮說完,“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嘭”武後拍案而起,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照你這般說法,這滿朝文武都該殺矣!你不怕你這話傳出去,與百官為敵?”


    見武後發怒,索元禮倒也光棍,又是邊磕邊道:“他們都有私心,不敢說,不會說。微臣隻有公心沒有私心,敢為聖上赴死。”


    索元禮磕的額頭一片血淋淋,依舊磕頭不止。


    “行了,別磕了,我知道你忠心,起身吧,再下去磕壞了腦袋,還怎麽用你!”武後說完,又給上官婉兒使了個眼色。


    上官婉兒走到索元禮跟前,遞出一條絲巾,吩咐:“擦一擦,別在聖前失了態。”


    待索元禮擦幹血跡,武後扔出一條密折。


    索元禮拾起密折展開一看,上麵寫到:告禦史台侍禦史魚承曄之子魚保家為徐逆造刀車殺傷官軍。上無署名。


    索元禮不知武後心意,便問道:“敢問聖上,此折來自何處?”


    武後笑道:“正是那銅匭之中。”


    索元禮靈光一閃,沉聲道:“啟稟聖上,微臣認為當查!”


    “為何?”


    “有奸必查!以明聖心,以彰聖意!”


    武後點了點頭,便轉而又問:“上下官員阻攔上疏表者,該如何是好?”


    索元禮捂著額頭沉吟片刻,道:“一是頒旨申飭,再犯者,將嚴懲不貸。二是聖上挑選腹心,於天下十道並兩京專設匭使,專責匭事,獨立朝政,僅向聖上匯報。三是可另下旨意,凡有告奸者,臣工不得過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由聖上親自或指派專員接見。如此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皆得聖聽。其所言若真,可千金買馬,不吝授官。”


    武後聽了諫言,閉目沉思了片刻,抬眼之後便道:“你迴去擬一份奏折上來。”


    索元禮聽到武後要其為此事上奏章,麵露為難


    武後見其麵露猶豫以為其不肯,驟然變色道:“怎麽?你剛才還說敢為我赴死,轉眼就變了卦?”


    索元禮大驚失色,慌忙伏地道:“臣為聖上犬馬,乃聖上爪牙,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隻是臣身為胡人,在這寫文章上奏折方麵,怕是難堪大任。”


    見對方自稱胡人不擅文字,武後方才反應過來,不由嗬嗬一笑。


    “你隻管上書便是了,實在不行找些人幫你潤色即是。”


    沒法推辭,索元禮隻好接下任務。


    就在索元禮準備退出大殿時,武後又道:“隻要你忠心為我辦事,自會護你周全。”


    出了大殿,索元禮掏出懷中絲巾,嗅了一嗅,居然聞到了脂粉香,又捏了捏剛才武後扔過來的密折,隨後便揚長而去。


    大殿裏,武後閉目養神。


    “婉兒,這個索元禮,你怎麽看?”


    “大奸似忠!”上官婉兒末了又加了一句“可用!”


    武後聽完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又問向夏喬:“你覺得呢?”


    夏喬忙屈膝道:“奴婢不知。”


    武後則點了點頭,道:“去罷,要你兄長準備好拜師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唐風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付庸楓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付庸楓雅並收藏武唐風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