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郊一座無名墳塋邊跪著一個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男子,如果不仔細辨認已瞧不出那人原先俊朗模樣。


    沈玉舒站在遠處的樹叢中望著這樣的葉知秋,心中說不出的酸楚,他已經這樣跪在師姐墳前五天了,誰人來勸都勸不迴他。可是,斯人已逝,他就算在這裏跪穿了墳塋,裏麵的人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那個飄雪的夜晚,文靈軒將她安置在聚寶齋後,便以繡葉公子的身份去了天樞府,將師兄一路引去那間院落,也就在那晚沈玉舒決定先不將平安交還給葉知秋。


    他不配擁有這個孩子,這是沈玉舒腦海中冒出的念頭,所以她將平安一起帶到了聚寶齋。從今以後她便是平安的姨母,她會好好的照顧平安,帶著平安長大。


    葉知秋憔悴的容顏在寒風中更顯淒楚。


    文靈軒在沈玉舒身後看著狼狽的葉知秋,道:“還是不打算把平安給他?”


    沈玉舒點了點頭,“他現在的狀態,就算有平安,也沒辦法很好的照顧孩子。讓他好好為他自己犯過的錯付出代價吧。既然他那麽想娶一個有強大勢力的妻子,平安也不必留在他身邊被人欺淩。等他們成親了,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平安有我就夠了。”


    文靈軒無奈歎息,直到如今說什麽沈玉舒都不會聽,隻能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道:“天冷,還是先迴去吧。”


    沈玉舒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就走,再無留戀。


    *


    顧曦延坐在輪椅上視線掃過大雪之下掩埋的屍體,對身後的人道:“沒有其他痕跡嗎?”


    身後的人點了點頭道:“屬下趕到時,這些人已死去多時。至於其他,屬下還在搜尋。”


    其他下屬搜尋這,從屋子裏掀開了厚重門簾,顧曦延下意識一瞥,忙道:“屋子裏是什麽東西?”


    榮楠忙進了屋子,隨後取出一些嬰兒用的尿布和衣物,“公子,是嬰兒用的東西,看著應該不過三四個月大。”


    顧曦延詫異,隨即問道:“不是說這裏居住的是一對祖孫,怎麽會有嬰兒的東西?”


    榮楠道:“問過周圍了,這裏之前還居住過一對年輕夫妻,但是具鄰居形容樣貌,應該就是沈姑娘和馮姑娘。”


    顧曦延心中疑惑更甚,看著榮楠手中的衣物揮了揮手。


    沈玉舒在經曆了皇宮之事後,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一定會伺機而動,與其廣撒網去找隱匿的她,倒不如調轉目標監視顧曦月來的實際。


    果然那日榮楠來報說太子府傍晚突然派出一小波殺手混在官差中,向著外城的方向而去,他便忙派人跟蹤起來。可是等到他來到現場時,早已不見那些人的蹤跡。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情,顧曦延不由望著漫天大雪,心中長歎,沈玉舒,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榮楠推著顧曦延,觀察著這些屍體,忽然他在顧曦延身後“咦”了一聲,蹲在一具屍體旁,伸手從那人喉結的部位取出一件鐵器。觀察後,用手帕包裹著呈給顧曦延。


    顧曦延拿過鐵器細細觀察,目光深邃,“繡葉?”


    隻是奇怪,繡葉平時隻是劫富濟貧何時開始參與這些殺人的勾當?這讓顧曦延不由思考起來。當年煙雨樓的人告訴他是一個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從天香樓裏救出了沈玉舒,具探子迴報,那個救了沈玉舒的人就是繡葉,而沈玉舒迴到青月山卻絕口不提,反而說是文靈軒救了自己。


    如今又是這個繡葉,看來他們之間一定還有他不知道秘密,或者說,顧曦延看著手中斑駁的繡葉目光微凝,繡葉就是文靈軒!


    顧曦延已不期待能找到沈玉舒的下落,他也沒有勇氣再去找她。找到了能做什麽?她不會原諒他了,永遠都不會了。


    與其找她,倒不如試著再去撕開固若金湯的太子府,這一次他不能再失敗。


    榮楠似乎察覺了自己主子的意圖,不禁蹙眉擔憂,“公子,我們不能再冒然對付太子了,這一年多來,煙雨樓大部分的人員都已犧牲在與太子府的對弈中。而且陛下也警告過咱們……”


    顧曦延蹙眉打斷了榮楠的話語,“我什麽時候怕過他!這次不論如何一定要殺了顧曦月,我的仇,我娘的仇,還有整個慕容氏的仇,我都要報!”


    榮楠焦慮更甚,“公子,您當時救沈姑娘已經耗掉了你一半的內力,之後又和太子府的高手對決,好不容易恢複了些又被陛下下了藥,還被王妃設計,這樣的身體不能再強撐下去,就算是為了整個慕容氏,屬下求您,多顧及顧及您自己吧!”


    顧曦延苦笑,“榮楠,我如今還剩下什麽,娘死的時候說的那些話難道你都忘了嗎?我不過一具殘破身軀,隻要能為我娘,為慕容氏,就是舍了這條命又如何?”


    榮楠緊咬下唇搖了搖頭,“屬下沒有望,慕容氏的債,屬下也從未有一刻忘記。當年如果不是丞相,整個慕容氏都不會遭受覆滅的結局。隻是,除此之外,屬下更願您能活下去!”


    顧曦延望著滿地屍體冷笑,“榮楠,我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我都清楚,他留著我也不過是為了那處秘境之所。這麽多年,他何曾與我有過半分父子親情?如今,他為了一個顧曦月,不惜將我所有羽翼斬斷,他不配做我的父親!我活著,就是要讓他親眼看著他所有在乎的一切化為灰燼!”


    榮楠捏緊了拳頭,“公子,屬下不怕死,隻是怕您會出危險,您是慕容氏最後的希望了。”


    顧曦延搖搖頭,“錯了,我終究姓顧,你才是慕容氏的首領,是整個家族的希望。”顧曦延長籲了一口氣,揮了揮手,“榮楠,我們迴府,這次一定要一舉殲滅,這個世上我不信有我煙雨樓做不成的事。”


    顧曦延在放棄搜尋沈玉舒下落後,轉而監視起太子府的動靜,他將朝堂之上自己所有針對顧曦月額彈劾和指控都撤了迴來。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所以他相信沈玉舒還會出現。她心中對顧曦月的恨不亞於他,所以他需要等她的出現,去完成他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


    窗外飛雪漫天,沈玉舒望著搖籃中的平安從最初的哭鬧中變得安靜。她想他現在肯定以為她是他的母親吧。還好平安在那一夜沒有任何事,她的肚子也算安穩,孩子沒有再不安的亂動,否則她怎麽對得起師姐的臨終托孤。


    她等不了那麽久了,顧曦月,我要你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那日沈玉舒見黃首良悠閑的園中散步,便上前相問道:“黃叔,不知您在岩州可認識什麽人?”


    黃首良有些不知所以的說道:“倒是認識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姑娘可是有什麽事情。”


    “這些朋友之中有沒有可靠之人,舒兒想托黃叔做件事情。”


    黃首良看了看沈玉舒笑道:“沈姑娘但說無妨。”


    “黃叔能否托人在岩州放個消息。”


    “姑娘請講。”


    沈玉舒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將打好的底稿說了出來。


    黃首良耐心聽完沈玉舒所說的內容後,麵色陰沉道:“姑娘,你可知,你這樣做的後果,顧曦月如今已是當朝太子,幾句流言蜚語並撼動不了他的地位,反而有可能為找來殺身之禍啊。”


    “黃叔放心,就算撼動不了,流言起眾口鑠金,就算是皇上,如今改朝換代,他江山不穩,隻怕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地位不保。顧曦月為人魯莽衝動,這些年若不是顧德護著他,他也不知道會死多少迴,流言起,他若是不聽勸阻親自徹查,那麽也算是我們的一種成功。總有人會借此機會將他所做的罪行公之於眾。我不相信,顧德到那時還會護著這個兒子。”沈玉舒沉著的說到。


    師姐,如果你在天有靈,定要讓害死你的真兇得到應有的報應!


    黃首良答應了沈玉舒的請求,不久文靈軒便來找她問她此事。沈玉舒向他說明意圖後,他點了點頭道:“這倒不失為一條計策,如今他雖為太子卻武功盡失,最怕的就是有人會撼動他太子之位,以顧曦月的性格一定會將此事徹查,殺之而後快。而且曦延的人也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隻是,舒兒,這樣做你會不會太冒險了?”


    “我人在京都,消息卻是從岩州傳出,我怎會危險?怕是顧曦月以為我人在岩州,還會派大量殺手去岩州殺我,到時候他府上高手一半都不在,剩下一半的人手,再想法子調開,這樣他自然成了無抓的獅子,任憑他再兇猛我們想要除掉他也易如反掌了。況且,此招如果還是行不通,還有我師父。他深諳堪輿之術,顧德又對卜卦問吉之事深信不疑。不論怎樣,這一次我一定要將這太子府撕開一條縫,哪怕隻能鑽進去一根繡花針,我都不會放棄!”


    文靈軒聽罷,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望著她道:“我原以為你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丫頭,沒想到你這計策如今卻是最好用的,這樣就連曦延那邊都可以省去很多力氣,你不知道,這一年多他為了搬到顧曦月費了多少勁,他自己都差點折在裏頭。”


    沈玉舒不想再聽到有關顧曦延的任何消息,便忙轉了話鋒,“當年本就是以我為餌,才確定顧曦月是真兇,如今我隻是把當年的那灘水攪得更渾而已,至於誰會坐收漁利,這不是我該操心的範圍。我能做的隻有這些,至於到時候如何解決顧曦月剩下的人手,就看你和秦王殿下如何合作了。”


    沈玉舒心中感慨,原來人不是不會算計,不是不會運籌帷幄,隻是心中有一處溫暖在,便不想用最卑劣的手段去謀算他人。既然沈玉舒的命運中注定有這場劫數,那麽就算她在逃離也無法逃離已定的宿命。


    既然她不曾離開這座心海,會在遇到沈家之事時突然衝破阻礙控製這具身體,那麽這一次就徹底讓她們合而為一,解決掉一切的煩惱根源。


    她受夠了,她也一樣。


    顧曦月派去岩州調查的人員必是親信中的親信,到時候她要利用顧曦延的人手讓那些人有去無迴!


    我們就來靜靜倒數吧!


    沈玉舒見文靈軒低頭思索,便走到院中央,看著難得皎潔的月色,摸著肚子。顧曦延,你不會知道你還有這麽一個孩子,我更不會讓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因為我將親手將他的父族推入懸崖。既然我為誘餌,便讓這誘餌發揮她最開始就應該具備的功效吧……


    果然,十二月文靈軒便帶迴消息,顧曦月派去岩州的人全軍覆沒,隻留下顧德明麵上派去調查的兩名欽差,而兩名欽差卻早已是顧曦延的人手,所以在上京述職時也隻說是,顧曦月的暗衛入了岩州便囂張跋扈,惹惱了當地的暗勢力,對方買通高手殺了他們片甲不留。


    兩名欽差為了交差,捉了幾個當地的暗勢力頭目,押送京都,聽後審判。


    顧德心中窩火,卻也拿欽差和他們手中的供詞沒有任何辦法。


    顧曦月吃了暗虧,肯定會再加派人手調查謠言的源頭,可是他在明沈玉舒在暗,他更是無從下手。緊接著便在顧德交代的朝中事宜上,出了大錯。收到了顧德責罰,責令他禁足太子府兩個月,罰奉半年。


    聽文靈軒帶迴的消息,顧曦月如今在禁足太子府。可他們都明白,顧德是不想這個兒子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隻是,沈玉舒心頭卻依然有疑問,顧曦月這樣的魯莽衝動的性子,為什麽顧德還要立他為太子?這個疑問,她最終問了文靈軒。


    “這是陛下和曾經褒國公府的交易。”文靈軒淡淡道。


    沈玉舒不解,文靈軒便繼續道:“朝中之事複雜多變,之前也從未與你說過這些。當年褒國公府被檢舉揭發是陛下暗中所為,隻是當年褒國公也就是顧曦月的舅舅在獄中並不肯承認這一切,顧夫人更是在府中鬧的不可開交,直到最後,陛下應允此事不牽扯顧曦月後,褒國公才認了罪。隻是陛下登基前,還是殺了顧夫人。也許是被褒國公府打壓的太久了,陛下到如今提起許氏一門,都恨的咬牙切齒。但是作為,帝王,他又不得不護著顧曦月。”


    文靈軒說到這裏突然哂笑一聲,“舒兒,你不覺得顧曦月就是個活靶子嗎?”


    沈玉舒看著文靈軒的目光,恍然大悟,“你是說,顧德將顧曦月當做了另外兩個兒子的磨刀石?”


    文靈軒點點頭,“不論是朝堂中還是朝堂外,人人都知顧曦月是個胸無點墨,徹頭徹尾的繡花枕頭,這樣的人就算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也會被推翻,所以倒不如一開始就給他甜頭,那麽他這個位置便更加具有誘惑性。”


    沈玉舒不禁冷笑,“帝王術,果真難懂。”


    文靈軒無奈惆悵,“這也是我為什麽厭煩朝堂的原因,人事紛雜,周旋於其中,太累了。”


    沈玉舒望著文靈軒悵然目光,心裏也知他說的是實情。她來到這個世界,被動接受另一個沈玉舒所有的命運安排,她也曾努力逃離掌控,可是卻終究逃不過宿命。


    “靈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文靈軒望著她微微一笑,相顧無言。


    顧曦月府中如今戒備森嚴,來往的人都要進行盤查。沈玉舒冷笑,原來顧德這麽害怕自己樹立起來的磨刀石莫名其妙的死亡。


    文靈軒哂笑,“就是因為作孽太多,所以才會如此懼怕,這次可真是幫了曦延大忙了,也讓我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三人成虎’,什麽叫做‘眾口鑠金’。”


    沈玉舒笑了笑不再說話。有個意圖沈玉舒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顧曦月隻要在暗中派人調查,一定會發現在岩州滅了他一半人手的就是顧曦延的人,到時他又會怎麽對待顧曦延。


    沈玉舒這一次,卻偏偏想要看一看這兄弟反目的戲碼裏,究竟顧曦延能有多少勝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露雲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露雲熙並收藏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