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靈軒直到快宵禁時,留下一些銀兩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這裏。沈玉舒再三叮囑他不要把她的行蹤告訴任何人包括顏風跟沈母。文靈軒卻有猶豫,“舒兒,他們怎麽說也是你的母親和師父,你就忍心看著他們為你傷神嗎?”


    沈玉舒無奈道:“我隻是現在不想見他們,等我想通了,自然會迴去。”


    文靈軒默默看著她,不由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沈玉舒望著遠去的文靈軒心中惆悵迴身進屋,收拾起平安的尿布。


    馮玉華見她悶悶不樂,一邊搖晃著不肯入眠的平安一邊道:“小舒,你現在也是有身孕的人,不能總這樣愁眉不展的,否則對孩子不好。”


    沈玉舒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坐在馮玉華身旁,向她吐露她心中的想法道:“師姐,我,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馮玉華詫異一把握緊她的手,“小舒,你可知私自墮胎按照新朝律法是要蹲大牢的,再者說,不論大人做了什麽,這個孩子都沒有罪過!”


    “道理我都懂。師姐,你可知道我每次探脈檢查胎像時,就會想起那天在宮裏發生的事情,我就無法正視它的存在,它是顧曦延的孩子啊。顧家與沈家隔著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又讓他承受這些他本不該承受的事情,他應該出生在與世無爭的家庭,而不是在我的肚子裏跟著我遭受痛苦的一生,這對他來說不公平。”沈玉舒低聲哭泣道。


    馮玉華歎了口氣握緊她冰冷的雙手,溫和道:“我之前跟你想的差不多,知秋他醉心於功名,要娶那個官家的小姐,我有這個孩子等於是讓知秋難做,更讓自己沒法生存。可是我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將平安生了下來,平安已經不能得到父愛了,我不能再強行奪走他的生命。其實有了這個孩子我才知道,孕育一個生命是多麽奇妙的事情,你可以感受到一個孩子在你的肚子裏成長,一點一點的與你成為血肉至親,無法割舍。可是,我也無法強求你改變你自己的想法,孩子長在你的肚子裏,它的去留都由你決定。”


    沈玉舒聽著馮玉華的話,心中矛盾不已。她該怎麽麵對這個孩子,如果生下他,等他長大了她該怎麽跟他解釋,她是如何有的他?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報仇,有了這個孩子她便有了牽掛有了忌憚,又怎麽可能全身心的去報仇。沈玉舒思前想後,都無法說服自己留下這個孩子。而要墮胎隻能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否則一旦被人知道就是殺頭的罪,而且還會連累身邊的人。


    想及此處,沈玉舒安慰馮玉華道:“師姐,你容我想想吧。”


    馮玉華見她不肯多言卻也知道隻怕她早已決定,隻好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九月一個晴朗的午後,沈玉舒找了個借口偷偷拿了一些沒用的破布便出了門,隻告訴馮玉華和老奶奶出去置辦一些生活必須品。


    沈玉舒一路出城來到渭河邊,望著湍急的河流想,如果孩子掉了屍體順著河流水流而下最能掩藏痕跡,她可以用破布止住下身的血跡迅速迴城,以免露出馬腳。


    沈玉舒選好地點,顫抖的從懷中拿出早已配好的墮胎藥,卻猶豫不決。她看著湍急的河水,神情恍惚心情更是無法言說。


    河水倒影出她憔悴的容顏,自從顏風帶她下山已兩年有餘,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她無法承受又不得不被動去接受。如今她早已無法再承擔這個孩子的存在,她不知道該怎麽向旁人去解釋,去掩飾。


    沈玉舒想到這裏定下心緒,拿起瓶中的湯藥就要吞下。


    “舒兒,你要做什麽!”隻聽文靈軒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沈玉舒的手腕霎時吃痛不已,手一抖墮胎藥盡數撒進了一旁的渭河之中。沈玉舒見隨波逐流的藥液,迴身怒道:“文靈軒,你要做什麽?”


    文靈軒搶上幾步,一把將她抱在懷中:“舒兒,你師姐都告訴我了,孩子是無辜的,你不能這樣對他!”


    沈玉舒推搡開文靈軒,流著淚吼道:“你懂什麽,他留在這個世上就是多餘的,是恥辱!我不能留著他,是他的父親害死我一家,給了我那樣的傷痛,我不會留著他,文靈軒,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文靈軒抓住沈玉舒的手腕道:“孩子不是沒有父親,你可知就在你失蹤的那一天他派人去天樞府送了聘禮,還親自登門向顏先生求你為側妃,你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給他,你有問過孩子嗎?”


    沈玉舒心中一怔,凝望著文靈軒道:“顧曦延做這些能彌補什麽?孩子每天在我的肚子裏,就是在不斷的提醒我,我的過去有多麽的不堪多麽的愚蠢,他是我一輩子的恥辱!”沈玉舒的淚順著臉頰留了下來,打濕了文靈軒伸出的手。


    文靈軒心疼的擦著她眼角的淚水道:“舒兒,我們總會有辦法,你別這樣好嗎,我們迴去,把一切都告訴曦延,事到如今他是孩子的父親知道該怎樣做才是對你們最好。”


    沈玉舒一聽忙抓著文靈軒的胳膊道:“靈軒,你要還當我是朋友,這件事情就別告訴任何人,就連娘親和師父那裏也不能說。我求你了,我不想再去過那樣壓抑的日子……我,我,我真的好痛。”一陣一陣的疼痛從腹部傳來,沈玉舒不由的向下倒去,文靈軒建見狀一把抱住她道:“舒兒,舒兒,我都答應你,你別這樣嚇我!”


    “靈軒,求你了,我真的好痛。”沈玉舒有些氣若遊絲的抓著文靈軒的衣襟說道。


    文靈軒見狀一把將她橫抱起來道:“舒兒,我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相信我。”說罷,抱著她便向城內跑去,路上她早已昏迷不醒。


    等沈玉舒恢複意識時,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旁馮玉華正在吹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沈玉舒想試著起身,馮玉華卻一把按住她道:“這麽大本事,你再動試試,小心我點你的穴,乖著點來把藥喝了。”說著便將藥放在她嘴邊。


    沈玉舒將頭別過一邊,馮玉華不由泄氣道:“小舒,你這牛脾氣上來誰都拿你沒辦法,我是為你好才告訴文公子的。”


    沈玉舒聞聲轉頭望著馮玉華哭了出來,這麽久那麽多的情感壓抑在心頭,一瞬間都爆發出來,她不想說隻想哭。


    馮玉華見狀忙把藥放在一旁摟著她,拍著她的背道:“小舒,我知道你苦,想哭就哭吧,隻是哭完之後千萬別再做傻事了,好嗎?”


    沈玉舒點了點頭卻哭的更兇。


    日上三竿,沈玉舒從沉睡中蘇醒。昨晚馮玉華告訴她,她因為激動導致胎像不穩,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要好好休息,否則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墮胎無異於自殺。


    沈玉舒躺在床上,望著有些殘破的屋頂。手一下一下輕撫著自己的腹部,孩子,既然我無法從自己的肚子裏將你拿掉,那麽從今往後,你隻屬於我一個人,我們便相依為命的過日子吧。


    立秋之後,樹木急速的枯黃,整個京都又進入了一年一度落葉成堆的季節。


    經過馮玉華細心調養沈玉舒的身體終於恢複不少,隻是這間屋子怕是不能再住,當日已有衙差發現異樣,說不定還會來再次盤查。


    沈玉舒和馮玉華商定過後,便想著動身另尋住處,說什麽也不能連累了這對好心收留他們的祖孫。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經到了十月底,天氣逐漸轉寒。文靈軒便讓黃首良送來了過冬的棉衣,才讓他們四人能過的舒服一些,而沈玉舒的肚子也在這個時候開始凸顯出來,有時她甚至時不時的還會感覺到孩子的胎動,這種其妙的律動讓她興奮又心酸。


    她從未想過會孕育一個生命,也從未體會過一個母親究竟該做些什麽,隻是當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時,她似乎便能理解沈母的一些舉止和態度,如果有一日她的孩子也愛上了某個與她有齟齬的人家的孩子,她也是不會樂意的。


    隻是,她又想起另一個空間裏的母親,那個將她保護的密不透風的母親,她便又想,自己也不能做一個把孩子保護的很好的母親,總是要讓孩子自己去經曆些風雨,這樣才能長成參天大樹。可是一想到孩子會長大,她心裏又是一陣酸澀。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也讓她明白人世間還有那麽多未體會過的歡樂,她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帶著孩子一起活下去。


    這日馮玉華抱著平安在院子裏散步悠閑道:“小舒,要是你生的是個女兒,就給我家平安定個娃娃親吧。”


    沈玉舒笑著將曬幹的蘿卜條收起來道:“好啊,你家平安一定是個照顧老婆的好男人!”


    說笑間,小紅卻焦急的跑迴來抓著沈玉舒的衣袖道:“沈姐姐,外麵好多官兵,正在一家一戶的搜呢。”


    時至傍晚,各家早已炊煙嫋嫋生火做飯,這時還有官兵來搜查,事情隻怕不簡單,於是沈玉舒忙問道:“你可看清,是官兵,還是什麽人?”


    小紅搖了搖頭思索道:“不知道,不過他們裏麵有幾個穿的很華麗,不像是官差。”


    沈玉舒迴身望著同樣一臉憂心的師姐,正想說什麽,隻聽大門已被人一腳踹開。


    來者不善。


    馮玉華忙走上前將平安放在沈玉舒懷中,擋在她身前道:“幾位官爺,這樣冒冒失失的闖進我家,所謂何事?”


    一個身穿華服個子高大的男子撥開身前官兵,來到馮玉華身前。沈玉舒見狀知道今日這一劫終究躲不過,於是乘亂偷偷告訴小紅去聚寶齋,小紅點了點頭,乘人不注意從牆縫邊溜了出去。


    “你們可是朝廷要拿的要犯,跟我們迴衙門。”那人指著馮玉華道。


    “迴衙門?敢問這位官爺,小女子犯了什麽罪,可有海捕文書?”馮玉華也毫不客氣的迴道。


    那人低頭摸了摸下巴,向後揮了揮手,突然她們周圍便被官兵和穿華服的人帶來的人團團圍住。


    小紅奶奶本在廚房,聽見響動忙跑了出來,那人一見有外人在,上前一刀便將老奶奶捅死在了他們麵前。


    沈玉舒看著這一幕目光一愣,抱緊了懷中的平安。心中也更加仇恨起顧曦月,這個心如蛇蠍的男人。


    馮玉華見狀也不客氣的動了手,那人武功不弱,可比起馮玉華稍微差了一些,其他人見狀知道她不好對付,便也一下子都湧了過去。


    沈玉舒本想上前相助,可是一摸腰間才想起來,雲霜刀留在了天樞府,可她如今又懷著孕,若是動武隻怕傷及腹中胎兒,更護不住平安。於是她隻能焦急抱著平安,不知該如何幫忙。


    就在此時平安似乎感受到了空氣裏的危險忽然大哭,在沈玉舒懷中掙紮,其中一人見狀一聲冷笑向她襲來。


    沈玉舒慌忙的退後了幾步抄起身邊的柴火棍就扔了過去,與此同時,馮玉華不知從哪裏奪來一把刀,衝到她麵前迅速戳進了那人的心髒。


    那人在二人麵前抽搐了兩下便倒在地上失去了唿吸。


    隻是平安的哭聲終究讓馮玉華分了心,穿著華服的那個首領乘勢給馮玉華腰上便是一刀,馮玉華吃痛捂住傷口背對著沈玉舒護在她身前向大門退去。


    沈玉舒神情凝重,挽著馮玉華的胳膊小聲道:“師姐,我們逃。”


    馮玉華不迴頭的悄聲對她說,“他們人這麽多,想衝出去很難。這樣,我先引開他們的注意,你抱著孩子快跑。”


    沈玉舒搖了搖頭,握緊馮玉華的胳膊道:“要跑,我們一起跑!”


    “哪那麽多廢話,他們要抓的是你,你跑了他們自然不會為難我,隻要拖住他們片刻就好。”馮玉華說著甩開她的手,又衝上去與那幾人打了起來。


    沈玉舒見狀不敢有一絲猶豫隻能抱著平安,按照馮玉華衝開的路跑了出去,隻聽身後有人道:“主子說一個不留,不能讓她跑了,追!”


    沈玉舒還沒有跑出幾米遠便被攔了下來,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整個巷子都沉浸在黑暗中,唯見對方的刀在閃著寒光。


    沈玉舒一手抱著平安一手捂著肚子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她身邊沒有趁手的兵器,更沒有可以當做兵器的物件,如今隻能拚死護住平安。


    那人一見沈玉舒如此毫不猶豫的舉刀向她砍來,隻聽“叮”的一聲,那人的刀竟被打落在地,斷成兩節。


    沈玉舒抬頭望去,文靈軒已帶著她曾經熟悉的麵具越過房頂,跳了下來擋在她的身前,對著來人陰冷道:“太子府的人還真有本事。不過今兒落到我手裏,就讓你們有去無迴!”


    說罷,從懷中掏出幾片鏽葉射進了那幾個人體內,那些人一聲不發的就倒在了地上沒了聲音。


    沈玉舒鬆了一口氣,腳步趔趄,文靈軒轉身扶住她道:“舒兒,你沒事吧?”


    沈玉舒搖了搖頭忙抓著文靈軒道:“快去幫師姐!”


    文靈軒聽罷,不再顧她轉而向院中飛奔。沈玉舒抱著平安小跑跟在後麵,肚子此時不禁有些疼痛,沈玉舒隻能摸著肚子,心裏說道,寶寶別怕,咱們有救了。


    等沈玉舒走到院中之時,所有人都已經被文靈軒解決。可是眼前這一幕還是讓沈玉舒呆在當場說不出話來,馮玉華倒在文靈軒懷裏,慘白的嘴角不停的向外溢著血,胸口還汩汩的流著血。


    沈玉舒見狀心中一冷,忙跑到馮玉華身邊,艱難的跪了下來。


    天灰暗陰冷,地徹骨冰寒。


    馮玉華伸出手,沈玉舒忙將平安放在她懷中,她接過平安摟在懷裏,撫摸著平安凍得有些通紅的小臉道:“平安,娘親沒有辦法陪你走下去了,我可憐的孩子。”


    沈玉舒聽罷一把握住馮玉華的手啜泣道:“師姐,你不會有事的,別忘了,我們都是郎中,你提住氣我給你度氣,平安他還這麽小,他離不開你!”


    馮玉華咳了一口血,微笑道:“小舒,沒用的,為今師姐隻求你一件事。”


    “師姐你說,別說是一件,一千件一萬件小舒都答應你!”沈玉舒哭喊道,多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們還留在青月山,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隔三差五的還會跑到溫泉裏洗個澡,聊聊女孩兒家的心事,聊一聊師兄。


    馮玉華苦澀的笑了一聲,“傻丫頭,我隻希望平安能迴到知秋身邊。能享受到一個正常孩子該享受的父愛。”


    沈玉舒聞言用力的點點頭道:“我答應你,可平安也需要娘啊,師姐。”


    馮玉華的聲音越來越弱,手也越來越沒有力氣道:“平安,要好好的活下去……”說罷竟是再也沒有了聲音。


    沈玉舒慌忙的抓起師姐的手探脈,脈象已近消失。可她還是不罷休的不停的壓著師姐的人中,和任何一個可以讓她醒來的穴道。


    直到文靈軒抓著她的手道:“舒兒,你師姐她胸口中劍,已經去了。”


    沈玉舒不相信,她怎麽都不會相信,那個從小跟她吵架拌嘴,現如今如同姐姐一般照顧她的師姐就這樣留下自己不滿百天的兒子,離開了這個世界。都是她的錯,都是她惹來的這一世債!


    突然天空飄下了雪花,漸漸覆蓋了馮玉華的身體,也落在沈玉舒和文靈軒和肩頭。淚已成痂,沈玉舒緩緩從馮玉華懷中接過平安,緊緊抱在懷裏,用包裹遮蓋了平安的小臉。她閉上雙眼抿唇一腔恨意如掙脫束縛的野獸在她的心海咆哮怒吼。


    老天,你也在哭泣嗎?


    沈玉舒猛然睜眼,仰望滿目雪白,“顧曦月,我沈玉舒對天發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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