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收到馮玉華的信,便迫不及待的帶上了她存下的一些銀兩隨著那個小姑娘來到城郊外一處破爛的瓦房中。她不知道馮玉華如今如何生存,隻能做最壞的打算,至少這個時候什麽都沒有銀子來的重要。


    爛瓦房裏,蹲著大大小小數十名流民,自他們來的京都便隻靠官府施粥度日。沈玉舒看著這一幕,心中一緊,馮玉華難不成遭了難,怎麽會留在這樣的地方。


    領著她的小姑娘倒是活潑,一路蹦蹦跳跳將她引入一間還算遮風避雨的破屋,衝著她指了指道:“那個就是讓我送信的姐姐。”


    沈玉舒望去,隻見馮玉華穿著打補丁的衣服正在為一名老者診脈。隻是,沈玉舒看著馮玉華的側身,她隆起的肚子儼然已有七個月的模樣……


    沈玉舒忍著淚,緩緩上前道了句,“師姐。”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馮玉華原本溫柔的目光,再聽到她的唿喚時,忽然一愣,轉身望著她。她們就這般對視了許久,直到老者開口,“姑娘,我這脈……”


    馮玉華這才斂了情緒,轉身衝著老者道:“爺爺,您沒大事,但是記得每日施粥時,一定要吃不要再讓給孫兒了,否則身體扛不住。您先休息,我等會兒再與您說。”


    馮玉華安頓好老者,衝著沈玉舒露出一抹微笑,“小舒,好久不見。”


    此刻沈玉舒再也克製不住,上前一把抱住馮玉華哭了起來,“師姐,你為什麽要走啊,為什麽都不跟我說一聲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馮玉華眼中含淚替沈玉舒順著氣,“這不是見到了嗎,小舒,別哭了,我還有話與你說。”


    沈玉舒聞言這才放開馮玉華,望著她道:“有什麽話我們迴去說。”


    馮玉華目光一冷卻搖搖頭,“我不會迴去了。”


    沈玉舒驚訝道:“為什麽啊,你懷著師兄的孩子,難道不該讓他知道,來負起父親的責任嗎?你不知道師兄都快急瘋了。”


    馮玉華微微一笑,“就讓他去急吧。”


    沈玉舒不理解,馮玉華卻已拉著她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緩緩坐下,這才將沈玉舒不在的這幾個月裏的事娓娓道出。


    馮玉華告訴她,她去玉龍寨時,她便已有了身孕,當時她本想告訴葉知秋,可沒想到,自從顧德登基,天樞府被犒賞,葉知秋便更加醉心於功名,更與一位朝中官員的女兒議親。


    她知道這門親事葉知秋不會拒絕,所以不想讓葉知秋左右為難,她更不想委曲求全成為葉知秋的妾室或是外室,不想沒有尊嚴的依賴葉知秋對她的憐憫度日。所以她離開了天樞府,喬裝打扮混在了流民之中,躲過了一次一次的搜查。


    沈玉舒聽完馮玉華的自述,心中五味雜陳,那座天樞府像是她們姐妹的牢籠,她如今竟是感受不到一點家的溫暖。與其留在那裏空耗歲月,倒不如徹底離去,再無瓜葛。


    沈玉舒看著馮玉華隆起的肚子,心中歎息,“師姐,可是你一個人如何養活這個孩子?”


    馮玉華微微一笑道:“之前開醫館還有些積蓄,再加上天樞府中師父給的那些足夠了。”


    沈玉舒“哦”了一聲,道:“我還帶了些錢出來。”


    馮玉華握著沈玉舒的手柔聲道:“我給你送信,是為了讓你不再擔心,你迴去後千萬別透露了我的行蹤。我不想知秋為難,更不想這樣迴去讓大家替我操心。”


    沈玉舒思索良久,看著這裏目光渙散的流民,小聲道:“我也不想迴去了。”


    馮玉華一愣,“你不迴去怎麽成,伯母還在天樞府等你。”


    沈玉舒苦澀的搖了搖頭,“師姐,先讓我陪著你吧。至少這樣我能安心一些,至於其他的事,等你這裏安頓好了,再說不遲。”


    馮玉華心中有疑卻也不好發問,便隻能握緊她的手道:“也好,有你陪著我,我倒是能放心不少。”


    姐妹倆就這般徹底與天樞府斷了聯絡,租了一間祖孫二人的小屋住在了京都外城。而沈玉舒則扮了男裝,在外人眼裏,他們不過是來跑生意的小夫妻暫時住在這裏,還從黑市上搞了一道假的身份文牒,倒是沒什麽人懷疑。


    有侍衛來盤查時都由房東的小孫女兒出門,沈玉舒粗著嗓子來打發,官兵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次也都隨意看看就算完成任務。官兵衙役這樣的做派倒是讓他們安全了不少,也躲過了一次次的搜查。


    這日天氣正好,沈玉舒幫著老奶奶將曬好的被褥歸攏,卻聽馮玉華在身後道:“小舒。”


    沈玉舒以為師姐身體不適,忙放下手中活計上前問道:“師姐,是哪裏不舒服嗎?”


    馮玉華搖搖頭道:“我有話與你說,你進來。”


    沈玉舒看著對方神色,便知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說出來才能釋懷,因此,她便聽話的跟著馮玉華進了屋。


    屋中,床上正鋪著她們兩人給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衣物鞋襪,馮玉華坐在床邊,看了看這些東西眼中透露無限柔情,隨即轉而看著一旁也坐下沈玉舒道:“小舒,這麽久了,你也該告訴我你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連伯母你都不願見了。”


    沈玉舒垂眸拿著一件小孩兒的衣物摩挲著,卻緩緩流下淚來,將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馮玉華聽後痛心的抓著她的手,“小舒,我也不知該怎麽勸你。可是有一點,我很確定,顧曦延他就算再混蛋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你,你跟我說他當時神色有異,你可有想過是別的原因?”


    沈玉舒聞言不確定的搖了搖頭,卻聽馮玉華道:“師父曾經說過,顧曦延走火入魔後,心中魔性一直被壓抑,是因為你翻譯出了所有《消音經》上的胡文才讓他有了克製之法,可是這不代表他完全就消除了那些魔性。你說他神色有異說不定就是因為那些潛藏在心裏的魔性占據理智所導致。而且當日宮中經過,我聽來聽去,覺得是顧德有意為之,也許他是為了將你們分開,又或者顧德就是為了讓你們產生誤會。不過,就算如此,顧曦延克製不住自己傷害你,也是他的不對。”


    沈玉舒擦了眼角的淚,“師姐,如今說再多也無用,我已不想去想當日發生的事情,我隻想報仇,而且我已經有了一些計劃。”


    馮玉華蹙眉看著沈玉舒道:“那你應該迴天樞府去,而不是留在這裏陪我啊。”


    沈玉舒搖了搖頭道:“師姐,這一段時間,我哪裏都不會去,直到你順利生產,也讓我自己靜一靜。”


    師姐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露出笑容,沈玉舒也隨之摸著道:“我的小外甥一定是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隻可惜他沒有父親。”


    “他有我們就夠了。”


    轉眼八月桂花遍地,沈玉舒和馮玉華的日子也過的平淡充實。


    這日午後,沈玉舒正晾曬菜幹,忽覺自己頭暈的厲害,便迴屋休息,可到晚間吃什麽都提不起胃口。馮玉華以為她是精神緊張加勞累過度,便叮囑她給自己把個脈,熬點補氣血的湯藥,多休息休息。


    沈玉舒依言,可這一號她才察覺自己身體的異樣,她,竟然懷孕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居然已經靜悄悄的在她的肚子裏待了快兩個月,它的脈象強而有力,生機勃勃,並沒有因為她的勞累而有所損傷。


    她以為的食欲不振,到後來吃著東西就會覺得惡心,每日昏昏沉沉的記憶也時好時壞,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孩子在汲取母體的營養。


    這個結果讓她自己嚇了一跳,沈玉舒摸著還平坦的毫無凸起的肚子,她從未想過那日的事情會讓她有了這個孩子,這是顧曦延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血脈很奇妙,不過是一場他們誰又沒有料到的事件,卻能讓他們在那一刻就種下了這樣的因果。


    可一想到那日他暴怒的眼神和舉動,她心中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個孩子的存在。所以,她想要盡快解決這個麻煩。


    本以為可以瞞住所有人,還是被一起住著的老奶奶看出了端倪。這日老奶奶趁著馮玉華午休惋惜的對沈玉舒說道:“孩子,你跟奶奶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就是天樞府找的那兩個女神醫?”


    沈玉舒看著老奶奶誠懇的目光,默默地點了點頭。


    “孩子,你和你師姐如今都有孕在身,為何不迴到你們丈夫身邊?”


    沈玉舒抿唇含淚,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馮玉華不願連累葉知秋,而她更不願迴到那個早已不是家的地方,壓抑自己。


    隻是,還未等她迴話,馮玉華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些許慌張和顫抖的說道:“小舒,我好像要生了。”


    沈玉舒連忙停下和奶奶對話,奔到師姐房裏。


    按照預產期來算,馮玉華也是這幾日了。可沈玉舒不是產婆,也隻有在大漠幫烏琳娜接生的一次經驗,根本不足以應對產婦的生產。此刻不免焦急起來,轉身出門老奶奶見狀一把拉住沈玉舒道:“小舒,你別慌,還有我在呢。這十裏八鄉我也算是接生過一些孩子的,我幫你。”


    沈玉舒像是遇上了救命稻草,忙扶著老奶奶進了屋,老奶奶迅速的摸了摸馮玉華的胎位,鬆了口氣道:“孩子位置不錯,小華我告訴你怎麽用勁兒,你跟我一起做,咱們就能快一點!”


    馮玉華抓緊了枕頭點了點頭,便聽到老奶奶道:“吸氣,唿氣,用力。”馮玉華便照著做。


    而沈玉舒隻能在一旁緊張的準備生產完需要的棉布,熱水,還有剪刀隨後又候在床邊。


    禍不單行,沒想就在此時,又一輪的搜查開始了,馮玉華的陣痛卻越來越強烈。


    隻見馮玉華麵色泛白豆大的汗珠如雨下,抓著沈玉舒的手一陣一陣的喊著痛。沈玉舒隻能邊抓著她的手,邊用手去感覺師姐腹中胎兒的動靜。


    突然大門被人一腳踹開,沈玉舒迴頭看見三四個衙差兇悍的站在門口,見到裏麵如此場景不由皆是一愣,沈玉舒見如此隻能粗著嗓子大叫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女人生孩子嗎?”


    為首的一個衙差見狀,忙說道:“公子見諒,我們聽見有女子的叫喊聲,以為這裏有什麽兇案發生,所以才闖進來。”


    馮玉華此刻痛的已說不出話來,沈玉舒隻能勉強站起身道:“都給我出去,出去!”


    就在此時,奶奶望著沈玉舒焦急的說道:“舒兒,快些頭要出來了。”


    沈玉舒一個激靈,奶奶這樣慌不擇言隻怕會讓這群人起疑。於是忙轉身對著床上的馮玉華道:“舒兒,你堅持一下,放心,孩子和你都會沒事的。”


    那些衙差遲疑的看了她們片刻,便急忙退了出去,為首的衙差還不忘對她們幾個道歉。


    馮玉華終是在黃昏時分將孩子生了下來,好在一切順利母子平安。沈玉舒抱著孩子,細細的看著,也許是因為自己肚子裏也孕育著生命的緣故,所以在看到馮玉華的孩子時,真是愛不釋手。皺皺巴巴的孩子也不過自己手臂的大小,擠著一雙眼睛嘴巴卻不停的叫喚著,紅彤彤的身體和小屁股竟是看得她心頭溫軟一片。


    馮玉華生產後身體非常虛弱,還好有老奶奶在,所以彌補了沈玉舒在照顧孩子方麵的經驗不足。


    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個粉嘟嘟的小孩兒牽著走,在孩子的啼哭中過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滿月時,沈玉舒看著自己荷包裏所剩無幾的銀子,長長的歎了口氣。


    馮玉華和孩子如今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斷了糧。


    她思前想後,還是讓小紅,也就是老奶奶的孫女兒,拿著她珍藏的金葉子去了聚寶齋。


    文靈軒不出意外的,當日夜裏便趕到了她躲藏的院落。


    他看到她的刹那,不容分說的一把將她攬進懷中道:“舒兒,我總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那麽久,差點以為你已經離開京都。”


    沈玉舒心中浮上一層淡淡的歡喜,卻依然尷尬的拍了拍文靈軒的肩道:“靈軒,你先放開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文靈軒忙將她鬆開,滿目欣喜道:“舒兒,你……”


    沈玉舒又尷尬的笑了笑道:“我挺好的,你別擔心。師姐給師兄生了一個胖娃娃,可有趣了,我帶你去瞧瞧。”


    沈玉舒趕忙進屋,將孩子抱了出來遞給文靈軒。


    文靈軒抱著孩子,整個身體卻僵硬起來呈現一種奇怪的姿勢,生怕把孩子摔在地上,整條胳膊抱著孩子一動不動,表情卻興奮道:“他還這麽小,這個做叔叔的,來得急也沒有什麽見麵禮送給他。”


    沈玉舒微笑道:“你能來幫我們,已經讓我們很感激了。本來沒有打算告訴你我在哪裏的,可是有些事情我確實是不知道該找誰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隻要你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對了,孩子叫什麽名字?”文靈軒興奮的問著。


    沈玉舒遺憾的搖了搖頭道:“還沒想好呢,我和師姐都不知道給他起個什麽名字的好,你不如給一點建議?”


    文靈軒想了想道:“這個孩子是葉知秋的,一葉而知秋,不如就要他一一吧。”


    “一一?倒是個好名字,但是文公子,人家可是個小子!”沈玉舒沒好氣道。


    “叫平安吧。”馮玉華的聲音突然傳來,沈玉舒轉身忙上前扶著馮玉華來到文靈軒麵前,道:“師姐,你這剛滿月,還是別出來了。”


    文靈軒忙上前將在他懷裏開始亂動的平安放迴馮玉華懷中,鬆了一口氣道:“叫平安也不錯,哪個父母不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一輩子。”


    沈玉舒聽見文靈軒這樣說不由得一愣,心下一片茫然。


    馮玉華見狀忙道:“文公子說的極是,我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會起這個名字。”


    沈玉舒聞言,抿唇垂眸半晌無語。馮玉華不由歎了口氣,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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