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的身體狀況一天天穩定下來,毒性也已完全被沈玉舒和馮玉華壓製住,神智也變得比以往清晰,而當沈玉舒遇見沈致寧的時候已是入冬的第一場雪過後。


    沈致寧定定的站在沈母矮小的竹屋前望著自己的堂妹,其實如果沒有人告訴沈玉舒,那天沈致寧會來,她已認不出眼前的人就是小時候經常和沈家哥哥一起上樹一起打架的寧哥哥。


    十年,足夠一個人改變了樣貌,性格,還有對待親人的態度。


    沈致寧麵容略顯憔悴,眼神裏還有難掩的踟躇和膽怯,整個人感覺比他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也不知道這些年他照顧沈母是怎麽熬過來的。


    沈致寧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的走上前來,望著門邊的沈玉舒道:“妍妍?”


    沈玉舒落落大方,微笑的點了點頭道:“好久不見,寧哥哥。”


    沈致寧看著這樣的沈玉舒終是有了一抹發自心底的笑意。


    他的臉有些蒼白,但從他的笑臉中她才能依稀找到他幼年時的神情。沈玉舒的記憶中沈致寧的膽子一直很小,為此沈二叔不知說過他多少迴。


    隻是現在的沈致寧不知還是否像從前那般。


    沈致寧半天不說話,沈玉舒隻好先開口道:“聽阿旺說,你在玉龍寨成了親,你過的還好吧?”


    沈致寧點了點頭,“還好,你花兒嫂子是方長老的女兒,對我很好。我現在幫著處理寨子裏的事務,前些日子一直在外頭,知道你來了,也抽不出時間來看你。今天剛好空閑了,我便過來瞧瞧。”說著將手中的亦竹簍食物交給她,“這是花兒夏天的時候曬的魚幹,我給你們拿了兩條,今年澇災嚴重,寨子裏吃的東西少,就剩下這些醃製貨,我各樣都給你拿了些。”


    沈玉舒接過竹簍,道:“多謝寧哥哥,其實我來這段時間幾位長老雖沒有露麵,但對我們幾個人的食物供應也不缺,還給了我們那麽多藥材,否則,我和師姐就算醫術再強,也治不好我娘。”


    從他們三人來到這裏,傳聞中的那五位長老並沒有來找過她,更沒有露過麵,隻是讓阿旺和幾個寨子裏的人給他們送來很多過冬用的食物和衣物。


    沈玉舒當時還不明所以,顧曦延卻說,寨子裏的長老們怕是都活成人精了,知道沈母的病不好,她是沒有心思和他們見麵說錦書的事,所以他們幹脆先不出麵,讓她治好沈母,心無他念後再商議其他事。


    沈玉舒心中苦笑,不就是一張錦書,至於這般費盡心思?


    沈致寧看著她不說話,又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妍妍,三日後五位長老邀你做客,就在方長老家。”


    沈玉舒盯著沈致寧道:“知道了,我會去的。”


    沈玉舒話音落,兩人再找不出該說些什麽,沈致寧便找借口迴了家。


    沈玉舒望了望陰霾的天空,長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晚又要下雨了。


    迴到屋中,沈玉舒看著馮玉華正在為沈母梳頭,便上前對馮玉華道:“我來吧。”


    馮玉華笑道:“沒事兒,伯母這幾日精神不錯,我們帶著她去屋外轉轉。而且這屋裏的木條也可以拆了。”


    沈玉舒點了點頭,坐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師姐給沈母梳頭。


    沈母的毒,是一種類似離愁卻又比離愁毒性更大的毒藥,當時為沈母去毒的人應該有著深厚的內力,將毒的大半逼出沈母的身體。可是餘毒未清,加上沈母當年受了不小的驚嚇,所以才會變得行為異常。而這種毒在陽光下,卻是能發揮最大的功效,寨子裏的人不知毒性,在某種程度上,也加重了沈母的病情。


    阿旺說,這些年除了沈致寧照顧沈母以外,幾位長老還曾派了一個寨子裏的婦人來照沈母,隻是沈母行為瘋癲,那人在照顧了不久便說什麽都不肯再來。就這般換了一個又一個,卻沒有一個人可以長久的。大家久而久之都把沈母當做瘋子來對待。


    聽阿旺的語氣,沈玉舒基本可以推斷,那位堂嫂這十年來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想到這裏,沈玉舒緊緊攥住拳頭,那幾位長老哪裏是照顧沈母,分明隻是將沈母留在這裏,目的很明顯,就是留著沈母一條命,成為拿迴錦書的籌碼。


    不過這樣也好,隻要能換來沈母自由,就算錦書裏有絕世寶藏,她也不屑。更何況,顧曦延臨走時叮囑過他們,這些人如果要就給他們,帶走沈母才是重中之重。


    更何況,顧曦延也分外好奇自己解不出的錦書,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三日後,沈玉舒如約來到方長老家。


    方長老所居住的竹屋,是整個玉龍寨中最大的一間。也被維護的很好,竹屋底下按照玉龍人的傳統養了兩頭豬,隻可惜,饑荒的年月豬身上也沒有什麽膘,看起來幹瘦幹瘦。但依舊勝過了這寨子中的所有玉龍人。


    沈玉舒看著門前背著彎刀的數十名玉龍族青年。心中嘲諷,這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多大的人物。這些人不想著如何將找尋食物供族人活下去,卻對這寶物這般上心。莫不是這錦書可以變出吃的來?


    沈玉舒心裏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想笑,便低下頭不再理會眾人的目光,走進方長老家的主屋。


    屋內倒也寬敞,此刻主坐上坐著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留著山羊胡子的男人,他的眼神如獵狗一般從沈玉舒進門後就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動向,而兩邊坐著的是其餘四位長老。


    沈致寧站在主坐的旁邊。


    沈玉舒望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膽小的人永遠膽小,從上一次見到他她就知道,在這寨子裏沈致寧永遠都被剝奪了話語權。他們可以讓他生存,給他一個顯赫的位置,卻不會讓他有任何可以對玉龍寨事物指手畫腳的機會。


    沈玉舒收迴心緒,正色看著在座的五位長老行了禮,“沈玉舒見過五位長老。”


    主座的男子注視著她,卻對著一旁的沈致寧道:“寧兒。”


    沈致寧聽言來到沈玉舒麵前,向她一一介紹了幾位長老,主座上是方長老,坐在主座東西兩邊的靠近主座的是馮長老,馬長老,次坐的是李長老和劉長老。一一介紹過後,沈致寧便又退到方長老身側看了看方長老的臉色不再說話。


    馮長老見狀先開口道:“沈夫人身體可好些了,我們一直想前去探望,隻是寨子裏事務繁雜,抽不開身,還望沈姑娘見諒!”


    沈玉舒客氣的迴答道:“母親身體已大為好轉,隻是西南一帶冬季潮濕夏季炎熱,更有瘴氣環繞,實在對母親的病情並沒有太大幫助。所以這次來小女子也是與諸位長老商議,我要帶母親迴歸故土,以便更好的醫治母親的頑疾。”


    “這個……”幾位長老相互交換了一下顏色,一旁的馮長老開口剛想繼續說下去,方長老卻說道:“姑娘的孝心老夫可以理解,隻是你的父親祖上也是玉龍人,所以說玉龍寨便是你的故鄉也不為過。”


    沈玉舒心中一沉對方長老道:“玉龍人?我沈家在岩州生活近百年,卻沒有見過一個自稱是玉龍族的人來找過我們這一家所謂的玉龍人。直到十年前,幾個玉龍人裝扮的人來過之後,沈家緊接著便被顧曦月滅門,弄得家破人亡,那時怎麽也沒有見過一個玉龍人來救我們?”


    方長老沒想到沈玉舒會說的這麽直接,倒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圓場,想了許久,才故作惋惜的歎了口氣,“當年的事情,我們也身不由己。我們後來派人去了沈家,卻隻看到躺在地上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沈夫人和從暗道裏救出來的致寧。孩子,你也要體諒我們,我們和你爹也是多年的老友,是不可能放著你們不管的。”


    方長老深情並茂的訴說著他們的苦衷,可沈玉舒看著這副嘴臉隻覺得惡心。


    沈玉舒聞聲做了個揖,謝道:“既然如此,那還要多謝幾位長老救家母了。”事到如今,她也沒必要跟這些人偽裝,她倒要看看,這群人如何開口問她要錦書!


    幾位長老又相互對望了一眼,一旁不做聲的劉長老卻忽然開了口道:“沈姑娘客氣了,你既不願意留在玉龍寨,我們自是不會強求。不繞彎子,我們幾位還有一事相求,隻要沈姑娘答應,你和你母親便可離開。”


    就這般沉不住氣麽,那好,她也不拐彎抹角。


    沈玉舒動作緩慢的從懷中取出兩隻手掌大小的錦書,“我知道幾位長老心心念念的就是這張錦書,我也不必多說什麽。隻是沈家滿門都為這錦書所害,所以我交也得交個明白,否則依我師父而言,沾了怨氣血腥的東西實為不祥,毀了才是最好,以免禍害他人。”


    “你!”幾位長老同時唿出聲,可惜沈玉舒已快步至炭盆前,作勢要將錦書丟在裏麵。


    方長老見狀卻笑著搖搖頭道:“沈姑娘,你誤會了,老夫這就派人去請你娘和你師姐過來,大家有什麽話都好好說。”


    沈玉舒訕笑,“這錦書害的我家破人亡,實是不祥得很,若幾位長老不肯如實相告,毀了也好,免得它再害了幾位長老的家人親眷!”


    說著她便要往火裏扔去,此時在場的人都慌了神。就連開始還一臉慈祥的方長老也按耐不住,張開雙臂作勢要撲上前來,“好,老夫答應你,現在就告訴你。沈姑娘,這下你可滿意了?你手中拿的可是你爹用命換迴來的東西啊!”


    “命?是啊,這是我的爹爹用命換來的東西,那麽今天我用它來換我娘的命,也很公平!”沈玉舒冷冷的說道。


    “好好,老夫這就告訴你。不知沈姑娘可有聽過天命遺書?”方長老平定情緒後問道。


    “聽過,不過是個傳說而已。”沈玉舒答道。天命遺書可是這安國許多人都知道的不世傳說,據說拿到天命遺書的人便可以號令群雄稱霸天下,所以人人都趨之若鶩,可是細細問來,誰都不知道這天命遺書究竟長的什麽模樣。


    方長老急的吞咽了口唾液,繼續道:“這可不是什麽傳說,你手中拿的便是通往天命遺書所藏地點的地圖。人人都說得遺書者得天下,而這遺書這麽多年一直由玉龍人的一支巫師遺脈來保管,也就是你父親這一脈。所以為了玉龍族百年大計還請沈姑娘將錦書留下,我們會另找他人保管,你和你的母親以及師姐都可以得到自由,也不再會為此而喪命。”


    說話間沈玉舒觀察到方長老緊握著的拳頭,心中辨別著對方所說的真偽。


    她不會管什麽天命遺書,隻要能讓沈母獲得自由,跟她迴到安國才是此行的目的。於是她開口道:“你說的這些確實與我一介女子無關,所以我可以把這個東西給你,隻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講”方長老神色有所緩和的說道。


    “你們現在就去接我娘和我師姐,給我們準備一輛馬車和足夠的幹糧清水,我們即刻要離開這裏!”說著她將手故意鬆了一鬆,錦書便有一半都近乎貼上了炭盆的邊。


    所有人見她如此動作下意識都驚唿,隻聽方長老焦急的說道:“好好好,我現在就命人去準備,還請姑娘不要意氣用事,你手中拿的可是玉龍人的奉若神明的寶物啊,若是毀了我們就是玉龍的千古罪人!”說著,給他身後的沈致寧打了個手勢,沈致寧便點頭下去準備。


    沈玉舒攥緊了錦書,鎮定自若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待看到沈致寧滿頭大汗的迴到竹屋時,她便拿著錦書大踏步的出了屋子,來到寨子大門處的馬車邊。


    沈玉舒看著馬車上坐著的馮玉華和沈母,向這馮玉華遞了眼色,又檢查了馬車上的幹糧和清水,確認無毒之後,才鬆了一口氣轉而看著跟上來的幾位長老和寨民。


    “這些年,感謝幾位長老照顧家母,沈玉舒無以為報,這錦書既然本就是玉龍寨的東西,一直放在我這裏也不合適。至於所謂遺書,那更是與我毫無關係。這錦書交予你們後,我娘和我與這裏再無任何瓜葛,也請你們不要再來找我們,打擾我們的生活如果你們再找人尋來,我隻會讓那人有來無迴。”


    說罷沈玉舒當著眾人的麵將錦書交到了一直盯著她不放的方長老手中後,轉身跳上車狠狠的抽了一下馬屁股,馬車便飛奔著衝出了玉龍寨大門,卻聽後麵一個人的聲音道:“該死的丫頭!”


    沈玉舒看著車裏目光有些渙散的沈母,微微一笑道:“娘,我們迴家了!”


    沈母看著女兒懷疑的問道:“妍妍,我們這是迴家嗎?”


    沈玉舒滿含淚水的點點頭,握緊母親的手,“對啊,妍妍帶你迴家!”


    不曾想,她們剛出玉龍寨越過第一座山丘時,前方卻出現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


    沈玉舒停下馬車,望著不遠處的人調侃道:“寧哥哥怎麽來了,難不成幾位長老又要從我身上要什麽玉龍人至寶嗎?”


    沈致寧滿含歉意的看著沈玉舒道:“我見你們走了,便找了個由頭從小路上追了過來。妍妍,不論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是真心來送送你和嬸嬸的。”


    沈玉舒與馮玉華對視交換了眼神,想來他一個人也不會做出什麽事情,而且沈致寧本來膽子就小,於是她下了車,沈致寧也下了馬向她走來道:“妍妍,原諒哥哥,哥哥也是沒有辦法。”


    沈玉舒看著他,放柔了聲調,“別這麽說,就像你說的,你還是我的寧哥哥。我知道很多事情你夾在中間無法圓場,所以我隻能做的絕一些,這樣對你也好,至少他們不會覺得是你從中做鬼。你不是還有堂嫂嗎,隻可惜我無緣與嫂嫂見一麵。以後也沒有機會見麵了,你們好好留在這裏過日子吧,寨子裏那些有關錦書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參與了。”


    沈致寧聽到她如此說,激動解釋道:“妍妍,謝謝你能理解我,這些年我過的雖然很苦但是很平靜,有花兒在身邊陪著我,我心中的憂慮也少了很多。本以為你也像你大哥大姐還有叔叔一樣死了,可當我聽到你還活著時,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就能見到你。隻是,那時長老說,如果我出現,說不定會讓一直在搜尋沈家後人的殺手再次出現,沒等我找到你,自己先喪了命。而且嬸嬸當時身體狀況並不好,身邊離不開人。”


    “我都知道,寧哥哥,現在的一切都來之不易,你我能活下來已是上天眷顧,所以好好珍惜身邊人吧。”沈玉舒安慰道。


    沈致寧含淚點點頭,“你們也要多保重!”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乳白色小瓷瓶子道:“這是我從嶽父那裏偷來的東西,說是可以解百毒,你拿著吧。當年他們不肯用這個救嬸嬸,是害怕嬸嬸好了之後逃跑,而且那個時候不知道你的下落,他們想用嬸嬸來逼你,如今用不上了,我偷了出來給你希望這個東西真的能救嬸嬸。”


    沈玉舒接過瓶子,感激的看著他還想要說什麽,他卻搖了搖頭道:“妍妍,時間不多,我得跟你說些重要的事,你可知五位長老為何突然非得要家中的錦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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