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抬頭看著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高學曆知識分子後備軍,怎麽在他眼裏就成了腦袋空空的人,隻是,這些他又怎麽會理解,於是她不由也輕輕的笑了起來道:“那你明白你要什麽了嗎?”


    顧曦延拂過沈玉舒額頭的碎發,並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問道:“妍妍,是你的小字嗎?”


    沈玉舒一時紅了臉,低下頭退了一步點了點頭道:“是我的小字,平常也隻有家裏人這樣叫我,到了師父那裏師姐他們也都叫我舒兒或者小舒了。”


    “那我也叫你妍妍。”他柔聲說道,這樣的語氣讓沈玉舒心頭有了一絲慌張,不明白他今日怎麽和常日不同,更是別扭,於是試探道:“你沒什麽事情吧?”


    顧曦延用食指抬起沈玉舒的下巴看著她,眼中沒有了往日的冷漠和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而是無限的溫柔和情感的宣泄,就這樣一點一點靠近,近到她望見他的眼中全是自己的身影,她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沈玉舒驚慌失措的退後一步,“你……我……我……”


    顧曦延的手在空中一滯,轉而又背過身去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隻是來逗逗你罷了,別當真。我方才說了那麽多,你可明白你要的是什麽了?”


    沈玉舒腦海紛亂,全是方才他們近乎鼻尖碰在一起的場景,此刻顧曦延問起,她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不由垂眸沉思片刻理清思緒,重新抬頭看著眼前的顧曦延的後背,道:“我想弄明白為什麽沈家之事的前因後果,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給自己一個交代!”


    顧曦延聽罷迴身望著沈玉舒,語重心長道:“沈玉舒,你真的長大了。”


    沈玉舒有些不理解道:“怎麽了?”


    顧曦延突然走上前幾步,拉近她與他的距離道:“我倒是好奇,這些年你把我當做什麽?”


    沈玉舒一聽,想也不想便把這幾日提醒自己的話語說了出來,“當主子!”


    顧曦延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目光犀利道:“主子?”


    沈玉舒心緒慌亂的低下頭,像是提醒自己一般又點了點,不再多說。她該拿他當什麽,朋友嗎,可哪個朋友會總是諷刺挖苦她,當老師嗎,可似乎又不夠形容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她不敢多想了,怕那個答案隻是她一個人的空歡喜,會被他嘲笑她的癡人說夢,笑話她的不自量力。


    等沈玉舒收拾好情緒再去看他時,他所在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那一日過後,他們如往常一般說話交流,可是卻沒有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顧曦延說他要探清玉龍寨之中到底有什麽秘密,所以總是晝伏夜出,這也剛好可以在白天解釋為他生病了,在臥床休息。


    顧曦延足足在玉龍寨之中探查了三日,卻無所進展。


    那日沈玉舒看著母親喝下藥睡著,便來到他所住的木屋,見他正拿錦書發呆。


    沈玉舒見狀走上前道:“顧曦延?”


    顧曦延聽她喚他,才迴過神來道:“怎麽?”


    沈玉舒好奇道:“你在這裏發呆做什麽,錦書裏的東西有進展了?”


    顧曦延搖搖頭道:“一無所獲,不過倒是玉龍寨中的一個地方有進展了。”


    沈玉舒忙問道:“什麽地方?”


    顧曦延將錦書攤在手上,道:“玉龍寨後的鳳棲山,那裏地勢險要卻有一條小道迂迴而上直達山頂。”


    沈玉舒望著他凝重的神色道:“你想去鳳棲山看看?”他無聲的點點頭。


    沈玉舒見他決心已下便道:“那晚上我陪你一塊兒去。”


    顧曦延一聽立馬搖頭道:“不可,這件事情我一個人還好辦一點,若是有人陪著反而不妥,更何況沈夫人還病著,你應該照顧她。”


    沈玉舒卻依舊有些擔心道:“可是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他聽她這樣說將視線從錦書上轉移到她的臉上道:“我沒事,你還是在這等我的好。”


    沈玉舒知他說一不二,隻能答應他晚上在這裏等他。


    這一夜,沈玉舒一個人站在顧曦延的房間裏焦急萬分,他拿著錦書在入夜之後就一個人去了鳳棲山,可是後山的情況她卻一無所知。她在白天時專門去問過阿旺,可是他說鳳棲山是玉龍寨的禁地,誰也不能上去。


    沈玉舒聽後心更加慌亂起來,如今她望著燭火發呆,可心中卻早已炸開了鍋,於是隻好盤腿坐在床上修習起《清音經》來,待她入定之後慌亂的心情才有了平複,可是腦海中卻浮現出青月山中的歲月。


    記得顧曦延第一年在青月山中過年,顏風讓葉知秋跟榮楠去買了好多東西,而她則是跟在顧曦延身邊。可那時她最開心的事情是,養的雞跟鴨都下了仔,一窩小雞一窩小鴨,每天清晨都要起個大早去喂雞喂鴨。


    顧曦延被一群小雞小鴨弄得心煩意亂,因為那些被沈玉舒放養的小動物們,總喜歡把糞便拉在顧曦延的房門口。


    那一段時間,顧曦延房門地上總是一坨一坨的雞屎跟鴨屎,他有時不注意總會踩上一腳,剛開始他會讓榮楠或者她把糞便鏟了,再把地拖幹淨,緊接著收拾沈玉舒一頓。


    結果發現幹淨的地麵上小動物們更喜歡,他實在忍無可忍便把她叫去告訴她,要是他再看到自己房間門口有糞便,他就把她變成糞便。


    沈玉舒當時以為他隻是嚇唬自己,可是沒想到他卻來真的,他沒有把她變成糞便,卻布置給她一項任務,就是在大年三十前必須背會《清音經》上學剩下的內容,而且還得將《論語》的前一百段都背的滾瓜爛熟,還要負責每日打掃他的門口,否則他就把她養的的動物都宰了燉湯喝。


    沈玉舒本不以為然直到見他提刀出門向雞窩走去,才慌了神隻能答應他所有的要求。那一段時間她每日每夜的背誦,沒日沒夜的看書,直看的自己都快吐了還不肯罷休。


    後來顧曦延見她如此不要命,才最終妥協說,隻要別把這些雞鴨還有兔子什麽的放養在院子裏,她想怎麽樣都可以。那是他唯一一次的妥協,也是她唯一一次,在與他的鬥爭中勝利。


    那一年過年,沒有鞭炮沒有煙花,隻有她與師姐做的滿滿當當一桌子菜,跟一壇桂花酒。他們六個人圍著桌子做了一圈,大家喝酒吃肉,說著新年的願望,她跟師姐互相打鬧拉著葉知秋做擋箭牌,也是那一次過年她見到顧曦延難得一見的笑容,是那樣迷人,那樣令人心醉。


    門被撞擊的聲音,讓沈玉舒從思緒中迴了過來,她忙起身將門閂放下,不想顧曦延卻跌進了她的懷裏。


    沈玉舒見天已經麻麻亮起來,趕忙將他扶到床前躺下,隨後將門閂好。


    沈玉舒見他氣息起伏很快,便問道:“你怎麽了?”


    顧曦延抓著她的手,起身想要說什麽,突然嘔出一口血來,便又筆直的倒下昏死過去。沈玉舒心一驚,忙將手抽出來搭在他的手腕上,他受了內傷失血過多。


    沈玉舒確定自己的判斷後,忙將他的夜行衣從胸前扯開,隻見他左腰部有一條長長的刀口,雖然不深卻也將他的內衣染透。


    沈玉舒手忙腳亂的將他的上衣脫下,又將事先準備好的止血藥塗在傷口,藥物與皮肉接觸的疼痛讓他立刻清醒,見她處理傷口,便喘著粗氣道:“山上有個山洞,洞裏有機關,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在那裏守著。”


    沈玉舒心中一緊,手中卻不停道:“什麽叫做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


    顧曦延皺了皺眉道:“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它動作迅速,見首不見尾,我這傷就是它弄的。”


    沈玉舒這下更不明白了,卻也不能再這個時候問太多,於是便道:“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說,不急於這一時。”


    顧曦延點了點頭,這才閉上了雙眼。


    沈玉舒處理好傷口已是天亮,她有些疲憊的將被子蓋在顧曦延身上,又將一堆染血的衣物偷偷塞進做飯的爐灶裏看著它化成灰,才去了沈母的房間。


    沈母這幾日氣色好了許多,不似以前那般憔悴。


    沈玉舒見沈母有了笑容麵龐,心中安慰不已可卻又忐忑,那些一直沒有出現的人,也該出現了。


    顧曦延的外傷結了痂,內傷卻養了很久,那日沈玉舒替他換藥時他問她道:“你是郎中,你可知道什麽東西長相似人卻並非人?”


    沈玉舒想了半天道:“這個世界上有種類似於人類的物種,我們稱之為野人,時常出沒於一些未經人類足跡的深山老林,但是野人幾乎無智,傷人也不可能用刀。”


    顧曦延有些失望道:“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功夫很厲害,還會控製洞裏的機關,隻要它一發聲,洞裏的機關就會發出,我還沒反應過來便中了一刀,後來它便上來與我廝打,可是夜色太暗,我隻拿了一個火把,根本看不清楚。”


    沈玉舒換好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坐在一旁道:“到底是什麽東西,隻怕得迴去問問師父,他見多識廣也許會知道,再說不是有煙雨樓嗎,你讓他們好好查查不就知道了。”


    顧曦延默然的點了點頭,伸手將錦書交給她道:“這個你留著,我打聽過了,玉龍寨中的這幾位長老都不是好相與的,若是他們要你交出錦書,你就交給他們確保你們幾人的安全就好,我怕到時候他們不但要錦書還會要你們的命。”


    沈玉舒聽到顧曦延最後那幾句,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句話好像以前在哪裏聽過,心中一緊道:“不會那麽嚴重吧。”


    顧曦延道:“世事難料,我們總得作好準備。”


    沈玉舒見他神色凝重便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顧曦延聞言又望了她許久道:“答應我一件事情。”


    “何事?”


    “鳳棲山中的怪物,我們還沒有弄清楚是什麽東西,所以在我走後你一定不要擅自闖進去。”他嚴肅道。


    沈玉舒望著他關切的表情,點頭微笑道:“知道啦,你快好好休息吧。”


    隻是一切的計劃都趕不上世事無常。


    顧曦延受傷三日後,突然收到了文靈軒的飛鴿傳書,文靈軒在信中說顧曦月派人來信,說要在年關之前親自來探望。


    顧曦延清楚探望是假,隻怕是顧曦月已經等不及想要除掉他才是真。


    沈玉舒真恨文靈軒那一刀為何沒要了他的命,不禁雙手砸在桌子上憤恨道:“為什麽老天不降個雷劈死他!”


    顧曦延哂笑道:“他不過是一隻秋後的螞蚱,如今要不是顧德用他自己的暗衛護著他,隻怕他早就跟著褒國公府那幫畜生一起死了。當下最重要的是要治好你母親,其他的我來安排就是。”


    沈玉舒不解的看向顧曦延,卻見他給自己斟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才緩緩道:“在我爹成為丞相之前,整個大安國第二大姓氏便是褒國公許家。第一代褒國公許正文是大安國有名的開國丞相,他協助端木氏開疆拓土,幾乎是殫精竭慮,但是到了顧曦月外祖這一代,卻動起了歪心思。”


    沈玉舒聽到這裏,想起文靈軒和馮玉華曾經說起褒國公府,不禁道:“你是說給真宗找術士嗎?”


    顧曦延蹙眉點了點頭,“曆代帝王醉心於長生術的不在少數,如今的真宗更是一心修仙煉丹。隻是……”


    顧曦延側頭望了望窗外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北邊在下雪,而西南地區卻在入冬之後下起了連綿不絕的雨。


    “你師父可曾與你說過真宗是如何修煉的?”


    沈玉舒想了想搖了搖頭,顧曦延抿唇組織了一番語言開口,“最初真宗隻是修煉丹藥服用,後來褒國公進言說要用處子之血,真宗便下令宮中未寵幸過的宮女皆要日日放血供他飲用,再後來褒國公引薦的術士說處子之血太過陰寒,隻能為藥引,要真正的煉丹便要用童子血肉混入丹藥才可,所以在你們第一次來青月山之前,褒國公府一隻在搜尋十歲以內的童子入宮煉藥。”


    沈玉舒聽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後心發涼,她緊張的吞咽了一口唾液,卻聽顧曦延繼續道:“顧曦月在這裏麵也沒少出力,但是他們越是這樣做,真宗越糊塗,百姓們對他的厭惡越深切。我爹如今,也不過用顏先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褒國公府吵架滅族,幼童便也被送入了皇宮成了真宗煉丹的藥引。”


    沈玉舒看著顧曦延淡漠的表情,隻覺得似乎在他眼裏他根本不在乎一條人命的得失,“可是那些人命……”


    顧曦延幽幽望向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隻是亂世之下,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沈玉舒,顧好你自己吧,這安國天下隻怕很快就要更名換姓。在憐憫別人之前還是先憐憫憐憫你自己吧,你的母親更需要你的關心愛護。”


    沈玉舒望著顧曦延神色複雜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她清楚顧曦延所有的理性來源於他幼年時遭受的苦難,他早已忘記親情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更沒有體會過愛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在他的眼裏,他早已將時局分析透徹,並在其中為自己博得最大的利益。


    可是她不同,所以即便她可以理解顧曦延所說的每一句話,卻無法做到與他一樣淡漠的看著這個世界。


    沈玉舒與馮玉華送顧曦延到寨門口,看著手中他給她的玉雕梨花,那是他貼身之物從不輕易示人,是她偶然在清洗他的衣物時發現的,竟然與她的梨花墜子有些相似。


    當日顧曦延與沈玉舒聊完褒國公府後,當夜便將她喚至他的屋子裏。屋中隻燃著一盞油燈,顧曦延在微弱燈火下從懷中取出了這多玉梨花,放在手心輕輕用指腹摩挲著,“這是我煙雨樓的標識,隻有效忠於煙雨樓的人才有,如今你可願接受它?”


    沈玉舒望著他手中的梨花,“你不是曾經給過我一枚梨花墜子嗎?”


    顧曦延淡笑搖頭,“那朵是我自己雕著玩兒的,這一朵才是信物。沈玉舒,我再問你一遍,你可願意?”


    顧曦延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一種期待和心虛的試探,漸漸的讓沈玉舒也有了一絲異樣。既然當日沈玉舒說把他當主子,他就給她這個身份,從今往後沈玉舒就是他顧曦延的下屬,隻聽他的號令。


    沈玉舒望著顧曦延心裏有些亂,但她依舊不自覺的伸手接過了玉梨花,她注視著羊脂玉雕琢成型的玉梨花,忽而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多謝樓主。”


    顧曦延心中浮上一抹從未有過的情緒,像是生氣又像是酸澀,他訕訕的收了手,抿唇不言,許久才道:“很好。”


    如今當沈玉舒看著他絕塵而去時,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失落,她似乎還能感覺到那日躺在他懷中,他胸膛傳來的溫度跟他強有力的心跳。可是想起他的嚴厲和莫名其妙衝她發的火,她又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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