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延停下了敘述,望著沈玉舒不再說話。而她的心在望著他的時候,莫名的痛了一下,這是他的童年,沒有歡樂,隻有痛苦與自保。


    顧曦延看了沈玉舒許久突然道:“當初父親和大哥出現在岩州怕是早已知道沈家錦書有何作用。”


    沈玉舒見他當話題突然轉向沈家,便問起他關於錦書的傳聞。


    顧曦延告訴她道:“相傳錦書中記載著通往玉龍寨的秘密,隻要知道了這個秘密,便可號令群雄爭霸天下。”


    他說完,沈玉舒便推測姨母當時年紀幼小情竇初開,根本就不知道丞相父子的詭計,很可能在沈母處知道了錦書的存在後告訴了丞相,所以沈家才會遭滅門之禍。那些看似沈府對顧德的彈劾,不過是表麵的假象。


    沈玉舒望著一路前行的顧曦延的身影,他的姐姐、母親都是被許氏和顧曦月所害,而他在那個危機四伏的家裏卻能安穩生活了那麽多年,到底是怎麽樣堅持,才能讓他走下去?


    她恍然就想起了他入苦行僧一般的日子,那是他的克製隱忍,是他對自己母親和姐姐最後的承諾。


    沈玉舒一時不知該怎樣說清自己心中的情緒,想了半天走到他身邊道:“顧曦延,你很厲害!”


    顧曦延楞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問道:“這是何意?”


    “你可以在父親不聞不問,兄長加害的情況下在丞相府裏生存這麽多年,你不厲害誰厲害。”沈玉舒忙解釋道。


    “這樣想想也是,不如你正式加入煙雨樓如何?”他略帶調侃的說道。


    沈玉舒此時徹底放下那些防備和怨懟,鄙視的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吧,我怕我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快上路了,我們已經耽誤很長時間了。”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們向著北方走了兩天,到了阿旺所說的李家寨,而顧曦延現在又重新戴上了他的人皮麵具,做迴了小亮。沈玉舒看著他那張易了容的臉,故意道:“還是小亮長得好看!”


    顧曦延一臉認真道:“真的?”


    沈玉舒用力點點頭,她見他表情有些不對頭忙解釋道:“我隻是開玩笑而已,不用那麽當真吧。”


    顧曦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玩笑也不準!”說完便自顧自的向寨子裏行去。


    沈玉舒在後麵無奈的搖了搖頭,真是個小氣鬼小心眼的潔癖大王。


    到了李家寨,卻沒有發現馮玉華和阿旺的影子,打聽後才知道他們怕那些劫匪發現他們會因為他們而劫了村寨,所以沒呆多久便啟程去了玉龍寨。


    知道這個消息後他們便也沒多做停留,補充了幹糧便也往玉龍寨行去。


    路上顧曦延才告訴她,他這次出來是讓文靈軒假扮自己在山上,榮楠和葉知秋在一旁伺候,以迷惑山下顧曦月的暗探。


    但是他也不能做太久的停留,本想著跟著他們出來看看這玉龍寨之中究竟有何玄機,考察考察民情並安全將他們送進玉龍寨就迴去。隻是沒想到路上會遇到數量龐大的劫匪,所以他打算再待一段時間,最好能安全的與他們一同迴青月山。


    可沈玉舒心裏明白,他不能停留到那個時候,文靈軒畢竟不是他,萬一這個時候丞相府派人來看他,或多或少總會露出破綻。


    有些事情,沈玉舒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像如今她對他的感覺越來越複雜,像是一個朋友,又像是一個主子,而且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的依靠他,心裏也總會想著他。


    這種情緒這麽了她四五天後,她痛定思痛決定不再想那麽多,順其自然,她還是把他當半個主子吧,不然做的太過分了,顏風那邊也會罵她不知分寸。


    可是沈玉舒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管住自己的心多久。


    趕到玉龍寨時,已是從李家村出發的第二天午時,他們大老遠便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玉龍寨竹子所造的巨型大門那裏徘徊著,不時的還向路上望上一望,看到他們的身影後就大步跑了過來,直到近處才看清是阿旺。


    阿旺見到他們平安無事,激動不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快進去吧,馮姑娘都快急瘋了,長老們也在等你呢。”


    沈玉舒心中激動焦急的想見到沈母,便小跑跟著阿旺進了苗寨,而顧曦延還是一如既往的少話默默跟在身後,所以阿旺也並沒有太在意,隻是像貴客那樣迎接他。


    進了苗寨阿旺直接將沈玉舒帶到沈母所在的屋子前,對她說道:“沈姑娘,你還是要有心理準備,你母親現在狀況不是很好,認人都不是很清楚,說話也是顛三倒四,這幾日你不在,馮姑娘已經熬了很多藥給你娘,可是你娘不是說毒藥一口都不喝,就是用身邊能用的東西打人,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


    站在屋前的那一刻沈玉舒的心已經揪成了一團,這一刻對親人的她與曾經沈玉舒對親人的思念融合在了一起,越發濃烈,聽到阿旺如此說更是心痛不已。


    一直跟在身後的顧曦延,此時上前拍拍她的肩道:“進去吧,不要總站在這裏。”


    沈玉舒望著他,心中一暖,點了點頭抬腳進屋。沒想剛踏進屋門,便聽見裏麵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她心一緊趕忙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站在屋中的那一刻,沈玉舒愣住了,屋裏能封住的窗戶全都被人從裏麵封死,一地的碎碗瓷片。


    床上一角,縮著一個麵目被花白頭發遮住一半婦人,她嘴裏不停念吼叫道:“毒藥,是毒藥,我不喝,我不喝!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你們是來殺我的,走開,走開!”


    淚水在這一刻模糊了雙眼,沈玉舒一步一步走向床前,看著一臉驚恐的沈母,她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是歲月滑過留下的斑痕,一道一道都如利刀,深深的戳在她的心裏。


    她輕輕地坐在床前,伸出手想要撥開她的頭發,誰知沈母一把打落她的手,跳到床的另一頭,一臉驚恐的指著自己的女兒道:“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錦書不在我這裏,你別過來。”


    沈玉舒渾身一震,沒想到沈母的記憶停留在了那一刻。


    沈玉舒看著受驚的沈母,不知如何是好。腦海裏不禁蹦出當初沈母帶沈玉舒姐姐唱的那首兒歌,她試探著便又靠近了沈母幾步輕輕的開口唱道:“太陽掛當空,小雞喔喔叫,小貓喵喵喵,大公雞脖子粗,喊著寶寶去喂豬,小豬小豬不要叫,等你吃飽了,寶寶就會笑!”


    含著淚唱罷,沒想到沈母聽著卻止住了驚恐,慢慢的從床腳爬到沈玉舒麵前盯著她半天突然不可思議道:“妍妍?”


    沈玉舒一聽激動的抓起沈母的手肯定的說了句,“妍妍。”,隨即將沈母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又道:“是我,妍妍。妍妍來了,娘親還要帶妍妍去喂小豬。”


    沈母似是不信她所聽到的和見到的一切,用另一隻手顫抖的捧著她的臉道:“你是妍妍?”


    沈玉舒用力的點點頭,抓著沈母的手道:“是我,是妍妍,妍妍來看您了。”剛說完,不想沈母一頭撲到沈玉舒懷裏放聲大哭道:“老天爺啊,你還活著,我的妍妍還活著,我可憐的孩子啊!”


    沈玉舒用力環抱住在她懷裏顫抖不已的沈母,也哭喊道:“我們都還活著,我們都活著!”


    馮玉華立在一旁見狀也不住的流淚,走上前拍著她的肩膀道:“小舒,別哭了,你娘現在狀況很不好,我熬了藥快些讓你娘服下,這樣還能壓住她體內的餘毒的毒性。”


    餘毒?沈玉舒聽馮玉華說,連忙抓起沈母的手探脈。脈象虛浮,明顯體內餘毒未清的症狀,沈玉舒見此情形忙胡亂抹了把眼淚,哄著懷中的沈母道:“娘,想不想和妍妍一起迴家?”


    沈母坐起身看了一圈沈玉舒身邊的人,盯著她用力的點點頭道:“他們都是壞人,妍妍你帶我走,娘不想呆這裏,這裏不是家。”


    沈玉舒順勢端過馮玉華遞過來的藥碗,看著沈母道:“那娘親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生病了,您要養好身體才能跟妍妍走。”


    沈母看了眼沈玉舒手中的藥,露出遲疑,沈玉舒便繼續道:“這是妍妍親自給娘熬的藥,隻要娘親乖乖喝下去病就會好,到時候妍妍就會帶娘親離開這裏。”


    可沈母看著那一碗藥還是不肯喝藥,直到後來沈玉舒端著藥碗自己喝了一口,再次遞給沈母,沈母才肯將藥喝了下去。


    馮玉華在藥裏有安神的成分,沒一會兒,沈母便在沈玉舒懷裏昏睡了過去。


    沈玉舒默默擦拭了沈母臉上的淚漬,將她放平躺好,蓋好被子。又親手將沈母的頭發整理了一下,看著蒼白臉色和消瘦的娘親,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沈玉舒,我們找到了你的母親。你終於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裏闖蕩了。


    馮玉華開的藥沒錯,這房間怕是她來後才將窗戶封了起來。隻是,沈母的毒不是那麽好解,就算她和馮玉華拚盡醫術也隻能將毒性壓下去,要解毒還是得顏風來。


    “先把眼淚擦了,打起精神。”顧曦延適時遞過一塊手帕,沈玉舒抬頭看了看他,苦笑道:“我一定會治好她,帶她離開這裏,娘說的對,就算我們真的是玉龍族人,可是這裏早已不是我們的家了。”


    馮玉華在一旁好奇的看著他們,指了指他們倆,道:“你們這是……”


    沈玉舒隻好迴頭走到馮玉華身邊低聲告訴了她顧曦延的身份。


    馮玉華著實驚道:“怎麽是他!我還以為跟來的會是文靈軒。”


    沈玉舒一聽無話可說,也不明白馮玉華為何會以為是文靈軒便也沒多做解釋,隻是跟她說顧曦延不放心她們兩個女孩子上路所以才跟來。


    馮玉華不由又扭頭望了望靠在門框上的顧曦延,嘖嘖道:“這位顧公子行事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


    沈玉舒無奈,“隨他吧。”


    沈玉舒和馮玉華還有顧曦延將沈母的房間收拾整理幹淨住了下來。對於阿旺對顧曦延的質疑,沈玉舒便解釋說她們手頭沒有那麽多的銀兩,所以要等她湊夠了銀兩再送他走。


    之後阿旺便熱心的幫他們湊起錢來,他打算在他們閑暇之時把寨子裏生病或者身體不舒服的人,都召集到這裏讓沈玉舒和馮玉華為他們瞧病掙錢。


    這樣熱心的舉動,讓沈玉舒一行人一時之間感動不已,都不知該怎麽說才能表達自己的謝意。


    可是沒想顧曦延卻不幹了,說什麽都不讓沈玉舒跟馮玉華坐診,後來她隻能告訴阿旺,說小亮因為水土不服得了重病,一時半會兒不能離開人照顧,阿旺這才對自己的打算作罷。


    第二日,沈母不再吵鬧,每次沈玉舒將藥碗端至她麵前時,都會自己先假裝嚐一口再喂沈母喝下,沈母也隻有她在的時候才能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一直看著她叫她乳名“妍妍”。


    這晚,沈玉舒照顧沈母睡下,來到門外看著藏藍色的天空發呆。


    繁星點點,如銀光點綴著的寂寞夜空,不時還會有流星劃過,讓沈玉舒心中為之動容不禁感歎起來,沒有工業汙染的天空,確實要透亮許多。


    就在她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時,隻聽身後傳來顧曦延的聲音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沈玉舒嘴角有了笑意,迴身望向走來的顧曦延,此刻他竟是卸去了麵具,恢複了本來麵目,“這句話倒是貼切。”


    顧曦延走近她身前,學著沈玉舒一般望著天空道:“牛郎織女而已。”


    可沈玉舒卻不禁羨慕起來,“這首詩的意境真美,卻也沒有寫出牛郎織女的悲慘命運。”


    顧曦延好奇道:“非要將結局寫出來,一首詩的意境豈不全毀了。”


    沈玉舒無奈的搖搖頭道:“隻可惜牛郎織女,相愛的人終不能相守,一年隻能借住鵲橋見一次麵。”


    顧曦延低下頭微笑的看著沈玉舒,“不可惜,他們觸犯天規,還能一年見一次,已是玉帝王母格外恩賜了。”


    沈玉舒有些不服道:“書中的詩句那麽美,可是現實都是一樣的慘,那你當日為何還要教我讀那麽多的書?”


    顧曦延望著沈玉舒道:“有的人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我卻覺得不管事男子還是女子,都要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要明白這世間萬千道理,讀的書越多越不會被眼前的名利所蒙蔽,越看得清這濁世,也越能明白自己要什麽。讓你讀書,是因為你需要將你空空的腦袋填滿。以前你讀的書是用來治病救人的這是最實際的東西,而我教你的是如何讓你用腦子在這個世上保全自己,讓自己明白如何才能活下去,明白自己要什麽。我不希望我身邊人除了懂一點醫術,連最起碼的自保都不會。那些文人舞文弄墨隻是為了抒發自我情感,若真是國破家亡時,那些人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人宰割,這才是最可悲的。人要有情懷,還要有不被打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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