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與顧曦延來到晴天觀時,山中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山澗悠悠的吹著微涼的風,一掃白日裏陽光照射的濕熱。


    沈玉舒偷偷望著身邊默不作聲的顧曦延,有一絲感激,也有一絲不可思議。


    她依舊不太明白,他為什麽會答應的那麽爽快。一般來說他應該拿著那些譯好的經書,不斷修習叮囑她迴別苑時給他帶點飯菜,或者逼著她做了飯再走。


    隻是怎麽就跟她來了呢,真的簡簡單單就是為了一頓飯,而不是別的什麽,比如又要和顏風葉知秋密會,計劃接下來的事情?


    沈玉舒這般一想,便也想的通,一定是有秘密要與顏風交談,所以才會這般爽快。隻是,以顧曦延目前的身份,不應該是顏風去見他才對嗎?


    沈玉舒越想越想不明白顧曦延的行為邏輯,到最後隻能在心頭歎了一口氣,顧曦延的心就是海底針,誰也摸不透。


    馮玉華早已備好了酒菜,見他們踏入晴天觀的大門,馮玉華自是開心迎上前,“沒想到二公子也能賞臉來吃這頓飯,飯菜簡陋隻怕二公子要笑話了。”


    顧曦延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弄得氣憤有些僵持,沈玉舒見狀連忙說道:“怎麽會,我每天也做的是這些,他吃的可好了呢,對吧。”說罷,還不忘用胳膊搗了搗一旁像個木頭一樣的顧曦延。


    顧曦延看了一眼沈玉舒,並不不理會她的話語,而是徑直坐在了桌邊,直到顏風來,他才起身頷首行禮,道了一聲“顏先生”,弄得沈玉舒和馮玉華分外尷尬。


    顏風倒是沒說什麽,隻是上前還禮,“不敢不敢,沒想二公子能來,華兒,去把師父的那瓶桂花酒拿來,今日讓二公子好好喝一迴。”


    顧曦延此時才露出難得微笑,“早聽顏先生說,自己有一瓶珍藏多年的桂花酒,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顏風聽罷笑著摸了摸胡須,坐了下來。


    馮玉華取過桂花酒,為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沈玉舒望著眼前的桂花酒,心中有些怯。這具身體貌似對酒可不怎麽耐受,記得兩年前,有一次她趁顏風不在,偷偷喝了這桂花酒,沒想這酒入口既不辣也不刺激,而且還有著淡淡的桂花香跟甜味兒,那時她便以為這酒沒什麽厲害,便當著桂花飲一般,喝了好幾杯。


    可誰曾想這酒的後勁卻很足,沈玉舒不但醉了而且聽馮玉華說,她坐在院子裏的槐樹下足足唱了一天的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誰都勸不動。


    從那以後,沈玉舒再也沒有碰過酒,尤其是顏風的桂花酒。


    沈玉舒盯著酒杯正發呆,不想馮玉華突然搗了她一下,她才驚醒過來,隻聽馮玉華道:“師父問你話呢。”


    沈玉舒這才反應過來道:“啊,什麽?”


    顏風有些嗔道:“整日裏腦子不知道在哪裏遊蕩,我問你最近你可將二位公子照顧好,有沒有惹禍?”


    沈玉舒一聽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既然答應了師父,我自是謹守本分事事以二公子為先。”


    顏風此時才笑著道:“沒惹禍就好,今日是你十六歲的生辰,為師沒有什麽好給你的。”說罷顏風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遞到沈玉舒麵前,她忙起身雙手接過,顏風才繼續道:“這個是你師公傳下來的一套金針,你好好收著。我見你這些日子對針灸之術修習頗有建樹,以後倒是可以在此醫術上鑽研一番。這金針剛好算是對你的鼓勵,別讓為師失望。”


    沈玉舒聞言打開木盒,裏麵用麻布包裹著排列整齊的一根根小金針,沈玉舒不禁動容,“師父,這麽貴重的東西,玉舒受之有愧。”


    顏風慈愛一笑,“你的施針技術日漸純熟,如今又照顧二公子甚好,這套金針給你,我也算是不負你師公所托。你放心,你師姐跟你師兄也少不了。”


    沈玉舒見顏風如此說,這才放心的收下。


    馮玉華這時也興奮道:“小舒,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沈玉舒屬實沒想到自己一個生辰除了能吃飯,竟然還能有禮物收。前一世裏,她隻顧著學習,並不善社交,除了高中和婷婷關係好一些外,再無人和朋友,而每年的生日也都是父母給她過,送她的也都是她提前就看好的東西,父母給她買迴來。


    她被保護的很好,從來不知世間疾苦。可如今,看著手中的金針和顏風等人關切的目光,她竟是心頭浮上濃濃暖意。離開了父母,還有師父師兄和師姐,她又缺什麽呢?她隻要做好自己便是對他們最好的迴報。


    沈玉舒眼含淚花一臉興奮,“什麽東西啊?”


    馮玉華狡黠一笑,從懷裏拿出一個布娃娃放在沈玉舒手裏道:“你看這個娃娃,像不像你?”


    沈玉舒低頭看著手裏巴掌大小的布娃娃,這是純手工縫製的布娃娃,白布為膚,黑布為發為眼,紅布為唇,青布為衣,看起來竟是與她分外相似,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師姐,我多大了,你還送我這個,真是的!”


    馮玉華哈哈笑道:“你以為我會送你什麽,你看這娃娃與你一樣梳著兩個辮子,小嘴巴撅著眼睛瞪著多像你生氣時候的模樣啊,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要給你做這個布娃娃,你可要好好保存哦。師兄的禮物,等他迴來了,你親自向他要吧。”


    沈玉舒心中激動,卻也不知該說什麽,馮玉華這份禮物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這樣的時代十六歲的少女早該是待字閨中,以待良人,誰還會記得起心中那個不願長大的稚童依舊需要保護。


    顏風見沈玉舒和馮玉華嬉笑著,便也招唿著大家喝了杯酒開始吃飯。


    酒菜下肚,沈玉舒便覺得腿腳有些虛浮,她望著顏風跟顧曦延低頭耳語,自己竟笑出了聲,馮玉華有些莫名其妙的盯著她半天,突然發問道:“你還記的那個胡姬教你的舞蹈嗎?”


    沈玉舒信心滿滿道:“當然記得了,她不是也教過你嗎?”


    馮玉華見狀道:“我記不全了,倒是那曲子我還記得,今天你過生辰,不如為大家獻舞一曲可好。”


    沈玉舒讓一杯桂花酒弄的暈暈乎乎,道:“好啊,不過我有個條件。”


    馮玉華忙問道:“什麽條件?”當時,她並沒有發現,就在她們對話時,一旁的顧曦延早已將注意力全部都轉到了她們身上。


    沈玉舒用微醺的目光望著馮玉華道:“我要你彈琵琶。”


    馮玉華一驚道:“我多少年不碰那東西了,我不要!”


    沈玉舒一聽便耍賴道:“你不彈,我也不跳,看我們誰拗得過誰。”說罷,她不知死活的又喝了一口酒。


    馮玉華見狀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誰讓今日是你的生辰呢,你先去換衣服,我去取琵琶。”說罷,馮玉華轉身就迴了房間。


    沈玉舒喝了一口桂花酒,徒增了些膽量,也學著馮玉華拍了一掌桌子,高聲道:“誰怕誰啊!”說罷,也起身不顧一旁的顧曦延與顏風,迴屋換了衣物。


    衣服是當年那位胡姬所贈,沈玉舒和馮玉華各一件,隻是那時她們年紀小,根本撐不起衣物,況且胡人所穿的衣物皆比中原要色彩鮮豔許多,穿著也太過礙眼,如今這樣的場合穿將起來倒是剛剛合適。


    沈玉舒穿好,第一次兩條長辮散開束在身後,照著銅鏡看了幾眼。


    鏡中之人目光迷離,臉頰微紅,顯然一副醉態。她望著鏡中紅衣似火的女子,心中想,若是她有馮玉華那般的傾城容顏,是否這一身紅衣會更貼合一點。正想著馮玉華已在外喚她,“小舒,你好了沒有,快一點啦!”


    沈玉舒聞言忙收起心緒,走了出去。


    院中的槐樹下,借著月色沈玉舒仿佛看到了顧曦延眼中一抹難得的光芒,可等她仔細看時,卻見他隻是平淡的看著她一如往常,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沈玉舒心中自嘲,他嫌棄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多看她一眼,於是向一旁抱著琵琶坐在石椅上的馮玉華點了點頭。馮玉華收到她的目光後,低頭撥弄了幾下琴弦,樂曲便悠然而出。


    樂曲當年是宮中所盛行的有名的胡曲,《鳳之靈》。


    當年由西域傳進安國,在宮中得以流行之後邊也在坊間流傳開來,沈玉舒所穿的長裙便是如鳳凰的尾羽一般,在旋轉中不停過的張開又閉合,仿若一隻即將展翅高飛的鳳凰,翱翔於九天。


    沈玉舒隨著舞曲不停的挪動著步伐,不停的旋轉著身體。因為旋轉額頭上早已浸滿了汗珠,不想馮玉華有心逗她故意撥弄琴弦的速度越來越快,而這舞曲在最後,舞者是要不停的旋轉身體,直到一曲閉才如鳳凰歸巢一般蜷縮著身體蹲在地上。


    沈玉舒不停的轉著,直轉的她想把今晚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時,馮玉華才撥弄到最後一個音符。沈玉舒聽罷,立馬圈起身子擺出最後的定型動作。


    曲畢,沈玉舒撐著膝蓋支起身體,喘著氣抱怨的盯著馮玉華竟是說不出話來。


    馮玉華笑著道:“不錯嘛,這麽久了,這舞步你都還記得。”


    沈玉舒聽她如此說,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她道:“你想害死我就直說,我都快吐出來啦!”


    馮玉華撇撇嘴,將琴立在凳子旁,笑道:“我好久沒彈琴了,今日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擺弄一下也不為過啊,到是讓師父和顧公子見笑了。”


    此時沈玉舒才順著師姐的目光,轉向站在廚房門口望著她們的顧曦延與顏風,沈玉舒的臉瞬時比方才喝過酒時還要滾燙,她望著顧曦延專注的眼神,心中慌亂的低下了頭。


    顏風瞥了一眼顧曦延的神色,轉而又對這沈玉舒道:“舒兒,還不快從地下起來,坐在地上像什麽樣子!”


    馮玉華忙上前將沈玉舒扶了起來,可沈玉舒卻再沒有勇氣抬頭看一眼顧曦延此時的表情,捂著臉跑迴房中換衣服。


    馮玉華跟著沈玉舒進了屋,望著她一邊換衣服一邊道:“舒兒,你不會是喜歡上顧曦延吧?”


    沈玉舒一聽忙轉身辯解道:“你別瞎說!我怎麽會喜歡一個潔癖怪!”


    馮玉華笑著將琵琶收起來,來到她身邊幫她梳頭道:“看看你今日的表情,我敢說你就算不喜歡他,對他的心思也不是曾經那般厭惡了對嗎。”


    沈玉舒在銅鏡中望著身後的馮玉華不解,“我不懂?”


    馮玉華歎了口氣道:“你從小在山中長大,心思太單純,與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顧曦延城府太深,他的世界也太過複雜,你別忘了你如今跟著他是為了什麽?”


    沈玉舒微微出生望著銅鏡中兩個嬌美的人兒,心中泛起酸澀,“我知道了。”


    馮玉華見狀將沈玉舒的身體扭到她麵前,望著她閃爍的眼眸,擔憂道:“小舒,你不像我和師兄,你的仇總有報完的那一天,之後你就可以去過你自己想過的日子,嫁人生子也罷,闖蕩江湖也罷,隻要是你願意的師父都會允。我們隻希望你之後是快樂無憂無慮的一輩子,而不是陷入一場沒有結局的感情,到最後遍體鱗傷。”


    沈玉舒聽她這樣說,心中惋惜道:“師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馮玉華神色落寞無聲的點了點頭,“他都告訴我了,我不想連累他,所以隻能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沈玉舒不由心中急切,“那你呢,你怎麽辦,你從小對師兄的情分難道就這樣斷了?”


    馮玉華忙將流出的眼淚擦幹,衝沈玉舒笑了笑,“人總要活下去,我無權無勢幫不了他,那我隻能選擇放手,可是將來的事情誰又知道呢,我想屬於我的終歸跑不了吧。”


    沈玉舒心中迴想著馮玉華的這句話,想著顧曦延深邃的目光,心中糾結。


    她是動情,還是憐憫,有許多情緒都交織在她腦海裏,讓她渾身都不自在,卻又無計可施。


    沈玉舒和馮玉華換好衣服出門時,顧曦延早已獨自站在院中,仰望著月色。她見他修長的身影,不禁黯然傷神苦笑,他們不同路,確實如此。


    不想顧曦延聽到動靜後,迴頭望向她,馮玉華見狀忙上前道:“時候不早了,公子與舒兒也該迴去了。”


    顧曦延聞言點了點頭,看了沈玉舒一眼便向外走去。她見狀忙跟師姐道了別,小步跑上前,跟在顧曦延身後出了晴天觀。


    迴到別苑時沈玉舒酒已經醒了大半,本想著就迴屋睡覺,不想剛推開房門卻被顧曦延叫住道:“沈玉舒,你隨我來。”


    沈玉舒見他神色淡然,便低著頭進了他的房間。她一動不動站在桌邊,看著他到床邊的櫃子裏搜尋著什麽,沒一會兒他便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走到她身邊。


    他伸手遞給她道:“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這個算是謝禮也算是你生辰的禮物。”


    沈玉舒像是聽岔了驚訝的望著顧曦延,伸手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麵靜靜躺著一塊兒拇指大小羊脂白玉墜,白玉被雕刻成梨花的模樣,淡雅素淨。梨花上麵拴著一枚粗細均勻的紅繩,沈玉舒將它拿出來觀看了許久,心中說不出的高興道:“這玉真漂亮。”


    隨即她又將目光落在顧曦延的雙眸上,第一次她在他的眼眸裏看到了幾絲暖意,“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顧曦延聽她說喜歡,嘴角不自覺上揚綻開一抹輕笑,“迴去睡覺吧。”


    沈玉舒望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竟是癡了,本想問問他玉墜子的來曆,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他既然不說,她又何必問。更何況,誰知道顧曦延之後又會怎麽折磨她。


    就在沈玉舒與顧曦延相互對視沉默的時候,文靈軒的聲音卻突然出現,打破了房中略帶曖昧的安靜,道:“看我打了什麽迴來,明日又可以讓舒兒給我們做頓美……餐……”


    文靈軒提著獵物走進房間後看到顧曦延的表情,不由一愣。


    沈玉舒見狀更是迅速向後退了一步,顧曦延也沒再多說,她便忙轉移話題指著文靈軒手中的獵物,“原來是野山雞啊,這種山雞燉湯最是美味了,明日我就把它燉了,給你倆補身子。”說罷便搶過文靈軒手裏的野雞,向廚房奔去。


    這一夜沈玉舒輾轉難眠,手裏一直握著梨花玉墜,最終將它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論這玉是誰送的,如今就是她的寶貝,她就要好好對待它。況且玉養人且保平安,一定要戴在身上才行。


    總之那一晚,她給自己找了無數條合理的將玉墜戴在身上的理由,已完全忘記,這玉原本不過就是顧曦延實在拉不下麵子才送給她的生辰禮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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