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就在她幾乎睡著時顧曦延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從她身後傳來,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隻聽他語氣帶著幾分落寞,淡淡道:“進來吧。”


    沈玉舒聞聲一個激靈,方才的睡意頓時消失無蹤,趕忙收拾心緒跑進了他的房間。


    顧曦延坐在四方桌邊盯著沈玉舒,看的她不自在也有些緊張。


    顧曦延見她不說話從懷中拿出一本書,放在桌上推至她麵前道:“這是當年雨禪法師留下的《清音經》也就是班若羅,原本他已拿走,這是我憑記憶謄寫的副本。這本內功心法其實更適合你這種沒有練過武的人,你年紀小我們便可從內功開始練習打基礎,但是切記不能著急,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沈玉舒萬萬沒想他如此慷慨,把這本他曾經修煉了一半的秘笈拿出來,興奮的連忙接過去翻看。


    可是她翻看了沒幾頁,便麵色不悅的將經書還給了顧曦延道:“二公子,你若真的不想教我武功,直接告訴我就好了。”


    顧曦延像是沒有讀懂沈玉舒的話一般,“你說什麽?”


    沈玉舒指了指書本,“這明明是一本樂譜,你何苦將它說成是修煉內功心法的經書?”


    顧曦延疑惑,拿起桌上的經書,細細翻看,一邊看一邊道:“這怎麽可能,當日雨禪法師注解時……”說著他便又沉默的全神貫注看了起來。


    沈玉舒見他神色有異,一想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是一本樂譜,於是她便來到他身邊耐心道:“這是一本樂譜無疑,隻不過他裏麵曲譜是用胡文所寫,你不懂也情有可原,你說這一本武學秘籍其實也不無道理,因為在我剛才翻看的那幾頁中,胡文裏確實還夾雜著一些類似身法修習內功的東西。”


    顧曦延抬頭盯著沈玉舒,驚異道:“你怎會知道?”


    她第一次對著顧曦延耐心解釋,“我幼年認識一位胡姬,也就是那位教坊司裏教我彈琴的樂姬,是她教我的胡文。她不會漢字,所以樂譜都是用胡文撰寫。”


    說罷,沈玉舒從他手中拿過《清音經》翻看道:“不如我把這本書拿迴去,仔細翻研究研究,然後把裏麵的胡文曲譜譯成漢文,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可以找到你當年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


    話音落沈玉舒便一直低頭翻看經書,她許久沒有得到迴應,隻好將視線從書中收迴來望向顧曦延。


    隻見他深邃的眼眸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沈玉舒看著他這般表情,心頭不禁添了幾絲慌亂無章的心跳。


    她以為他是不同意她拿走書本,於是她隻好試探著問他,“二公子……能把它借給我嗎?”


    顧曦延收迴視線注視著經書,“可以,不過你就在這裏譯,我想第一時間看到結果。”


    沈玉舒見他同意,便也點頭道:“好,那我先去準備飯菜,等吃過飯,我就開始。”


    顧曦延聽罷,默然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沈玉舒想他心中該是迴想起以前練功的場景。隻是雨禪是西域高僧不可能不懂這胡文裏寫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當日卻不肯直言相告,竟然讓顧曦延盲目練了那麽久,不得要領練功。


    沈玉舒出了顧曦延的房間,仰頭望蒼穹,長長的感慨了一番,顧曦延這個丞相二公子,可真是難啊……


    吃過午飯,沈玉舒便著手開始翻譯《清音經》中的胡文。說是曲譜,可是譜子裏麵卻夾雜著難懂的生僻字眼,還有一部分的翻譯不暢的中原文字注解。


    沈玉舒一邊翻譯一邊慨歎,也不知是誰會有這樣的才能撰寫了這本《清音經》,將一本內功心法夾在這雜亂無章的曲譜裏,可笑的是這經書竟然能流傳至今,還能被顧曦延練了那麽久不被發現。


    當然,這裏麵也少不了那位雨禪法師的問題,是雨禪太有心計,還是顧曦延太執著?


    直到傍晚,沈玉舒才翻譯了不到五分之一,顧曦延則是焦急的坐在她身旁不時的將她翻譯好的東西拿在手裏細細品讀。


    沈玉舒見他如此認真,便也不好打擾,隻是自己的肚子卻毫無征兆的叫了一聲,打破了他們原本認真鑽研的氛圍。


    顧曦延聽見她肚子的吼聲,這才抬起頭望著她,“去做飯吧,我也餓了。”


    沈玉舒見他一改往日嚴肅語氣,心中反倒有些不適應的望向他。


    顧曦延原本沉浸在她的手稿中,見一旁人兒沒反應,這才抬起頭不明所以道:“看什麽,做飯去。”


    沈玉舒一聽忙狗腿的跑去了廚房。


    那時沈玉舒才徹底理解顏風口中顧曦延對武學究竟有多癡迷,或者說對武學有著自己的執著,就連吃飯他都在翻譯好的紙張上一遍又一遍細細閱讀。


    沈玉舒看著他入迷的模樣恍惚就想起自己白發蒼蒼接近禿頂的導師,每天晚上也是這般在辦公室或者家中書房挑燈夜讀,就為了研究清楚論文裏一段文字,或者一個詞的定義。


    而她自己更是效仿導師,每每遇到定義不明的東西,就連吃飯都恨不得抱上自己的筆記本在咀嚼的時候再寫一段。隻是越是這樣,越是傷身。


    沈玉舒思量再三,終是道:“二公子,吃飯的時候看書,傷脾胃,吃過了再看也一樣。”顧曦延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並不理會依舊不肯放下手中的稿件。


    沈玉舒隻好大聲說:“吃飯的時候看書,不但不能百分之百的專心,而且還有可能將飯菜掉在衣服上,更可怕的是吃進肚子裏的東西是不會消化的,久而久之就會積食,二公子可體會過一個人兩三天的都不能如廁的感受嗎,可真是比死了還難受。”


    顧曦延此時才麵有陰鬱之色的將紙張放在一邊,專心埋頭吃起飯來。


    沈玉舒看著聽話吃飯的顧曦延,心中有了笑,沒想到今日這一位還挺聽話的。


    整整一夜,沈玉舒就在不停的奮筆疾書中度過,直到公雞打鳴時她才翻譯好了不到一半的經書。


    沈玉舒頭暈腦脹,不由望著房間外天邊升起的一抹紅暈,潛意識裏以為自己還在前一世的臥室裏,腦袋一懵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就向床邊去。


    她疲憊的眯著眼睛,稀裏糊塗的坐在床邊打了個哈欠,倒頭便睡了起來,一邊睡一邊將鞋襪退去,將一旁的被子拉在自己身上將自己裹緊,喃喃道:“累死了,顧曦延真是個腦子多拐了幾道彎的潔癖大王。”說罷,她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沈玉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清醒過來時,隻見一雙快要氣炸了的眼睛在她頭頂上方,目光犀利如劍,恨不得此刻就刺穿了她。這一嚇,著實讓她本來還有些迷糊的雙眼,瞬間變得清明無比,連忙爬起身來。


    不料她起的太猛,額頭直接撞上了顧曦延的下巴,撞得她腦袋生疼,可卻不敢出聲,揉著額頭光著腳丫就跳下了床。


    沈玉舒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厲害,更是不敢看床邊捂著下巴的顧曦延,見他不說話,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一把上前將他的被子團成團抱在懷裏道:“被子髒了,我去洗。”說罷便抱著被子向外走去。


    卻聽還半臥在床上的顧曦延,無奈道:“算了,你繼續翻譯經書就好。”


    沈玉舒聽他這樣說,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迴頭道:“這樣不好吧,你看被子都髒了。”


    顧曦延無聲的望著沈玉舒,眼神中透著一絲盛氣淩人的架勢,沈玉舒見狀隻好乖乖的把被子放在床上,低著頭紅著臉繼續翻譯經書去了。


    直到沈玉舒坐定,顧曦延才道:“鞋。”


    她像是聽錯了一般,望著他許久,自以為的走到他身前,蹲下身來將他的鞋子脫下來,他竟也沒開口拒絕,這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他到底想幹嘛。她這一脫鞋,倒是更顯得她狗腿了不少。


    等她替他脫了鞋子,他才說道:“我看你是一晚上經書譯傻了,我讓你給自己穿鞋!”


    沈玉舒“啊?”的一聲,才反應過來,低頭看著自己光禿禿的腳丫子,心裏懊悔不已。也不等他再說什麽,連忙拿起他腳邊的鞋子跑到桌邊穿起來,隻聽他在她背後淡淡的道:“還有襪子。”


    沈玉舒心裏懊惱,隻好又跑迴床邊,在他身後的床上,尋找睡前亂蹬掉的襪子。邊找邊冒冷汗,待她從揉作一團的被子裏找到襪子,穿好鞋襪後臉早已紅的無法再多看顧曦延一眼。


    沈玉舒見他不說話,隻能低頭加快語速道:“我先去洗漱一下,等會兒過來。”說罷也不顧他想說什麽,便頭也不迴的跑出了他的房間。


    沈玉舒一溜煙兒迴到自己的房間,才長出一口氣一頭紮進被子裏,捂住頭大聲的叫喊,腦袋裏不停的在罵自己,沈玉舒你腦袋秀逗了嗎,怎麽會睡在顧曦延的床上,睡也就算了,你怎麽睡前都不看看床上有沒有人,你還把自己的襪子亂扔在床上,你不知道顧曦延是個潔癖大王嗎,搞不好他會因此不教你武功了,還有可能趁你哪天不注意殺了你。


    一想到顧曦延陰惻惻的臉,沈玉舒頓時就泄了氣,如今別院就他們兩個人,若是顧曦延真的想要殺她,她有什麽能力反抗?這樣一想,她不禁又坐起身來,雙眼無神的望了望窗外,歎了一口氣,算了,古人雲: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走出抑鬱,她不能就這麽放棄。


    沈玉舒踟躕站在顧曦延房門前不敢進去,猶豫了許久才鼓足勇氣敲了敲半掩的房門,隻聽門後之人平淡的道了聲:“進。”她才敢慚愧的推開了房門。


    顧曦延坐在桌邊翻看她翻譯好的經書,一邊看一邊問她道:“你確定這些東西沒有錯?”


    沈玉舒一時忘了方才的窘迫,點了點頭道:“不會的,你照著上麵你所謂的內功心法練習一下不就知道了。”


    顧曦延聽她這樣說,便抬頭望向她,許久之後道:“也是,那你繼續翻譯。”說罷拿著沈玉舒翻譯好的紙張走到床邊,按照紙張中所翻譯的內容開始修習起來。


    沈玉舒見狀不敢打擾,忙識趣的坐下來繼續著她的翻譯工作。


    夜色降臨,沈玉舒開始點著蠟燭奮戰在經書之中,直到最後一頁翻譯好後,她近乎高興的跳起來道:“太好了,終於譯完了,顧曦延。”


    她迴頭望向還在不斷修習的顧曦延,隻見他緩慢的睜開雙眼,他眼中精光一閃讓她第一次有了一種陌生感。


    沈玉舒想他應該是融會貫通了部分曾經不懂的心法,於是便走上前微笑道:“你是不是該感謝我!”


    顧曦延起身下了床,卻不理會沈玉舒,而是到桌邊拿起最後一頁翻譯好的紙張閱讀起來。


    沈玉舒以為他此時並不想跟她說話,便悄悄向自己屋子外走去,不料剛走到門口卻被他叫住。


    她不禁轉身望著他有些不明所以,他見她如此,便走上前道:“這裏,不單單是內功心法,後半部分還有武功招式。”


    沈玉舒點了點頭道:“然後呢?”


    顧曦延繼續道:“我先教你前半部分內功心法,至於武功招式,我還是教你如何破敵製勝的簡單招式為好,這裏的武功招式太過深奧還結合了一些胡人教義裏的思想傳承,不適合你。”


    沈玉舒聽話的繼續點點頭道:“聽你的,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顧曦延正準備迴答之際,卻聽馮玉華已推開院子的大門,大聲道:“舒兒,你準備好了嗎?師父在等你呢。”


    沈玉舒一聽,跟顧曦延同時向外行去,馮玉華先是一愣,隨即察覺沈玉舒臉色詫異道:“你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


    沈玉舒納悶,來到院中馮玉華身前身前問道:“記得什麽?”


    馮玉華頹喪的忘了望天,小聲在她耳邊道:“天底下竟然有你這種連自己生辰都能忘的笨蛋,本來是準備師兄迴來之後大家一起吃的,可是師兄到現在還沒迴來,所以師父讓先我來叫你過去。”


    沈玉舒恍然大悟,這幾日忙於照顧兩位“主子”,哪裏還記得自己還有一個生辰沒有過。如今又被顧曦延抓著翻譯了兩天經書,早都頭昏腦漲更是不記得這件事情。


    她見馮玉華探尋的目光,又迴身望向顧曦延的房間,房門口早已沒了人影,她想他是又埋頭去修習他的內功心法了吧。


    隻是她一走,這裏就剩他一個,況且她並沒有準備晚飯,他吃什麽啊,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垮掉,讓她前功盡棄。


    沈玉舒想了半天,對馮玉華道:“師姐,你在這裏等等我,我去叫二公子跟我們一起走。”


    馮玉華猶豫片刻向屋子裏瞧了瞧,卻還是理解的點了點頭道:“那你去叫他,我先迴觀裏,師父手頭上還有些東西我得幫忙弄一下,記得早點過來。”說罷,馮玉華衝她笑了笑轉身離開了院子。


    馮玉華走後,本就安靜的院子突然變得更加寂靜。


    沈玉舒立於院中望著顧曦延的房間,一時間竟有一種莫名感情在她心海綻開。他倔強隱忍不服輸,還有嚴重潔癖。這樣一個他,可以被父兄傷害至此卻依舊淡然麵對,他心裏的想法別人永遠都猜不透,他用銅牆鐵壁把自己的心過的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進入。那些外人眼中雲淡風輕的過往,在他的心靈裏卻是血肉模糊的真實記憶。


    突然間,沈玉舒倒是好奇,究竟什麽樣的女子,將來會成為他一生所愛會與他共度一生?可她想到這裏時,心中卻又覺得,像他這樣的男子,估計也沒有什麽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吧,況且他醉心武學外加複仇,哪還有功夫談情說愛。


    不過至少她肯定了一點,顧曦延愛的並不是文靈軒。


    這樣想著,沈玉舒還是深吸一口氣,上前輕輕敲了敲門框。


    房中顧曦延並不作聲,沈玉舒便試著小聲道:“那個……今日晴天觀裏師父與師兄還有師姐準備了飯菜,你可願與我同去?”


    顧曦延並未放下手中經書,隻是默默喝了一口茶,“好。”


    沈玉舒目光一怔,他怎麽答應的這麽快,於是有些詫異的又問了一句,“你真的……”


    顧曦延目光平靜的放下手稿,幽幽的望向沈玉舒,“我留在這裏也沒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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