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馮玉華迴到藥廬二話不說抓著沈玉舒進了她們住的房間。她四處張望了一圈確保無人偷聽,才對沈玉舒說道:“你是傻還是蠢啊,報仇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沈玉舒看了馮玉華一眼,轉而望著夕陽下的垂柳,“不論是誰,不論他用什麽手法,隻要能幫我找出當年殘害沈家的元兇,助我查明真相,其他的我不在乎!”


    馮玉華失笑甩開沈玉舒的臂膀,第一次用一種她從未有過的黯淡目光望著沈玉舒,“你知不知道你會被他玩兒死!”隨即歎息一聲,“師父命我和師兄保護你,還要我們助你報仇,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能讓你有事。我問了師父許久,師父才道出原委。舒兒,你知道嗎,因為你,我們的人生都將不再安逸。”


    沈玉舒心頭浮上一陣刺痛,這件事原本該是她自己的事,不該牽涉其他人。沈玉舒望著馮玉華,一瞬間兩人相顧無言,她心中愧疚不知該怎麽樣說才能表達自己的歉疚,隻好轉身迴到自己床邊整理衣物。


    馮玉華看著一言不發的沈玉舒實在忍不住一把扯著她來到角落,焦急道:“你難道真的不知顧曦延他是將你當做了活靶子,讓你去送死嗎!”


    沈玉舒詫異,馮玉華見她表情疑惑不由放開了她的雙臂,失笑,“你是真的不知道。”


    馮玉華頹喪的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綠柳隨風搖擺,“今日我偷聽到師父和顧曦延的對話,他們將你是沈家遺孤的事情傳了出去。隻怕現在已然鬧的滿城風雨,那些覬覦你沈家家產的,或是當年參與滅門的人,隻怕現在正在磨刀霍霍等著你踏出這丞相府。”


    沈玉舒心頭一沉,怪不得顧曦延告訴她這一路不好走,原來是這個意思,他想揪出幕後真兇來確保自己的判斷,她便是那個絕佳的誘餌。


    可他為什麽偏偏不告訴她,他的計劃裏她的身份是一個誘餌?思罷,沈玉舒將手中的衣物往床上一扔,也不顧馮玉華的在身後的叫喊衝出了院門。


    隻是她剛出院門,便被身後追上來的馮玉華一把扯住了衣袖,馮玉華臉上還掛著怒氣,“你要做什麽?”


    沈玉舒甩開對方的手,“所以他們就可以瞞著我,什麽都不讓我知道,就連我自己成了他顧曦延的誘餌,我也得聽之任之,不能有絲毫違背,就連問一問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既然不信任我,又為何要用我來做這個局!”說罷沈玉舒頭也不迴的往聽風苑行去。


    隻聽馮玉華在她身後怒道:“你去吧,你就是去了又能怎樣,沈玉舒我告訴你,你想讓他為你找出真兇就是給自己找死,到時候別怪我沒攔著你!”


    沈玉舒聽著馮玉華的話語不由捂著耳朵不想再聽任何一句話,一路狂奔,滿腦子都是顧曦延的那難得一見的笑臉和那雙深邃的眼眸。


    如果顧曦延所有的計劃隻能給自己帶來死亡,她也得問的清楚,不能再莫名其妙被他利用。


    沈玉舒怒氣衝衝來到聽風苑外時,卻聽見院子裏隱隱約約傳來絲竹管弦之聲,本來一腔怒火卻在這時像是被人迎頭澆了一壺涼水,打起了退堂鼓。


    她站在院落外,聽著裏麵管弦嘈嘈切切,心中說不出的滋味。為什麽他還可以在這裏聽曲兒,她卻在為了曾經沈玉舒的一腔仇恨被從身到心的折磨。


    就在沈玉舒決定踏進門質問顧曦延時,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已越過院門衝她撲了過來。因為距離太近她躲閃不及跟來人撞了個滿懷。成年男子的重量毫無防備的衝過來,撞得她頭暈目眩腳步不穩,正在她還沒有迴過神來時突然身子一緊已被人摟住腰身掙脫不開。


    她抬頭望去,卻逆著光根本看不清來人的麵目,一股酒腥味兒卻隨著那人的靠近隨之傳入鼻腔,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隻聽那人自上而下的氣息不斷吹向她的頭頂,“曦延這裏怎麽會有這樣的姑娘,穿的破破爛爛的,本公子怎麽從未見過?”


    說罷,不顧沈玉舒的反抗拉著她的手就往聽風苑裏走,一邊走他還一邊興奮道:“終於發現了一個,等會兒你就伺候小爺我吧,伺候好了賞你一個大金釘子!”


    對方的舉動讓她心中方才泄了的怒氣全化作想逃離這裏的衝動,更是在心中哭喊道真的是要趕快離開這個格格不入的丞相府才好。


    沈玉舒再見到顧曦延時,這小小的聽風苑中已經聚滿了各種各樣女子和形形色色的男子。鶯鶯燕燕,三三兩兩早已醉的東倒西歪,隻有一旁的樂伶還在不斷奏著調情的豔俗曲目,活躍著這奢靡之氣濃鬱的宴會。


    拉著沈玉舒的這個看不清麵貌隻有背影的男子,帶著她穿過這些人群來到了顧曦延的麵前。


    這時沈玉舒才發現顧曦延早已喝的爛醉,臉頰通紅眼神迷離,懷裏還抱著一個露著半抹香肩的女子。那女子的媚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妖豔,雙頰通紅嘴唇顯得紅潤至極,眼神極盡魅惑,想是喝的也不少。


    沈玉舒看著身邊這個一直不肯放開她的人,再看看眼前這幅香豔的畫麵跟顧曦延微醺迷離的眼神,還有那隻在女子身上肆無忌憚遊走的手,心中一陣厭惡。


    男性本色,果然不分時代。


    她心中本存的一些對顧曦延的好感,此時也是蕩然無存,於是她用力再用力使勁想把那隻牽著她的爪子掰開,沒想那人察覺到了動作,在她用力掙脫時猛然放開了她的手。


    沈玉舒抬頭望著他一愣,一個屁股坐在了顧曦延麵前的地上,周圍的人們都因她的狼狽大笑不止,包括那個方才突然鬆手的男子。


    驟然被人當眾戲弄出醜,沈玉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此時就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忙一骨碌站起身來,眼睛的餘光瞥見顧曦延眼中閃過的一絲鄙夷。


    沈玉舒心裏委屈強忍著哭泣,站在一旁揉著被拉的酸痛的手腕,身旁的那人又用力搗著沈玉舒的胳膊說:“曦延,這丫頭是誰,怎麽以前在丞相府裏沒見過。站在聽風苑門口半天,想進來幹嘛不直接進來,好讓我也有個伴兒啊,你看你這裏所有人都有紅袖添香,我隻有幹瞪眼的份兒。”


    說罷他又將目光轉向沈玉舒望著她道:“來來來,陪爺喝兩杯,雖然你長得不怎麽樣,不過我看著還是順眼的,有勝於無嘛。剛才咱倆可是說好的,把爺伺候好了給你一個金錠子。”


    他說著隨手拿起身邊案幾上的酒杯,將沈玉舒拉到他懷裏便開始往她嘴裏灌酒。


    沈玉舒推搡不過,眼看一杯酒就要讓他倒在自己衣服上,顧曦延這才開口道:“靈軒,戲弄一個小丫頭多沒意思。”


    可惜顧曦延這一聲兒說的實在是太晚,沈玉舒早已忍無可忍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那個叫靈軒的家夥臉上。


    本來愉悅的氣氛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徹底攪了局,所有人包括顧曦延在內臉色大變,瞪大著眼睛瞧著沈玉舒。


    那個靈軒也是如夢初醒一般一臉驚愕的瞪著沈玉舒,之後他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沈玉舒怒道:“放肆!”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沈玉舒自己也愣住了,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動手打人,上一世自己在學校哪怕因為不愛交際被同學孤立,鎖在衛生間裏戲弄,她都從來沒有想過要還手,隻是等著教導處的老師來處理所有的事情。


    可如今,看著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那些欺負自己的人,她悲從中來,難道非要動手才是解決一切暴力的途徑嗎?王法何在,公理又何在!


    這個社會裏,打了位高者叫做以下犯上,她又會是什麽樣的下場,她比任何人都更快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嚴重性。她不能連累了顏風他們,所以她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靈軒就向外跑去。


    沈玉舒向外跑著,淚水卻還是忍不住的留了下來,她為何要受這樣的屈辱,去承擔不屬於她的一切?她在這些人眼裏又算什麽,難道真的如馮玉華所說隻是一個棋子,一個誘餌。那顧曦延前些日子對她的語重心長和安慰,又算什麽,又跟逗弄一隻貓狗有很麽區別?


    原來一切不過是她的自我感動,自作多情,當權者又怎會憐惜像她這樣的人。在他們眼裏,沈家又算什麽,不過是可以用來對付他人的踏腳石罷了。更何況與他們而言,她不過是一條可有可無的人命。


    沈玉舒越跑越快,直到離開聽風苑一大段距離時,才感覺到身後似乎一直有人跟著她跑。她下意識以為是那個叫靈軒的人追上來要打她解恨,這樣一想更是不敢迴頭看一眼,而是更加拚命地往前跑,隻是後麵的人腳程追的太緊,還沒一會兒她就跑不動了。


    沈玉舒停下來喘著粗氣,想既然如此不如讓他打兩巴掌解氣好了,不然這樣追著她在丞相府裏狂奔傳出去又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更何況她這條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沒了。


    想通之後,沈玉舒長出一口氣閉著眼睛轉身道:“要打就打,何苦追著我跑了這麽久,至於嗎?”


    隻聽一個熟悉的男子也喘著氣道:“舒姑娘是我,榮楠。您怎麽跑那麽快!”


    沈玉舒一聽是榮楠,這才放心睜開雙眼,詫異道:“榮大哥,你幹嘛一路上不出聲,我以為是……你追這我做什麽?難不成二公子現在就要我去償命嗎?”


    榮楠喘了口氣道:“姑娘跑那麽快,我就是追都來不及哪還有力氣出聲叫你,再者說這一帶距離大公子的風月雅苑甚近,小人也是怕驚動大公子啊。我是來告訴你,方才你打的是誰。”


    沈玉舒心一沉,不再追問,而榮楠已自顧自的說了起來,“那位公子是神武將軍文靈宇最寵愛的弟弟,如今剛繼任的大理寺少卿的文靈軒。”


    沈玉舒愣在原地,她知道顧曦延的座上賓一定是大有來頭,可沒想到他這麽有來頭,聽馮玉華說過,這神武將軍可是大安國一等護國大將軍,文家更是世代戍守邊關的良將。


    隻是這個大理寺少卿文靈軒,在馮玉華嘴裏不就是京都人傳言跟顧曦延搞斷袖的那個人嗎,她竟然打了顧曦延的相好!


    一想到顧曦延的眼神,沈玉舒渾身一顫,她這一次在劫難逃。


    榮楠見沈玉舒麵色凝重不說話,知道這小丫頭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忙安慰道:“我追來就是想告訴你,文公子性子溫和謙遜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也不會跟你一個小丫頭置氣。你放心,今夜的事情大家不過當個風月場上的笑料,說一說就完了,誰也不會怪罪你,你放心去休息就是了。”


    聽了他這話,沈玉舒心中一陣冷笑,文靈軒不會找她的麻煩,不代表顧曦延不會為了自己的相好給她小鞋穿。


    正想著,榮楠又開口道:“對了,公子交代姑娘明日午時過後,請到聽風苑來一趟,還望您能帶好您的家傳信物。公子說,你明白他說的是何物。”


    沈玉舒咽了口唾沫緩了口氣兒,看來他是有圖謀的所以才會如此放任她,可是他如何知曉自己有家傳信物的?於是忙道:“我身上可沒有,他倒是可以去岩州沈家老宅子裏麵搜一搜翻一翻。”


    榮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在下還要迴去伺候公子,就不送姑娘迴去了。”說完他躬身作揖,也不再理會沈玉舒,轉身向聽風苑的方向行去。


    沈玉舒望著榮楠遠去的背影,雙手下意識捂上心口的位置,那是沈母臨終前給她最後的念想,是沈玉舒記事起就被貼身收藏的東西。隻是,她沒想到,除了自己,這件東西竟然還有用。


    她不禁自嘲一笑,沈玉舒啊沈玉舒,這一生開局就這麽多的挫折,我到此刻竟也不知幫你報仇是對是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露雲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露雲熙並收藏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