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坐在藥廬院中望著天,月亮如彎鉤,周圍圍繞著幾顆明亮的星辰一閃一閃。


    光華的夜幕之下,馮玉華從背後走來坐在她身邊,沈玉舒見她坐下扭頭不肯理她,馮玉華卻也不介懷道:“見到了?”


    沈玉舒一手支著下巴望著天,從鼻腔裏發出“嗯”的一聲。


    馮玉華無奈的笑了一聲道:“知道師父為什麽不肯讓我告訴你這些事情了吧,你還太小,有些事你沒有經曆過,也不知道裏麵的輕重。”


    沈玉舒心中來氣轉身望著馮玉華,正色道:“可你們這樣瞞著我就真的是為我好嗎?”


    馮玉華忙道:“就是怕你魯莽行事所以才不肯告訴你,要不是我實在覺得這件事情你必須要想清楚想明白,我是不會跟你說的,顧曦延那樣的人你招惹不起!”


    沈玉舒望著馮玉華焦急的神態,一時語噎不知該怎麽接口,隻好將腦袋埋進環在膝蓋上的臂彎裏。


    馮玉華見狀歎了口氣柔聲道:“也是我心太急,忘了你是個什麽氣性兒的主。你以後跟顧曦延在在一起一定小心些為妙,他心機城府極深,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多思索,別讓他牽著鼻子走,最後還沒給沈家報仇,先丟了自己的小命!”


    沈玉舒聽著馮玉華溫和言語,眼淚不爭氣的又流了下來,趕忙用袖子將眼淚擦了。她怎麽能不知道顧曦延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除了報仇以外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看似平靜的外表之下,包藏的是一顆用鐵水澆錮的心。隻是,她快被那些不屬於她的情緒和記憶折磨瘋了,她要一個解脫,如今他便是她解脫唯一的出口。


    所以不論如何,她都要抓住他,結束這一切。


    她的這些小動作哪瞞得住朝夕相處八年之久的馮玉華。還沒等她擦幹眼淚,馮玉華一把將她拽起來,道:“這會兒哭有什麽用,把眼淚擦了。”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張雪白的帕子抬手給她擦起淚來。


    馮玉華一邊擦著她的淚一邊道:“知道我為什麽有時候看你不順眼了吧?”


    沈玉舒一邊啜泣一邊看著她道:“因為你覺得自從有了我以後你和師兄身邊就多了一條跟屁蟲。你們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你連一句悄悄話都沒法跟師兄說。”


    馮玉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帕子塞進沈玉舒手裏,望著天空搖了搖頭道:“你呀,其實那時候是覺得我最小就應該被師父疼愛,被師兄嗬護,可是你來了之後就是你最小。當初師兄欺負我是因為我小,那我欺負你也算是師門傳承。你永遠像一條尾巴似的不是跟著師父和師兄,就是跟著我真的很煩,想甩又甩不掉,為此沒少挨師父責罵跟師兄怨懟。可我也從沒想過你的一切行為都是因為你害怕一個人。你從未有一刻真正從沈家命案的事情裏解脫過,一直都在沉淪,無法自拔。”


    沈玉舒看著馮玉華,方才止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她趕忙用帕子擦著眼淚,抬起頭學著馮玉華那般望著天空。此時天空月色被遮住大半,沒有了方才的繁星點綴,有點死氣沉沉的。可沈玉舒卻在師姐的話語中得到了久違的安慰。


    她不明白這樣好的師姐,為什麽曾經的沈玉舒心裏會充滿了對她的厭惡和排斥。


    馮玉華靜靜訴說著她們的過去,從沈玉舒跟著她和師父迴到青月山開始。那個時候,沈玉舒不過六歲年紀,還是個生活不太能自理的小孩兒,遭逢家中劇變,平日裏除了哭著找娘親外,對於葉知秋和馮玉華的示好根本不在乎。直到一年後,她才慢慢接受了一切,開始學著馮玉華獨立的去料理自己的生活。


    隻可惜,也許是因為沈家事讓她驚嚇過度,曾經的沈玉舒學習能力差到了極致,甚至有時也不太能反應過來馮玉華和葉知秋的話語。這也是為什麽馮玉華總是很煩她,卻又關心她的原因所在。


    煩她,是因為她聽不懂他們教她的道理,關心是因為她們不過都是活在這世間的孤兒,她可憐她心疼她的遭遇,總想著她能快樂一些。


    隻是,他們沒想到,那個曾經讓他們無比操心牽掛的小師妹,早在當日從樹間墜落時就消散了。


    說了許久幼年的事情,兩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聽著樹枝上規律的蟬鳴像是一首搖籃曲,讓她們昏昏欲睡,不一會兒便打起盹兒來。


    沈玉舒搖晃著腦袋迷迷糊糊間跟馮玉華的頭撞在一起,猛然間兩人全都被撞擊嚇得一個機靈,互相望著對方睡眼惺忪的樣子,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對於馮玉華,沈玉舒如今充滿的隻有感激,她覺得馮玉華骨子裏對她是愛護關心的,否則不可能跟她吵架後,她還是願意幫她做河燈一樣,她應該真是把沈玉舒當做她的妹妹。


    所以這一刻,沈玉舒也把她當做親姐姐。


    這世上她們除了顏風和葉知秋再無可以依靠的人,她不由望著馮玉華玲瓏剔透的目光,突然張開雙手一把抱住對方。


    馮玉華身體一僵,看著沈玉舒炙熱目光,推搡道:“沈玉舒幹什麽你!”


    沈玉舒搖晃著她的身體,將頭靠在他肩頭上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人生第一次有了撒嬌的念頭,道:“師姐,你是我的姐姐,你不能拋下我!”


    馮玉華一聽倒是樂了,拍著沈玉舒的背故意道:“我可不願意,你那驢脾氣誰願意跟你做姐妹,你不惹事我就已經阿彌陀佛祖宗保佑了,快些嫁了找情郎去撒嬌才是正事兒,別煩我。”


    沈玉舒笑著卻摟得更緊,“我以後聽話還不成嗎,我保證聽師父的話,聽你的話,然後想法子讓師兄也聽你的話,讓他這輩子都離不開你,將功名利祿視如糞土如何?”


    馮玉華搭在沈玉舒背上的手一滯,歎息道:“說他幹什麽,天色不早了,快睡吧,今日你這樣一鬧騰,明日眼睛又該腫了。”


    沈玉舒緩緩放開馮玉華,揉了揉酸澀的眼聽話的點了點頭道:“師姐說的對。”


    沈玉舒躺在床上望著灰暗的房頂,然後又轉了個身正對著對麵熟睡的馮玉華。夜色中馮玉華睡得正熟,沈玉舒心中不禁感歎,她對葉知秋的一番情意,葉知秋什麽時候才能迴報。


    葉知秋雖說對馮玉華不錯,可在沈玉舒看來卻總是欠了點火候。記得當初葉知秋下山之初曾寫給馮玉華一段話,馮玉華將那話原分不動的抄寫在一塊繡著桃花的錦帕上,沈玉舒偷偷的看過,上麵用黑線工整的繡著,“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當時的沈玉舒隻覺得自己的牙都快酸掉了,卻也開心的認為葉知秋功成名就定不會讓馮玉華失望,他們會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就像她從小期盼的那樣。


    如今的沈玉舒迴想起來,隻覺得詩詞裏的美好,葉知秋此生隻怕難以做到了。


    每次見葉知秋迴來,馮玉華都會精心裝扮自己。可是為什麽就連對男女情事一竅不通的沈玉舒都能感覺到他們眼中的情愫湧動,而葉知秋卻總是有意無意的忽略這一切。


    功名利率,不世功勳,真的那麽重要,重要到可以忽視一個愛自己的跟自己愛的人眼中的柔情與期盼?難道皇權富貴真的比相守相伴來的重要嗎?


    沈玉舒恍然想起自己導師的同班同學,當年為了可以在省上主管科研的廳級單位任職,毅然決然的舍棄了自己的初戀女友,和一個部隊領導的女兒結了婚。這麽多年,導師每每提及自己這位位高權重的同學,也總是無奈歎息,位置坐的再高,可終究枕邊人並非良人。他們到最後依然離了婚,而那位初戀則遠渡重洋再未迴來。


    導師以此為例提醒他們這些學生,不要為了所謂的權力放棄了本心,那樣隻會越活越痛苦,讀書人就該有讀書人的樣子。所以她也一直按照這樣的要求來要求自己。


    除了搞研究,她從來不羨慕那些家境優渥和嫁入豪門家的女同學,因為在她眼裏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機關算計,過眼雲煙罷了。那時的她目光狹隘,容不得半點沙子來褻瀆這世間她奉為最純質的感情。


    可現實卻還是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臉,那些她滿心期待去見麵的相親男,不是談論自身有多優秀顯得她高攀,就是總圍繞著她的樣貌評頭論足,但最後徹底讓她絕望的是每一個落腳點都放在家庭條件門當戶對上。


    她不明白感情為什麽成了一筆“生意”可以討價還價,更不明白感情為什麽突然有了那麽多附加條件,失去了原本該有的純粹。她不懂,她除了搞自己的研究,什麽都不懂。


    如今到了這裏,她親身體會了世家仇恨,親自感受了皇權傾軋,人如草芥,卻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究竟怎樣才能稱她的心如她的意,還是她必須隨波逐流才能得以保全。


    她沒想過改變別人,卻也排斥被他人改變。


    她更不懂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玉舒斟酌再三還是告訴馮玉華顧曦延讓她去找他的事,這個世界裏她到目前唯一肯相信的,隻有馮玉華。


    馮玉華思索了許久,握緊了她的手叮囑,“顧曦延估計是想拿沈家遺物做文章,但是你千萬別老順著他的思緒走,自己腦子放清楚點兒。”


    沈玉舒點了點頭道:“師姐放心。”


    可能沈玉舒神色太過凝重,馮玉華反而有些不自然的安慰她道:“別緊張,隻是見麵而已,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還有我們,別怕!”說完便一把把沈玉舒推出了房門。


    沈玉舒望著自己出來之後就關上的房門有些氣餒,她愣愣的眨了眨眼見房門沒有開的動靜兒,隻好將胸前兩條長辮往身後一甩,轉身向聽風苑去。


    沈玉舒如約來到聽風苑,陰霾的天空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仿佛用一枚針就可戳破雲層讓雨傾瀉而下。


    榮楠早已候在院門口,見她來,忙上前對她恭敬的說道:“姑娘稍等,少爺昨夜睡得晚,這會兒還在洗漱。”


    沈玉舒望著他眼睛彎成月牙兒狀,假笑道:“不急不急,你家少爺昨晚確實挺累的。”陪那麽多人喝酒作樂,第二天能早起才是稀奇。


    榮楠有些訝異的望著沈玉舒,她的皮笑肉不笑讓他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趕忙又關切的問道:“舒姑娘,你沒事吧?”


    沈玉舒保持微笑道:“沒事兒啊,你快去伺候你家公子。”


    榮楠一步三迴頭的望著沈玉舒的笑臉,帶著她進了院子讓她在門外等候,自己便跑進了顧曦延的房間。


    就在沈玉舒立在廊下心裏問候顧曦延祖宗十八代之時,卻見顧曦明大踏步的走進了聽風苑。


    沈玉舒站在廊簷下望著他,他站在台階下頭揚起四十五度,做出一副倨傲姿態望著她。


    沈玉舒本就心中積怨已久,此刻見顧曦明如此心中暗罵,小鬼,就這樣看著你的救命恩人嗎,真是不清楚這顧府中三兄弟怎麽一個個性格和為人都那麽奇怪。


    見顧曦明正用同樣的方式盯著自己目不轉睛,她不禁不服輸的又迴瞪迴去。這樣一來二去,他們便僵持在顧曦延的房門外打起了眉眼官司。


    “曦明,玉舒有那麽好看嗎?”正在沈玉舒和顧曦明打的如火如荼不可開交之際,顧曦延的聲音適時打斷了想要在意念中掐死對方的他們。


    顧曦明聽話的收了目光,轉身變換了一幅與世無害的笑臉對顧曦延道:“這麽醜的丫頭二哥忍耐快三個月,實屬不易。”邊說著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衫走上台階,自顧自的進了顧曦延的房間。留下停在原地沒緩過神兒的沈玉舒,再次目光一滯,隻覺得胸口一口老血險些噴了出來。


    好你個顧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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