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無月,隻餘廊下燈籠裏的微弱光線透過窗欞照射進了藥廬,映射在繡葉銀色的麵具之上。


    沈玉舒看著他的麵具心中想道:“他這個大俠當的實屬有點窩屈。不是聽聞說江湖上的大俠都是受人敬仰萬人矚目,而且走到哪裏都是前唿後擁的嗎,怎麽我認識的大俠疑似被人追殺還受了傷,除了臉上的麵具還真看不出哪一點像個大俠。”


    沈玉舒揣著疑問起身點了一盞油燈,又蹲了下來,伸手本想解開他臉上的麵具,後來一想,人家本來就不願意用真麵目示人,自己這樣冒然揭開他的麵具,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人滅口。一想到這裏,沈玉舒脊背上瞬間冷汗涔涔,還是不揭為妙。


    於是沈玉舒將油燈放在他頭頂的位置,又將另一隻手中拿著的小藥瓶兒打開,倒了兩粒白玉血凝丸,用手指揉碎。


    剛想脫下他的上衣,不料繡葉卻轉醒盯著她的動作道:“你又想做什麽?”


    沈玉舒抿了抿唇解釋道:“大俠,小人要給大俠您治傷啊,如果不脫掉您老人家的上衣,我怎麽把藥塗在你的傷口上啊,不塗在傷口上怎麽止血啊,不止血,你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你脫吧,但不準碰麵具,否則滅了你!”他虛弱的說著,還煞有介事的緊了緊手裏的長劍。


    沈玉舒見狀咽了口唾沫,幸虧方才沒有揭開麵具,真是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


    她聽話的點了點頭,在他目光的注視下,脫下了他的上衣。黑色的衣物看不出血跡,可是一脫掉外衣,隻見他裏麵所穿的月白色褻衣早已是鮮紅一片,右胸口上還汩汩的流著血。沈玉舒心下感歎,這個人耐力真是非人,流這麽多血,還可以跟她淡定的進了丞相府,還一路不緊不慢的走到藥廬,不愧是樹葉大俠。


    沈玉舒見此情形,趕忙拿過桌上的剪刀,將他的內衣沿著傷口部分一點一點剪下,又用清水一點一點將黏在傷口上的布料退了下來。


    饒是燈光暗淡,沈玉舒也感覺到了他微微因疼痛顫抖的身體,於是她很應景的一邊清理傷口一邊安慰他道:“很疼吧,你忍忍啊,一會兒就好。我下手很輕的,不會對你造成二次傷害。你即知我是顏風的弟子,那你一定知道我的醫術是我師父三個徒兒裏最好的,你這點傷不算什麽,我保證你過幾天就活蹦亂跳的,就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


    繡葉聽到沈玉舒這樣說,倒是真的被逗笑了道:“你這張嘴,怎麽這麽多話。”


    沈玉舒微笑著將黏在傷口上最後一點布料揭下來,又拿著清水清洗傷口,“我從小跟我師父生活在山上,沒什麽朋友,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女子就是師姐,我師姐雖是個大美女,可我們從小鬥嘴鬥大的,可能也是我現在這麽多話的原因吧。”


    繡葉平躺著看著黑漆漆的房頂,“怪不得,我聽說你師姐長得如花似玉,很多京都的貴公子都想一睹芳容,就連這丞相府的大公子顧曦月都曾公開想納你師姐為妾。奈何你師姐脾氣執拗且行蹤不定,實在是隻聞其人不見其身。”


    沈玉舒冷哼一聲道:“那個大色鬼,師姐才不會跟他。”


    “那你呢?”他突然問道。


    沈玉舒手中動作一滯,鏽葉感覺出話語的唐突,借著長劍撐起身來,“對不起,在下冒犯姑娘了。”


    沈玉舒對他笑了笑道:“沒什麽冒犯的,我隻是沒想過你會這麽問。”


    沈玉舒清理完傷口,便將一直拿在手裏的兩粒白玉血凝丸揉碎,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繼續道:“那個色鬼,怎麽會看上他,我就是看上顧曦延也不會看上那個惡心人的顧曦月啊。更何況,大俠,我今年才十五歲,說這些會不會有些太早了?”


    “哦,十五歲也是到了問媒定親的時候了,難不成姑娘心中所愛竟不是你師姐,而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他打趣的問道。


    沈玉舒見他此時有了精神,故意下手重了一點道:“大俠您問的太多了吧!”


    繡葉吃痛捂著自己的胸口道:“你這丫頭,下手也忒重了!”說著一手捏拳便想打沈玉舒。


    沈玉舒故意把臉支在他麵前,指著自己的臉對他道:“有本事你打死我,恩將仇報,不怕遭報應?”


    沈玉舒剛說完這一句話,不料門外突然傳來馮玉華的聲音,“舒兒,是你在裏麵嗎,師父讓我來看看你迴來了沒有。我告訴你你最好別給我整什麽幺蛾子,否則迴到山上看我怎麽收拾你!快迴去睡覺,別連累我被師父罵!”


    沈玉舒心中一慌,望著繡葉,他也有些慌神的望著她。沈玉舒長出一口氣,趕忙使眼色讓他把油燈吹滅,而後站起身走到藥廬門口,將門打開一條縫兒鑽了出去。


    沈玉舒賠笑著道:“這不是迴來了嗎,我想起有些藥材可能還要歸置,便直接來藥廬了。”


    馮玉華有些不相信的上下打量她,“歸置?你一個人大半夜不睡覺跑到藥廬裏歸置藥材,你當我傻嗎……你的外衣呢?咦,你身上哪來的血?你怎麽了,你受傷了?”


    馮玉華趕忙拉起沈玉舒的手探脈,沈玉舒忙揮手道:“不是我的血,要是我的血,我這會兒還能在這裏跟你說話,是……”


    馮玉華這時已經繞過她要進門,沈玉舒見狀趕忙攔住馮玉華道:“今日清明,有些人家裏用狗血祭天辟邪,我路上走的急,打翻了人家盛狗血的盆子,才弄了自己一身的髒,這不想迴來洗洗的,又怕打擾你休息。”


    馮玉華這時才鬆了口氣,“你想嚇死我嗎,我以為你怎麽了,害我跟師父還有師兄擔心,馬上就要迴山裏了,你最好給我乖一點,要不然不用我收拾你,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放過你!”


    沈玉舒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師姐教訓的是,我一定聽話。還請師姐先迴去,我拿了外衣隨後就來。”


    馮玉華聽言不再理她,徑自迴了一旁的房間。沈玉舒也鬆了口氣進了藥廬,並將門從裏閂好。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繡葉身邊,坐在他身旁,此時借著微弱的夜光沈玉舒看到他早已將衣物都穿戴整齊。


    沈玉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幹笑了兩聲撇了撇嘴沒了下文。繡葉倒是靠近沈玉舒身邊看著她道:“狗血?姑娘可是在隱喻在下是一條狗?”


    沈玉舒連忙驚恐的搖了搖手道:“公子你誤會了,方才,方才是我編瞎話我可沒有羞辱公子的意思啊!”


    他複又靠近一點,“沒有最好,今日你救了在下,在下感激不盡,現下在下要休息了,還請姑娘出去。”


    這逐客令下的也太過於幹澀了點,不過沈玉舒還是點了點頭,從地上爬起來,三步並做兩步的跑了出來。


    沈玉舒出了藥廬,看著深藍色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方才的恐懼也煙消雲散,這才將方才他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細細觀看。


    救個來路不明的大俠,不對,是繡葉公子,居然能給她一片金葉子。這金葉子摸著感覺都不一般一定是純金的!


    人類對金錢的原始欲望,讓沈玉舒心情大為舒暢一路高興的捏著金葉子迴了寢室。


    此時馮玉華早已入睡,沈玉舒不敢點燈,拿著金葉子將窗戶打開一條兒縫對著微弱的星光仔細觀察,葉子光澤剔透在夜裏都閃爍著誘人的金光,許久沈玉舒像是做賊一般,偷偷的迴頭望了望馮玉華的床鋪,還好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她這才安下心來,轉頭繼續對著星光把金葉子放在嘴裏輕輕咬了一下,心中讚歎,看來當大俠在這個時代,還是有錢賺的,並不像小說裏寫的那般,窮困潦倒。這也算是來到這個時代,她自己賺的第一筆錢。此刻竟是無比滿足。隻是,這個東西目前來說是信物,她隻能留著,無法變現。


    “那麽晚迴來,打擾我睡覺也就罷了,還對著窗戶發呆,大半夜小心府裏下人以為你發癲了!”


    不得不說馮玉華的功夫真的很好,隻是這個時代,對於女性的壓迫,不允許她在外如俠女一般,否則以馮玉華的心性,不可能隻是在京郊做義診,而是遊遍天下行俠仗義。


    馮玉華醒了這麽久沈玉舒居然都沒發現,成功的將她從得到金子喜悅中驚醒。


    沈玉舒撇了撇嘴的躺下睡覺,隻聽見馮玉華翻了個身又睡下。


    今晚好累,沈玉舒剛一躺下就睡的迷糊起來,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說道:“從小到大師父最寵的就是你,最擔心的也隻有你,你卻偏偏不聽勸。唉,真是個麻煩精!”


    沈玉舒睡夢裏一直在思考這一句話,她到底怎麽不聽勸,隻是心裏那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早已燒的她沒了方向,她隻想盡快解決這件事,不想再拖下去了。


    沈玉舒睜開雙眼的時候,太陽已經全部浮現在了東方。她順著窗戶望著圓圓的金燦燦的太陽,心中想道:“這太陽的顏色跟金子一樣,就跟金燦燦的葉子似得。”


    一想到這裏沈玉舒猛然一拍腦袋,糟了,她答應寅時帶繡葉出府的怎麽就睡過頭了。迴身望向馮玉華的床鋪,此刻早已沒了人影,心中不由怨恨對方醒了居然不叫她起床。


    於是她趕忙穿戴好衣物就往藥廬奔去。不想推開門,隻見小惠一人收拾藥材,再無其他人。


    沈玉舒見小惠望著她的神色依舊膽怯,隻好友好的衝她笑了笑。小惠也不自然的笑了笑,便著手自己的事情。沈玉舒見小惠忙活時似乎神色如常,便心虛的瞥了一眼昨夜繡葉所在的角落。那裏已經空空如也,堆滿了小惠整理好的藥材。


    沈玉舒不由鬆了一口氣自嘲,像他那樣的人,又怎麽會需要自己帶他出府?可她隨即摸了摸還握在手中的金葉子。不論怎麽說,這片葉子也算是這場萍水相逢的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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