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明白顏風的意思,顏風雖願意幫她報仇,可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這條路上究竟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和阻礙。甚至他更不確定這樣按照沈玉舒的意願來幫她是否違背了當日沈家對他寄予的希望。畢竟他更願意相信當初沈母拚死將自己的女兒推出沈家,隻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而不是報仇。


    可想這八年,曾經沈玉舒的經曆,現在的她不由一陣苦笑。曾經的沈玉舒幾乎文武都是個廢物。


    這八年,沈玉舒卻從未斷過報仇的心思,她本想學武,但顏風除了交給她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外,再不肯教授其他功夫,理由是她仇恨心太重,若有了武功隻怕心魔作祟,他們誰也克製不了她。而她自己偷學的那些功夫也是手腳不協調,如今更是記得亂七八糟。


    堪輿之術更是複雜,沈玉舒學了兩年卻依然不懂裏麵的玄妙,因此便也隻能放棄。


    總之這麽多年,沈玉舒除了學習了一些皮毛的醫術,幾乎對其他事物幾乎都一竅不通。這樣的固執更讓顏風擔心長此以往她會陷入執念無法自拔。


    而顏風不知道的是,現在的沈玉舒就連那些皮毛醫術的記憶也錯亂難憶,她自己的專業更是在這個世界裏無從施展。加上雙重抑鬱的折磨,她隻覺得每天過得都生不如死。


    轉眼清明已至,京都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掛上了應景的白紙燈籠,傍晚的街巷中時而還會傳來幾聲若有似無的啜泣。但對於那些趁著清明踏青的人來說,這個季節又是一年難得一見百花盛開的時節,抓緊了機會想要在京郊附近景色好的地方一睹山河風采。


    這日從清晨開始,空氣中便夾雜著淡淡燒紙味兒,天空更是像燒紙過後的灰煙一般低沉沉的,似是要下雨。


    沈玉舒站在藥廬外的柳樹下望著這樣的天空發呆,卻被人一個棗栗打了個清醒,揉著額頭轉過頭才發現原來是葉知秋。


    幼時葉知秋偏瘦,如今倒是長了個頭,整個人的氣質都與顏風相似,但卻多了許多煙火氣息。


    葉知秋是他們裏麵唯一與顏風有血緣關係的人,是顏風妹妹的孩子。當年顏風歸了道,家中之人便與他斷絕了關係。


    直到他拜師青月山後,第一次歸家才知道家中人在南遷的過程中得了瘟疫,能死的都死了,隻剩下妹妹家的小子還活著。他便將孩子領在了身邊。


    可以說葉知秋是顏風一手帶大,所以不論醫術還是武藝,都是他們三個裏麵最頂尖的。


    “又想什麽呢丫頭,從一迴來就覺著你不對,怎麽了有什麽不高興的告訴師兄,師兄替你出主意!”葉知秋叉著腰煞有介事的說。


    沈玉舒笑道:“能有什麽事兒,無非就是藥材不夠了,潮了,被老鼠啃了,還有就是跟師姐吵架了唄,不過你迴來了我耳根就清靜了,師姐也不會掐死我了。”


    葉知秋笑了笑說道:“你倆不是小時候對對方都挺友善的嗎,怎麽大了卻是針尖對麥芒似的,總是讓我來勸架。”


    “師兄,不用你勸架,隻要你在我和師姐就沒有架!”沈玉舒故作輕鬆笑嘻嘻的解釋道。


    沈玉舒一邊說一邊帶著葉知秋進藥廬,開始將準備帶迴青月山的藥材歸攏起來。


    葉知秋看沈玉舒整理著藥材,“你這張嘴除了用在你師姐身上就是用在我身上了。倒是越發伶俐不吃虧。”


    沈玉舒放下手中的活兒佯裝生氣盯著葉知秋,“身邊就一個能好好說話的,如今卻是幫著師姐了!”


    葉知秋見狀趕忙上前幫忙,道:“還不都是你自己惹的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可是在外頭都聽說了,大家都說丞相府裏天機道人的兩個女徒弟是分桃,而且情深意重,小師妹為了不讓自己成為顧大公子的小妾,決定與師姐共赴黃泉,就連遺書都寫好了。天機道長一時感慨萬千終是默許了這件事情,還去請求大公子開恩成全這一對苦命的有情人。”


    沈玉舒嘴角尷尬的抽了幾下道:“額,原來大家都這麽認為了啊。看來師姐這次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話說迴來這事兒怎麽傳出去的?”


    葉知秋偷笑,“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沈玉舒低頭歎了口氣,繼續收拾藥材不再說話。馮玉華的一世清譽就這樣被她給毀了,還好有葉知秋擋著,想想馮玉華氣急敗壞的臉,她心裏一陣後怕。師姐,別怪師妹,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拖你下水,顧曦月還不知道要怎樣對我,為了我的清白犧牲一點你的名譽也不足為過啊,隻要師兄還知道你的心意就好。


    葉知秋替她歸攏了藥材後,站在屋簷下看了看顏風屋中敞開的窗欞,道:“玉舒,我去趟師父那裏,你自己先忙。”


    隻是他抬腳走了兩步,又迴過身來,衝著沈玉舒一笑,道:“玉舒,你心裏也別記恨玉華,過幾日我給你們買糯糕吃。”言罷,轉身就奔去了顏風的房間。


    葉知秋走後,沈玉舒手裏的活兒也跟著停了下來,她呆呆的望著前方空置的藥罐想到已是清明時節,府裏也有人告了假迴鄉燒紙祭奠親人。


    沈玉舒的親人呢,都死在了那一場滅門裏,就連真正的沈玉舒如今對他們也隻剩下腦海中殘存的一些記憶。


    她不由長歎一口氣,心中默念,既然占了這身體,擁有了她的記憶,那麽為她查清真相也算是還她這一世重生的恩情。


    記憶中,沈玉舒的姐姐最喜歡金鳳蝴蝶樣式的步搖,她的哥哥最喜歡舞刀弄劍總纏著沈父要買,沈母總是抱著最小的沈玉舒看爹爹教哥哥習字練武。一切都是普通家庭該有的和諧,家庭關係上,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所以到現在,哪怕她知道了許多真相,卻依舊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人喪心病狂的毀掉了這平淡的一切。她蹙著眉,抬手捂著心口的位置,那裏裝著的是沈母給她最後的念想。


    可一想到這對母子,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她每晚睡覺都在思念自己的爸媽,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女兒離世的消息,應該和她一樣痛苦絕望,隻是她沒有辦法了,她迴不去了……


    淚水不知何時跌落了下來浸透了包裹藥材的紙張,像是腦海中的思念暈開了一片。


    顧曦延見到沈玉舒時沈玉舒便是頂著兩個哭的紅腫的眼睛,端著早已涼透了的藥,沒魂兒似的招唿也沒打就進了聽風苑。


    “這是怎麽了,你師姐不要你了,還是說顧曦月並沒有放棄對你的糾纏?”顧曦延半躺在床上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問沈玉舒,在他眼裏沈玉舒不過是個腦子不太好,無城府,無心機的小丫頭。


    這樣的人好溝通,也好利用。


    “多謝二公子關心,師姐自是不會要我的。至於大公子,自從上次我踩了他一腳之後,這幾天怕是躲我都來不及,免得連累了自己的名聲。”沈玉舒悵然的說道。


    “這就是了,認識你到現在,總是說話不過腦子。”顧曦延淡淡的道。


    沈玉舒聞言朝他翻了個白眼,“二公子說的是,玉舒是說話不太過腦子所以才會一句話讓整個丞相府都陷入了的京都輿論的最高峰,讓你們都跟著出了名兒。二公子,用藥吧!”沈玉舒將藥端到他麵前堆出一臉微笑的看著他。


    顧曦延看了看藥聞了聞道:“我倒是不怕被你連累,不過要是大家都知道顧曦月好的是這口兒,怕是他那些小妾們都要爭先恐後的去做斷袖了,到時候最慘的還是他自己。今天的藥欠火候,不喝也罷。”說完也不看沈玉舒一眼,目光便又迴到他手中的那本《論語》上。


    他怎麽知道藥欠火候?沈玉舒是已晾涼了端過來的他還能聞到?這個顧曦延鼻子真靈敏。


    轉念一想,顧曦月的那些小妾們都變成了斷袖,那顧曦月還不得殺了她泄憤,一想到顧曦月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卻滿臉扭曲的衝向她,她心中一個哆嗦。


    不過這樣的場景想一想都很過癮。


    沈玉舒見顧曦延不喝藥隻好端著藥打算出門,忽聽顧曦延說了一句,“今日你不用再來,我這裏有客。想出門的話找曹管家,榮楠通過聲兒了!”


    沈玉舒聽這樣說,心中一暖,這個顧曦延也不是對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


    話說迴來什麽樣的人才會把宴客的時間放在清明這一天,奇怪的二公子,變態的顧曦延!不過照他這樣說,沈玉舒接下來的一天時間是自由的了,她可要好好計劃一下!


    距離宵禁的時辰不遠,城外的渭河邊上還聚集著許多放河燈的百姓,沈玉舒拿著自己的河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相比之下比較清靜的河畔,蹲下身子用火折小心的點亮了河燈的燈芯。


    渭河裏已經有不少河燈,大都是清一色白蓮式樣。沈玉舒看著手裏點亮的白蓮河燈,想起京都的人又把它叫做長生燈,每年清明都會在渭河放燈許願,一是願家人平安,二是願逝者得以安息。


    沈玉舒不會紮河燈,所以隻得厚著臉皮求著馮玉華幫她紮了一個。自己紮了幾個時辰都沒紮出來的河燈,馮玉華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做好了,當然馮玉華是因為葉知秋在場的緣故,不想在對方麵前破壞自己的形象才勉為其難的給她紮了一個。所以沈玉舒不敢再讓他們陪她來放河燈,隻告訴他們天黑之前她一定迴去,之後便隻身來到城外的渭河邊上。


    沈玉舒將河燈放在河岸邊的石子灘上,見四下無人跪向西方,雙手合十對天許願道:“願沈玉舒的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姐姐能在西方極樂世界永修德行,早日投身一戶好人家不再受輪迴之苦!也願沈家其他亡靈得以超度投身好人家。更願爸媽能早日走出失去我的痛苦,好好生活,我……”沈玉舒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隻好朝天磕了三個頭便把河燈小心放入了河中,目光跟著河燈慢慢飄遠,心也跟著飄向遠方。


    隻可惜沈玉舒不會念經文,所以隻能跟著河燈一路向下遊走去,並一遍一遍的在心裏重複著自己剛才的心願。直到河燈打了個旋兒隨著河流的走向消失在遠方,她才轉身向京都行去。


    迴城之時已近午夜,本以為早已關閉的城門因是清明有了丞相的特許,所以還一直開著等待著放河燈的人群迴家。


    沈玉舒跟著最後一批放河燈的人群進了城,看著泛著點點星光的牌樓和星光璀璨的黑夜,這還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出門,一陣微風襲來,心頭湧上濃鬱的孤獨。京都的街道實行的是非常嚴格的外城,中城,內城的架構。外城幾乎住著的都是農戶和給中城內城幹活的平民,租戶。


    而中城,則是商賈和一些品級較低的官宦人家,內城則是品級較高的官員,而內城的最北端,則是京都的皇城,整個端木氏的權力中心。


    一層層青色磚牆,猶如一道道鎖,將所有生機情感分明的劃割開,讓人從心底深處生出一股難以克製的絕望。


    她想起這些,趕忙搖了搖腦袋強作精神告誡自己,她還得再堅持一段時間,至少要完成沈玉舒的遺願。


    夜還是如此的冰涼,因出來的急沈玉舒連件外衣也沒帶,這會兒走在路上她不由得有些發冷,雙手搓了搓肩臂,快速的向丞相府走去。


    離丞相府還有一條街的時候,燈火暗淡了不少,隻剩下每一座高門院邸的高門上掛著的燈籠隨風搖曳。


    沈玉舒所在的位置,距離前後光線都有了一段距離,幾乎有些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她走著走著,感覺身後一陣輕風拌著衣帶聲滑過。她不禁打了個哆嗦不敢往後迴望,她曾經也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隻是魂穿這件事發生後,她的許多信念早已崩塌,此刻隻想著大晚上的肯定是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於是加快步伐向前走。


    可沒想到那個身影似乎一直跟著沈玉舒直到丞相府的圍牆邊。


    沈玉舒驚恐的站在原地不敢迴頭看,深唿吸一口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是人是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露雲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露雲熙並收藏風吹晴雨落,故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