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延抿唇,久久不言,之後才又緩緩道:“之所以懷疑是顧曦月,主要原因還是因劫獄之人與他有這樣一層關係。另一個原因是我們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顏風告訴我當年圍困他的黑衣人的穿著打扮。而據他觀察那些戴著麵具的殺手行事風格與顧曦月豢養的一批影衛相似。所以你師父才會由此推測,可這也不能充分斷定就是顧曦月所為,也有可能是別人借著顧曦月的名號做了這一樁事情。顧曦月在江湖上朝堂上名聲都不怎麽好聽,有人假借他之手幹些壞事,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沈玉舒心還是緊緊揪成一團,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是不是替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報了仇,她就可以得到解脫,不再受兩種思維的折磨?


    也就是說,他們目前隻能是懷疑一切且不否定一切,任何事情都隻是推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他們說了這麽多,在沈玉舒看來還是沒有任何能用的線索。沈玉舒當時年幼也並未記憶太多有關那些鬼麵殺手的事情,就連當年調查沈家滅門案的大理寺卿秦武也早在兩年前就因病過世。


    “卷宗呢?沈家的卷宗應該還在大理寺啊!”


    顧曦延深吸一口氣,無奈搖了搖頭,“卷宗毀了。”


    “什麽!”沈玉舒倏地起身不可思議的看著顧曦延。


    顧曦延蹙緊了眉頭,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右腿傷患處,“兩年前大理寺卷宗庫走水,許多案件相關的卷宗都被燒毀,其中就有沈家滅門案的卷宗。當時的大理寺卿引咎辭職,之後的大理寺卿按照陛下的意思重新整理卷宗後,陛下便下了口諭,五年以上案件不再作為修補卷宗的重點。當時你沈家滅門案卷宗封存已超五年,所以大理寺卿便沒有再作為重點。”


    沈玉舒不理解道:“為什麽會這樣?”就算是案件偵辦,追訴期也不該這麽短。


    顧曦延尷尬的撇了撇嘴,“這幾年邊關滋擾不斷,國庫吃緊。陛下又修煉長生術,更是耗費了大筆的銀兩在修建道觀上,修複卷宗重建大理寺卷宗庫會耗費大量銀錢,戶部根本掏不出這麽多銀子。所以父親為了能盡快了解此事將銀錢用於邊關和陛下的長生術,便與陛下諫言,一方麵可以減少維修金額,一方麵又可以平息大理寺各方官員的情緒。”


    “所以,這一切就這麽被一筆帶過。難道為了一個根本就做不到的長生不老術,就可以視他人性命與冤屈於不顧嗎!”沈玉舒憤恨的說道。


    顧曦延一愣,冷笑,“有何不可?他是帝王,整個國家小至幼童,老至耄耋,哪一個不是為他而活?沈玉舒,你說此話便是僭越,若是旁人聽去,你頃刻間就會被下入京兆尹府大牢以謀逆論處!”


    沈玉舒氣急望著顧曦延再說不出話來,她清楚對方說的是這個世界人人都清楚的生存法則。


    沈家滅門案如今已是一個無頭懸案,況且已過了八年,時隔這麽多年很多重要的證據早已湮滅在時間中,無從查起。


    如今這樣沈玉舒又該怎麽做?她盯著顧曦延許久,突然想,就算有了線索,光憑顏風與她兩個人的力量如何能調查真相,抓住兇手公諸於眾。若兇手是江湖上的人,有了線索還可以稟明朝廷出兵鎮壓逮捕疑兇,可若是兇手真如顧曦月一般,是個有背景且家世顯赫的朝中官員,到那時又該如何?


    王法永遠是講給平民聽的,隻要不觸及端木氏的利益,他們又有誰會真正的為那幾十口的人命去滅了另一個位高權重的世家?


    沈玉舒盯著麵前一臉嚴肅的顧曦延,現在擺在她麵前有著雄厚實力和人脈人手的人,隻有他-----正在悠閑喝茶的顧曦延!


    沈玉舒看著他冷淡的目光,想如果真是顧曦月所為,顧曦延還會這樣幫她嗎,“如果真的是你大哥呢?你會怎麽做?他身後站著褒國公府,你身後又有什麽可以與之抗衡?”


    顧曦延沒料到沈玉舒迴由此疑問,嗆了一口茶水,抬手擦著下巴上的水珠,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沈玉舒,目光裏有的是沈玉舒看不懂的深邃。她越是注視著這雙眼睛越是被他的黑暗所吸引,她不由把自己的目光又移向方才盯著的那一束梨花上上等待著他的答話。


    “我方才給你分析了那麽多,你怎麽這麽死腦筋。”他很平淡的說道,就像他們現在討論的是他往日並不關心的病情一般。


    可突然他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沈家的事我倒是清楚一點,當年案發我爹便奉旨主持這個案件的全過程,著大理寺查探案情真相,可是似乎遇到了什麽阻力,所以事情進展的很緩慢。如今大理寺中有關你沈家滅門案的記錄,隻剩下入庫時間。


    當年秦武隻是調查了死亡的鬼麵人的來由,並沒有對你沈家一家的背景有過多的調查,也可能是他自認為你父親的家世與這件事情無關。可前些日子我卻是從你父親留在岩州太守衙門裏的生平事跡中調查,想查查你父親會不會真惹過什麽人,人家尋仇所以才會惹來滅門之事。調查中我從吏部官牒中才知曉,你父親祖上並非中原人而是玉龍族的後裔。我不知道這與你家的滅門案有何關係,但還是派人去探查了一番。”


    “不可能!”沈玉舒打斷了顧曦延。她不停的在沈玉舒的記憶中搜索有關什麽異族的訊息,可是搜了一圈下來,也沒有任何頭緒。


    “我爹怎麽可能是玉龍人,沈家在岩州居住近百年怎麽可能是玉龍人的後裔?我記得《大安史話錄》中記載,玉龍當年歸降朝廷,朝廷劃了封地,隻準玉龍人居住在他們世代居住的族寨裏畫地為牢,不許玉龍族踏進其餘州縣一步否則以謀逆罪論處,這等同於囚禁。若我父親的祖上是玉龍人,那豈不是早該被處死了嗎?”沈玉舒覺得他越說越離譜,起身便想走。


    可不過兩步,一個身影站在了沈玉舒的麵前擋住了去路。


    沈玉舒怎麽忘了顧曦延會武功,而且武功還不弱,這下連出去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沈玉舒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不理會他徑自又迴去坐在了下來,順勢從月牙桌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早已冰涼透心,可沈玉舒卻喝著舒服,至少這樣可以讓她不至於那麽激動,腦子也可應更加清醒。


    怎麽會,怎麽會,沈家怎麽會是玉龍之後,怎麽她不記得有什麽穿著奇怪服飾的人進出沈家,更不記得沈宅之中有什麽東西是何玉龍人有關的。


    “你不是想報仇麽,怎麽連接受事實勇氣都沒有?”顧曦延的聲音從沈玉舒頭頂傳來不緊不慢,剛好一字一句印在沈玉舒腦海裏。


    沈玉舒慢慢的站起身來看著他,正準備跟他就沈家祖先出處的事情進行理論時,門外卻傳來一陣喧嘩,有三四個人已然進了院子。


    沈玉舒心中慌亂,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那個肆無忌憚打破早晨寧靜和和諧的笑聲來自於顧府的大公子——顧曦月,他們方才還在討論關於他的事情,沒想到這麽快就能遇到他!


    比起顧曦延,沈玉舒下意識對顧曦月這種好色之徒有著天然的抗拒性,就算她現在隻是個沒長開的孩子,可對這樣的人她心底依然發怵,更是害怕。


    聽小惠說這個外表如女人一般陰柔的顧曦月,一夜禦女無數,完全就是個縱*欲狂魔。從她進府到現在光沈玉舒看見的小妾,侍婢就不下數十個,更別說那些沒有名分的女子。


    當初馮玉華在的時候他還堂而皇之地問顏風要過馮玉華,馮玉華聽聞此事後,差點沒提刀去殺了顧曦月,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男人,家裏已經妻妾成群還妄想著再多收幾個,立即還發誓,“要是他敢靠近我,我一定斷了他的命根,替天下女子除一大害!”


    沈玉舒當時還覺得馮玉華這氣生的有些誇張,可是事實證明對方的氣憤一點都不誇張。


    有一次沈玉舒去尋顏風,問他討教給顧曦延開的藥方上幾味藥的配比,她想嚐試著做一些調整,可是沒想到顏風卻在牡丹園中陪著顧曦月逛園子。沈玉舒沒轍隻好呆在牡丹園外等候,不想卻被顧曦月看在眼中,沒逛一會兒園子倒是向她這裏走來。


    用一種色眯眯的眼神盯著她看了半天,後對顏風說道:“顏風,你這徒弟長的雖老實巴交為人也是木訥,但也算是少有的清純人兒,身上倒是有一種本公子從未見過的野趣,不如讓她來本公子園中替本公子把脈抓藥如何,這樣一個的小人兒放在老二那裏,可真是可惜了!”


    說著上來就要摸沈玉舒的臉,她忙退後一步,鄙夷的盯著他,顏風見狀忙上前打圓場,“大公子說笑了,舒兒,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迴聽風苑去,這樣在府裏竄來竄去小心你的小命!”


    沈玉舒見顏風使勁的給她使眼色,便慌忙的轉身逃離了牡丹園。跑的時候還聽見顧曦月在她身後笑了一聲道:“這丫頭還真傻頭傻腦的,不過本公子還是喜歡。”隨後顏風又接了幾句話,可是沈玉舒不敢再多做停留聽他們談話,一溜煙的跑迴了聽風苑。


    從那以後,如果沒有什麽大事,沈玉舒絕不會隨便踏出聽風苑的大門,以免有什麽她無法控製的場麵發生。


    至少顧曦延是個好武的人不好色,而且沈玉舒聽下人說他跟現任大理寺少卿文靈軒有些龍陽之好,隻怕是練功走火入魔,這方麵的口味也變了。


    留在顧曦延身邊隻是精神摧殘,但對於顧曦月來說,很有可能在某個時間段裏將她吃光抹淨,拆骨分屍。


    而那一次,她甚至也想提刀去為天下女子除了這個禍患。


    沈玉舒驚恐的向門口望了望,不自覺後退了幾步靠在了桌沿邊,一個趔趄就坐了下來,心中有些慌亂的望著還站在原地麵色凝重的顧曦延。


    雖說沈玉舒長得沒有馮玉華好看,但想起那次牡丹園的遭遇還是心有餘悸,她下意識求助的望向顧曦延,可身前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經半躺在了她身旁的床上且用被子將下身蓋的嚴實。


    顧曦延早已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用一種暗淡無神的目光看著沈玉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毫無生機,他望著還在一旁傻站著的沈玉舒道:“你想讓顧曦月進門就抓著你不放的話,你盡管坐在那裏。顧曦月若是真心想要你的話就算你師父替你打多少次圓場,他也有的是辦法將你從我這裏帶走,你可不是你師姐!”


    沈玉舒明白他的意思,要不是當日馮玉華因顏風吩咐出門采藥且有武藝傍身,顧曦月他一時沒辦法近對方的身,又怕把事情鬧大,才放棄想要要了馮玉華的心思。


    沈玉舒調整心態趕忙轉過身兩步跨至顧曦延床前,“撲通”一聲半跪在腳榻上,假裝給顧曦延整理了一下被褥,抓起顧曦延的左手腕探脈。


    與此同時外麵顧曦月的聲音已破空而來。


    “二弟呢?這麽好的天,也不出來曬曬他的腿,好多活些日子,別黴死在裏頭了!”顧曦月高聲道。


    隻聽一直在外守候的榮楠迎上前,“玉舒姑娘正在裏麵伺候公子吃藥,小的這就進去通報一聲兒,請大爺稍等。”


    顧曦月說道:“何須通報,我帶幾個熟人來見自家弟兄罷了,二弟身子不便,我們直接進去就是!”說罷,也不顧榮楠阻攔竟直接推門而入。


    沈玉舒聽見顧曦月的腳步聲靠近,下意識的把頭低了下去,顧曦延卻反手抓住了沈玉舒正放在他左手腕上的右手,沒想他的手心卻是很溫暖,沈玉舒抬起頭望向他,他便又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目光。


    手心此時傳來的溫度讓沈玉舒安心不少,也讓方才一直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放鬆。她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心裏早已是一手的冷汗,她感激他在關鍵時刻的安慰,便也望著他,就在此時他眼神一轉,目光已清冷的望向門口道:“大哥倒是好興致,起個大早還帶著人來探望小弟,小弟多謝大哥關心。”


    這話說得,沈玉舒都聽出裏麵嘲諷的意味,顧曦月當然也聽得出來,可是他卻笑得更大聲道:“你是我二弟,關心你是我做大哥的本分,喲,玉舒姑娘也在啊,好幾日未見,比當初進府時可是更顯標誌了啊,哈哈。”


    沈玉舒牙關緊咬,心裏罵道:“光一個背影就能看出來這麽多,真不愧是情場老手,閱女無數了!”


    出於禮節沈玉舒將手從顧曦延掌心中抽出,站起身來迴身對著顧曦月和其他二人做了個揖,“舒兒見過大公子,眾位公子,方才在為二公子診脈,如今脈已診完舒兒就先迴藥廬了。”


    說著轉身也向顧曦延做了揖,投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卻眼神一變透出一股捉弄人的意味道:“下去吧,記得本公子方才說的話,女孩子的手太涼了不是好事,虧你還是個顏先生的徒弟,給自己也寫個方子抓點藥好好治治,一個郎中連自己的毛病都瞧不好還怎麽給病人治病!”


    沈玉舒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眼也不眨的說完這句話,他這是什麽意思,這不明擺著告訴房裏的其他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他這不是毀她清譽嗎!但轉念一想,他這是給屋裏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大哥一個信號,她是他身邊的人,別人若動了她的心思,便得先過他這裏才行。


    想通此處,沈玉舒不由心中感激顧曦延,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讓她這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子背上了一個紅顏知己的名頭,卻也讓她此刻能在這裏全身而退。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一比較,似乎名聲也沒那麽重要了。於是沈玉舒隻是低著頭看著地板說了句,“是,舒兒知道了,二公子也要顧好自己,舒兒告退。”轉身快步離開了顧曦延居住的北屋。


    當沈玉舒走過顧曦月身旁時,瞬間便感覺到了他投過來滿淫*欲的目光,嚇得她脊背一陣發涼,加快步伐低著頭跑了出來。


    出了聽風苑的門,沈玉舒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看著天邊初升的太陽。


    從今以後,她沈玉舒的命運就和曾經的沈玉舒更加緊密的連在了一起,她要報仇她隻能依著她。就當是她占據她身體的迴報,滿足她此生最後的夙願,讓沈氏滿門之死的真相水落石出,她也好安心過下去。


    雖然她依舊迷茫,依舊找不到出口,但這個仇卻給了她一些動力讓她想要試著再活一段日子,哪怕是等到真相大白,她便可以無愧於心的去告訴那個沈玉舒,她為了她努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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