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到了清明,丞相府從上到下都進入了一種節日的忙碌氛圍中。主子為了國事仆人則為自家祭祀和主子的家祭。而沈玉舒則是從剛知道蛛絲馬跡的真相的驚慌中逐漸清晰認識到了自己所處的處境。


    她這一刻才明白,她從來都能置身事外的活下去,命運永遠不會按照她自己寫好的劇本上演。


    那日沈玉舒從顧曦延住處出來便遇見顏風。


    三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暖,沈玉舒安靜的坐在顏風的房內,盯著地上的一方織花紅毯發怔。


    等了許久,顏風才柔聲道:“舒兒,如今還如當年那般希望找到真兇為沈家報仇嗎?”


    沈玉舒聽見顏風說話,連忙用袖子胡亂將眼中的眼淚擦幹,望著對方,“從未忘記的恨,又怎能不報?”


    顏風無奈惆悵道:“也罷,隻要你願報仇,師父便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枉我與你爹娘相交一場。可舒兒,你要明白,二公子絕非單純幫助咱們這麽簡單,為師如今這樣幫他一半是因為早年我與他有過過命的交情。其次就是因為他身後還有一支龐大的勢力可以幫到咱們。唉,我本修道之人,不欲卷進這凡塵之中。真是應了當日你師公說的那句話,過去種種因,今日種種果。”


    “師父。”沈玉舒愧疚道。


    顏風向沈玉舒搖了搖手,坦然一笑,“現如今能幫助咱們的,想必你也清楚,隻有顧曦延跟他身後的勢力了。”


    沈玉舒不禁好奇道:“師父,二公子身後不就是顧家麽,難不成他還有別的勢力?”


    顏風歎了口氣道:“你忘了,他少年時行走江湖,他身後還有江湖勢力,煙雨樓。”


    沈玉舒瞬間瞳孔震懾。煙雨樓,隻要是個大安人,都知道他的力量也有多麽強大,這座武林門派,幾乎占據了安國整個武林半壁江山,但凡時江湖上叫得上名號的高手,要麽是煙雨樓的成員,要麽曾敗於煙雨樓高手任其差遣,沈玉舒的記憶中也是從馮玉華的口中直到煙雨樓的存在。


    這麽多年,朝堂之上竟是人人都想攻陷煙雨樓,卻人人都不知煙雨樓的具體位置。有人說在江南,也有人說京都。


    隻是沒想到煙雨樓樓主竟然是顧曦延,她心中大驚,“顧曦延居然是煙雨樓樓主!”


    顏風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道:“確是如此,顧曦延有煙雨樓在,我們能從江湖中打聽到更多有關於當年沈家滅門案的消息,而不是依賴那些無從查起的卷宗。”


    沈玉舒點了點頭,“師父,玉舒知道了。隻要能為沈家查清楚當年滅門真相,就算讓玉舒拿命去換也在所不辭,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找尋真相的機會。”


    “舒兒,為師從小沒有給你富足的生活,如今又讓你身陷在這紛亂漩渦中,其他的孩子在你這個年紀都是該無憂無慮的承歡在父母膝下,可你卻……為師真是愧對你的父母。”顏風說著眼眶竟是紅了起來。


    “師父。”沈玉舒喚了一聲卻心中酸澀,就算他們不在她身邊多年,可也算給了她一方可以避世的樂土。


    至少在這八年裏,沈玉舒不必擔心仇人追殺,更不必沿街乞討,馮玉華就算言詞刻薄,可卻也從未真正在什麽方麵苛待她,而是盡可能的照顧她,一想到那些記憶裏溫暖的碎片,沈玉舒不禁起身下跪道:“師父對徒兒的恩德,徒兒無以為報,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玉舒會如子女一般孝順師父!”


    顏風眼中有淚,起身走到沈玉舒身邊扶起她,又輕拍她的腦袋,“隻願這一切能盡早結束,我也算對你父母有個交代。舒兒,你記住,顧曦延身後勢力龐大,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因他的事傷了你自己,切記除了沈家的事情,不要答應他其他任何事。”


    沈玉舒有些疑惑顏風的擔憂,但還是感激的說道:“師父,玉舒知道了。”


    可之後她還是猶豫的開了口,“師父,二公子說沈家是玉龍人,您既與我父母是舊相識,您可知道這其中緣由,當年沈家為何突然遭此劫難?”


    顏風目光一滯,深邃的望向沈玉舒,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隨即他來到屋簷下看著淅淅瀝瀝的雨滴,像是陷入了一場迴憶,“我與你父親也算是相伴長大,我後來拜師學藝去了青月山,與你爹便隻是偶爾書信了。直到八年前,我迴鄉祭祖,我才又與你父母見了麵。”


    顏風微微蹙眉道:“那時,你父親似乎遇上了什麽難事,總是愁眉不展。我問起來,他也總是沉默不言,隻說是政務上的事情。既如此,我便不好再問。誰知道不過短短三日,你家就出了事。當日我本是去你家辭行,誰知入了巷子便覺得氣氛不對,我匆忙叮囑知秋和玉華在巷子口藏身,就入了你家,誰知……”


    顏風長歎一身,“你家已被翻的一團亂,而你爹等人的屍首就堆在正廳當中,隻是我還未來得及查探,便見知秋發了信號,又有人入了院子,我便不敢多做停留。這麽多年,我來迴岩州數十次,可依然什麽發現都沒有。而你家所有人的屍首,都被後來來的大理寺官員埋在了岩州沈家墓園。”


    沈玉舒茫然的看著顏風的沉痛的表情,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樣的情緒,內心深處那個暴怒的沈玉舒此刻也平靜的如一片月夜下的海平麵,也許她也在嚐試著接受這一切。


    “師父,我不知道當年是這樣的經過。”沈玉舒想了許久之說了這樣一句話。


    顏風苦笑,“世事無常,我如今隻能先養好你才能對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靈。”顏風頓了頓,“話說的遠了,沈家是玉龍人,我也是從二公子口中才知道。如今想來,當日你家被翻的一團亂,對方應該是在找東西。”


    沈玉舒微眯著眼看著廊下地磚縫裏冒出的青苔,如果真的是為了什麽東西而來,那麽沈家滅門倒是有了線索,隻是……沈玉舒望著顏風道:“師父,你說那群鬼麵人知不知道我父親是玉龍人?”


    顏風搖了搖頭,悵然道:“一切都未可知,如果是因為這件事,那麽一切就變得更為麻煩了,隻怕還得去一趟玉龍才能清楚。如今你我毫無頭緒,也隻能依賴於煙雨樓和二公子,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玉舒也不由長籲了一口氣,如今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對於這個世界,她完全是掌握信息的人弱勢。她除了依托於馮玉華和葉知秋,還有顏風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可靠的信息來源。所以,對於生存來說,她也隻能依賴於顏風所提供的一切。


    說到底,對於沈家之事來說,她雖然是沈家人,但卻沒有任何對於這件事的主動權。時過境遷,就算是放在現代社會,這樣的案件偵破起來也是有難度的。更何況,缺少了太多證據。


    如此一來,她能做的隻有留在顧曦延和顏風身邊等待著他們帶來更多的訊息,可她也清楚,不論是顧曦延還是顏風,都從未真正的認為,她可以替沈家查清真相。這個世界,果然,男子可以給女子最大的尊重也不過是不幹預她的私人生活,一旦上升到可以與男子一同討論公眾事件時,沒有人會聽取女人的建議。


    以顧曦延為例,就算他也曾闖蕩江湖,建立煙雨樓,對於女子之事也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和成見,但沈玉舒曾問過他需不需要她做什麽,畢竟沈玉舒是沈家的後人,可他卻投給她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先好好熬你的藥將我身上的病治好,這才是重中之重。我要是垮了,沒人替你尋仇沒人替你找真兇。”


    沈玉舒無奈也有些氣憤,果真,深入骨髓的男尊女卑,就算是再開明的男人,也無法逃離這樣的思維觀念。


    明明是沈玉舒自己的事情到他這裏她卻什麽忙也幫不上,著實讓她焦急了好一陣,沈玉舒央求他讓她幫忙,可是他隻是靜靜的盯著沈玉舒問沈玉舒道:“你可會武功?”


    沈玉舒搖了搖頭。


    他又問道:“那你除了會一點能治死人的醫術以外,還會什麽,若是可以本公子到可以給你安排些事情做。”


    沈玉舒聽完他說的話還是搖了搖頭。


    迴想當日,她居然認真了想了半日又跑去聽風苑一本正經的告訴他,“我最近學會點穴,師父曾經傳授給我一門師兄師姐都不會的點穴功夫,我還學了做菜。除了給人瞧病,我還兼職獸醫,比如青月山下村子裏有豬病了拉稀了,之前都是我給瞧好的。”


    顧曦延像是從沒見過沈玉舒一樣,瞪著眼睛盯了她半天後麵無表情的轉過臉不再看她,“你還是好好替我療傷,其他的不用你做,我自有打算。”


    沈玉舒灰心喪氣的接受了他言外之意的鄙視,分外惆悵的想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如今顏風與她還得靠著顧曦延,她也隻能低眉順眼過日子。


    雖然沈玉舒還是不能太接受沈父是玉龍人的說法,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尤其是後來顧曦延告訴她,這些事情可能還牽扯到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層麵。


    如她自我分析的一樣。玉龍雖然歸降安國已有百年,但是想要分離出去的心思卻一直沒有斷過,若是處理不好隻怕會把沈家滅門案這一個案子上升到另外的層麵。尤其是如果有心人故意將沈家身世暴露,會不會引起玉龍人的暴動也很難估計。


    以沈玉舒的父親沈傲當年的職位來看,能引起滅門的有兩個原因。第一,朝堂,涉嫌黨爭,貪腐。第二,玉龍,涉及的是沈家源頭的不明恩怨。


    可再怎麽說這些都隻是猜測,沒有充分的證據來證明。


    沈玉舒問過顧曦延他們是否去過玉龍寨探查,顧曦延卻告訴沈玉舒,玉龍寨向來行事隱蔽,若非有玉龍族中人帶領,進入寨子一律按非法進入他人領地論處,以往朝廷宣旨時都是在山頭外吹號,寨子中人聽到號角聲才會走出寨門來相見。


    沈玉舒心中不禁有些佩服起這些玉龍人,沒想到他們竟然可以以這樣方式在安國生存百年。


    那日沈玉舒伺候完顧曦延湯藥,顧曦延突然道:“現如今知道了這麽多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沈玉舒平靜道:“我隻想知道是誰殺害了沈家七十三口人的性命,並且能為他們找到滅門的真相。”


    他若有所思目光沉靜如水又問道:“報完仇之後呢?”


    沈玉舒淡然一笑,心中充滿著對未來的迷茫,“也許會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就像師兄和師姐一樣,懸壺濟世,救治眾人,孝順師父,又或許呆在青月山上一輩子。或者,找一條誰都沒有走過的路,一個人走下去。”


    顧曦延聞言盯著沈玉舒許久,直看的她心裏發毛,他才繼續道:“這些都是你不切實際的理想罷了。你要明白現實比理想殘酷百倍,往往越簡單的理想卻越難以實現。就像我,要不是雨禪法師臨走時覺得他的所作所為有違出家人慈悲,放下了一本《消音功》破壞了顧曦月和那個老婦的計劃,我也不可能就不隻是斷腿的結局。”


    這是沈玉舒第一次聽到他訴說自己的過去,看似波瀾不驚水波不興,可是經曆過的人都知道裏麵的暗濤洶湧。正如他所言若不是雨禪法師被趕走時,偷偷留下了《消音功》,顧曦延也許早就被當做吃人的魔鬼誅殺了,或者顧曦月還會用別的方法來對付他的弟弟。


    沈玉舒雖然在這府裏久了,可一想到這些依舊一陣後怕。最是無情帝王家,這丞相府中權勢滔天也是如此,兄友弟恭在這裏全成了神話和美好跟不現實的理想。擺在她眼前的事實卻是大哥想盡一切辦法要除掉自己的弟弟來鋪平自己未來的仕途。而弟弟也在使出渾身解數來對付自己的親哥哥,為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幸找機會還擊。


    在這樣的鬥爭中,真正的沈玉舒算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或是棋子?沈玉舒望著院中的梨花,仰天悵然,卻不知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想試著活下去,可似乎這不過隻是她一個人的一腔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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