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安真宗,倒是與沈玉舒曾經讀過的一些曆史中的帝王相似,登基順風順水,但卻醉心於長生術,早已不問朝政。


    如今不問紅塵俗世一心求道,當日議論顧曦延的朝會上他也不過思索了片刻,便采納了顧曦月的建議,留顧曦延一命也算是全了顧德的麵子。因此他下旨,讓刑部對顧曦延處以臏刑,既將他雙腿臏骨剜去,使其無法行走。


    顧曦月在這件事上做足了一個兄長的姿態,直言養不教父兄之過,他們會親自行刑為大安去除這一禍患,讓朝堂迴歸太平,讓真宗安心修煉。


    真宗皇帝當日早已將所有朝中事宜交由顧德和內廷司代為處理批紅,一見事情又有了結果,便匆忙退朝修煉自己的仙丹去了。


    一場刑罰在所難免。


    但顧曦延那些年的江湖也培育了一定自己的勢力,知道事情經過的他提前做了安排,就在顧曦月將剜刀刺進他腿中時,府裏傳來許氏病危的消息。


    顧德能發跡多半是因為許如意母家的提攜,且顧曦月更是孝順的緊,聽聞此消息忙將顧曦延的臏刑托付給刑部眾人,急急匆匆地迴了丞相府。


    這樣的時間差,給顧曦延的腿帶來一線生機。


    在顧曦月和丞相走後,他們用一個剛被處死的死囚臏骨代替了自己的臏骨前去複命,後又命榮楠打斷了自己的雙腿,顧曦延更是親自用刀製造血肉模糊的傷口,瞞過了所有人。


    如此,在別人眼裏他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廢人。


    這一刻沈玉舒也不得不佩服顧曦延的隱忍,用自傷的辦法模糊眾人的視線。他猶如一隻蟄伏於暗夜的黑豹,環伺眾人,伺機而動。也恰恰因為這樣遭遇,讓他清楚的知道當初那些與他對決,爭取修習班若羅的人,都收了一筆不小的銀兩,出資的便是許如意授意的褒國公府。


    顧曦月為人陰險卻衝動,他能想出那麽多的毒計全因有個富有心機的母親。


    顧曦月雖貴為丞相嫡子但頭腦簡單,幼年並不被顧德喜歡。直到他解決了許多顧德無法出麵的棘手問題後,顧德才漸漸對顧曦月有了不同的態度。


    但,這並不表示顧曦延在這座丞相府就真的無人問津,雖然顧德對這個二子不怎麽熱情,很多重要的事情他還是願意聽一聽顧曦延的看法。畢竟相較於顧曦月的魯莽衝動,顧曦延從小心思沉穩內斂,勤奮好學,除了醉心於武學之外,對於朝堂民生的一些問題往往一句話便能切中要害,分析透徹,更能在短時間內羅列出可行的治理之策。


    因此,朝中之事,顧德多半倒是倚重於顧曦延而不是顧曦月。


    顧曦延的母親隻是一個沒落的官宦人家的小姐,無權無勢。許如意卻是當年盛極一時的褒國公許家千金。即便如此,顧德對於內宅之中女子之間的事宜,幾乎可以做到不聞不問。但,一旦傷害到他的孩子,他卻又會突然站出來說那麽一兩句平息幹戈。


    若說是父子情深,沈玉舒不信,但她卻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也許,是因為顧德惹不起許如意?


    她想不通。


    顧曦月雖然沒什麽大智慧,可當他還是少年時就已追隨自己的父親幾乎走遍了整個大安國土,也算是閱曆豐富。而他對於棘手問題一貫的解決方案隻有一個字——殺。


    因此隻要是顧曦月所參與的事情,很少能有活口,卻也為顧德省去了許多後顧之憂。


    而顧曦延和顏風的相識,也始於一場阻止顧曦月下殺手的事件中。兩人竟也是一見如故,由此當顏風知曉顧曦延遭遇便趕來相助。


    當時說到這裏顏風注視著沈玉舒久久,道:“舒兒,為師說了這麽多,倒是要問問你,你如今可知,師父為何要來這丞相府?”


    沈玉舒猛地被問道,倒是有了一種曾經被導師審論文的氣氛,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想了想,緩緩道:“師父是為了二公子,卻又不全是。”


    顏風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沈玉舒給自己鼓了一口氣,道:“顧曦月和顧老夫人利用雨禪法師手中的《清音經》來對付武癡的顧曦延,卻沒能讓顧曦延死於走火入魔,於是便開始動起了別的心思。西柔與安國戰事剛休,沒來由的突然之間出現一小股兵力,而且偏偏出現在顧曦延所在的前鋒營,一切都像是人為設計好的一般,用心之歹毒可見一斑。”


    顏風點了點頭,沈玉舒便繼續道:“隻是他們沒曾想,顧曦延活了下來,所以顧曦月隻能另想他法。可大公子與顧夫人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在丞相府裏加害顧曦延,所以便有了髕刑這樣殘忍的一幕。既然死不了,卻也讓顧曦延活不成。顧德就算再重用顧曦延,這位二公子也與繼承家業無緣,而顧曦明年幼,將來之事誰又說得清,顧曦月便成了丞相府中唯一可以為自己父親分憂解難的兒子。隻是他們或許沒有想到,顧曦延並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是絕境,他都要為自己劈開一條生路。”


    沈玉舒說到這裏,顏風眼中已有了幾抹驚異和讚許,她便又大著膽子說了下去,“在外人眼中顧曦延是個因為斷腿久傷未愈而又新病不斷纏身的少爺,那些新病有多少是下毒所致,不得而知。可是丞相府的下人依舊忌憚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對他敬而遠之,從某些方麵來看,這剛好如了顧曦延的願,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的事情,通過自己的方式調查清楚他想知道的真相。”


    顏風點了點頭,摸著自己的花白的山羊胡須,“其實二公子的腿傷骨折之事是小,倒是當年顧曦月的那一刀是確確實實傷了腿上經脈,雖然堪堪保住了右腿能直立行走與常人無異,可是終歸在習武之時會有所牽絆。且這幾年顧曦月和許氏暗地裏不知給他的湯藥裏下了多少毒,能恢複成現在這個樣子已是比想象中的要好。隻是……”


    顏風歎息一聲,“班若羅一事傷了他的心脈,他的脾性比之曾經分割成了兩個極端,安靜時及其安靜,暴躁時誰都無法控製。所以,為師的藥中,還有一大部分是用來凝神的藥物。”


    沈玉舒了然,不得不說顧曦延是懂得審時度勢更懂得隱藏自己,否則他也不會這樣一躺就是兩年。


    而顏風在丞相府中刻意與顧曦延保持距離,隻不過是掩人耳目,更方便顏風留在顧德身邊進一步求證這些推測。


    知曉了顧曦延的過往和整個丞相府的暗流湧動,沈玉舒反而也注視了顏風半天。轉念又想這丞相府中的事情還真是諷刺至極,看起來與世無爭的人卻在背後操控著一切,看起來張牙舞爪的,卻早已成為了他人砧板上的魚肉。她知道內宅女人們鬥的厲害,卻從未想過兄弟之間的鬥爭更加血腥殘暴。


    兄弟鬩牆不過瞬間,父子反目也不過轉瞬。


    沈玉舒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馮玉華臨走的前一晚睡覺時對她說:“我有點後悔帶你來京都了,這趟渾水我不想粘一星半點兒,勸你也不要粘,最好跟我出去行醫長長見識。”


    沈玉舒聽聞後,幹巴巴的笑了兩聲,“我不出去丟人現眼給師父臉上抹黑!”


    馮玉華失笑道:“你這丫頭就跟我話多,你不去,我還懶得帶你呢,又不會功夫跑又跑不利索,遇到事情還得我來救,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麽。算了,你愛呆在這裏就帶著,有的是你哭的時候,到那時你可別來求我帶你走。”


    沈玉舒噘著嘴將被子捂在頭上裝睡,當時卻不明白馮玉華的話中暗含的擔憂是源自哪裏。


    馮玉華歎了口氣不再說話,第二天起床時,她的床鋪早已空無一人,整潔的就像從來沒有人睡過一般。


    馮玉華就這樣去過她那行俠仗義懸壺濟世的日子,而沈玉舒被她一語道中趟了這渾水,且這次還是自己人拉她下水。


    這一點上,沈玉舒卻是更加鬱悶,她這具身體的宿主曾經的滅門案果然如自己推斷的一般,絕對不會就這樣淹沒在時間之中。


    “之前說的,是師父對於二公子的相交之情,而師父另一個目的,是為了沈家滅門案而來吧。”沈玉舒忽然說道。


    顏風聞之,眉眼之間的笑意多了一層,“舒兒,你到底是長大了,如今看著這紛亂的丞相府,竟也能知道為師的用意。”


    隨即他目光深邃的望向前方的地麵,道:“沒錯,我更多的目的,是為了當年沈家的滅門案。你可記得我方才所說的,褒國公派給顧曦月的死士?”


    沈玉舒點了點頭,顏風微眯著眼神色深沉,“顧曦月死士的裝扮與當年沈家滅門案的那群人很像。”


    沈玉舒心頭一緊,顏風便繼續道:“八年前我見過那群死士,可是之後他們銷聲匿跡了。直到去年,我受二公之托,去營救漕幫幫主一家性命時,才發覺那群人的裝扮與當年沈家滅門的人及其相似。”


    顏風眉頭皺的更緊,長歎一聲,“當年不告訴你的事,如今也該是與你說清楚的時候了。當年製造沈家滅門案的殺手中,有八人被你父親與你叔父殺死在沈宅之中,沒想衙役們在屍檢時,其中一個殺手還有氣。衙役不敢耽擱,忙將其作為重要證人押送至京都等候進一步審理。當年,我為了護著你不敢在岩州城多做停留,見朝廷插手了案子,便匆匆帶你們迴了青月山。直到去年來了京都,我才知曉,那名刺客在押送途中死了。詭異的是他死的前一刻曾有人劫獄被抓,那人經過多方查證是顧曦月手下的一個早年被逐出顧府的仆役。後來仆役供說,是因為那個殺手是他遠房的表親,一時腦子犯了混才會劫獄,他也不知道這個親戚竟然就是沈家滅門案的殺手之一。”


    沈玉舒心中詫異,道:“不對,當年殺入沈家的都是戴麵具的鬼麵人,而且他們的麵具似乎塗了什麽藥劑,擅自掀開貌似會毀容。”


    顏風點頭道:“這也是疑點,分明帶著麵具,一路上殺手也說明了麵具的威力,無人敢取下來,衙役們都不清楚殺手長相,為何那仆役一口咬定這殺手就是他遠房表親。刑部和大理寺查證了許久也沒再查出什麽,所以隻是將其關入牢中。沒想那人第二天便用褲腰帶懸梁自盡。一切看似順理成章,但細細推敲起來卻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再蠢的仆役也該知道劫囚這種事有多嚴重,更何況還是丞相府曾經的下人。他們為何又會明目張膽的做這件事引火燒身?為師實在想不清楚這件事,便找了二公子從中協查,沒想確實有了發現。”


    沈玉舒此時開了口,道:“這就是師父您決定告訴顧曦延他所知道的有關於我,關於沈家的一切的原因?”


    顏風點了點頭,道:“我與你家是世交,如果不能為沈家伸冤,我九泉之下如何麵對你的家人?更何況,之前在青月山中,我不過一介布衣道士,無權無勢,又談何查清當年的原委。我用了八年都沒辦法查清的線索,如今借著二公子,不過短短一年就有了線索,那麽借著二公子的勢力查清當年真相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既能還原事情始末,又能幫助他穩坐在這丞相府,大家何樂而不為。隻是……”


    顏風猶豫的望著沈玉舒道:“二公子不能確定,你能否勝任我們計劃中的角色。”


    沈玉舒困惑,顏風不禁幹咳了一聲,躲閃道:“二公子看來,你年幼無城府,為人又有些衝動,因此二公子才會起了試探之意,想看看你究竟如何。這也是我讓玉華帶你來京都的原因。”


    沈玉舒一時語咽,撇了撇嘴,不再說話。可心裏卻又一股她無法控製的情緒在心海遊蕩,不斷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


    顏風見她沉默,不由長出了一口氣,道:“說了這麽多,你自己慢慢消化吧,記得有什麽事不要自己扛著,為師在這裏等你。”


    沈玉舒想到這裏,抬頭看著從厚重的烏雲中露出的一片繁星點點。心中紛亂,不由自說自話,“沈玉舒,這就是你的記憶至今折磨我的緣由嗎?你想複仇的對嗎?為了那些死去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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