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從縣衙裏離開時,已經快要正午時分了。


    幾人探討了一上午,終於臨近巳時的關頭協調好了大部分問題,眼瞅著日頭快要當頭了,曹縣令幹脆請兩人留下來用了頓午膳,還擔心兩位姑娘不方便,把曹夫人也一並請出來見客。


    曹縣令雖然長相富態看不出年紀,但曹夫人年紀卻不大,加上交談中楚知知知道兩人的獨子也在這次事件中失蹤了,不由得言語間更加用心小心,一頓飯吃下來,也算賓主盡歡。


    隻是到底還是有些心累……楚知知摸著發梢,迴憶起靠近碼頭那條街上密集的吃食鋪子,不由得多了些口水。


    “你還沒吃飽?”李杏看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話怎麽聽著這麽怪?楚知知尷尬的移開眼神,總覺得臉上莫名有些漲紅。


    “不是!”她輕輕推了一把李杏,裝作惱羞成怒道:“我就是想再吃點零嘴,誰叫街上的香氣太誘人了!”


    “噗嗤……”旁邊有人聽見這話,沒忍住笑出聲來。


    楚知知頭皮一麻,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頰上,她強忍著羞恥轉過身去,就看到霍老板正笑的花枝亂顫,誇張的動作引的周圍人頻頻側目。


    “哎呦我的肚子……”霍老板一手掐腰,一手捂著肚子,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楚知知臉上熱的能煎雞蛋,開口聲如蚊呐:“您別笑我了。”


    “哪有自己管不住嘴還怨吃食的?”霍老板拿帕子拭去笑出來的眼淚,忍了片刻緩了緩,又再一次笑起來。


    李杏也沒忍住跟著笑,隻是她到底還顧及著楚知知的麵子,沒有太囂張,隻是扭過頭去,一手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哎呦~那些果子蜜餞甜糕若是長了手腳和嘴巴,怕是要一個個都來討伐你了,人家生的那般美味,還要被你挑毛病出來,真是可憐呢哈哈哈……”霍老板一邊喘著氣,一邊揉著肚子,看來是笑狠了。


    “也沒有那麽……”楚知知小聲辯解,卻被無良的兩人一同無視,她憤憤不平的跺了跺腳,率先向街邊走去。


    幾個吃食鋪子果然又出了新花樣,楚知知捏著塊新出爐的糕點,小心的咬了一口,不禁幸福的眯起眼睛。


    果然甜食最能讓人快樂,她又挑了一顆蜜棗。


    雖然這個朝代沒有後世的奶油慕斯一類精致西點,但零嘴小點也頗有新意,尤其是桂花糕蓮子糕這一類傳統點心,更是帶著後世所沒有的原汁原味,楚知知吃的很是新奇。


    見楚知知吃的這般香,霍老板也有些意動。她幹脆在對麵坐下,小心的捏起一塊點心打量了半晌,這才猶豫著往嘴裏送去。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楚知知吃的頭也不抬,卻還興致勃勃的想要得到美食搭子的認同。


    “還算過得去吧。”霍老板隻咬了一口,就把點心放迴了桌子上,拿張帕子墊著,沒有再動。


    “啊,這還隻是過得去?明明這麽好吃啊。”楚知知的驚訝半點不作假。


    她之前家中也算顯赫,吃過的美食不計其數,有不少甚至號稱是禦廚家傳下來的,於吃食一道上絕對是有見識的。


    這些點心雖然與後世家中經過無數次改進和調整的成品絕有差距,但至少也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水平,在這種發展受到嚴重限製的年代裏,應該已經算得上是難得的美食了。


    嗯……點心方子能當傳家之寶的那種。楚知知又咬了另一塊,嚐到口中和之前全然不同的美味,對這家糕點鋪子的評價又升了一個等級。


    “一看就是沒吃過好東西。”霍老板鄙夷的白她一眼,“走,跟姐姐來,姐姐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才是美味!”


    “真的?”楚知知喜不自勝,也不計較對方在言語中占了自己便宜,爽快的用帕子將沒吃完的點心一包,往袖子裏一揣,立刻就作勢起身準備走人。


    “哎呀你急什麽?”霍老板反倒不緊不慢的,她坐在磨的油光發亮的長條板凳上,慢條斯理的把玩著指甲。


    “姐姐我還能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美豔的女子柳眉倒豎,一嗔一怒皆是風情。


    “那我有沒有分兒?有我的嗎?”李杏巴巴的貼上來,坐到霍老板一邊,笑盈盈的追問著。


    “有,有,都有。”霍老板一把推開她的腦袋,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一聽吃的都來勁了,怎麽也不問我是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這怎麽會呢?”有好吃的掛在前麵誘惑,李杏笑得可乖了,“姐姐這麽好,怎麽會是壞人呢?就算有問題也一定是我們做的不好麻煩到了姐姐,肯定不能是姐姐的錯呀!”


    楚知知悄悄在霍老板視線的死角裏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無聲的做了個口型,“高,真高!”


    “哼,就你嘴甜。”霍老板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她似乎有什麽心事,慢慢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就把目光悠悠的放在了遠處,不再理睬她們兩個嬉鬧。


    一杯熱茶也端在手裏,一直沒有喝。


    眼看目前是沒法開啟下一段發展了,兩人隻好遺憾的歎口氣,把包好的手帕重新扒拉開,繼續埋頭吃桌上的點心。


    幾人一路吃,一路逛,很快就到了正午時分。


    路上人已不見多少,霍老板這才幽幽開口,“真羨慕你們,那麽些勉強能入口的東西,也能吃的這麽開心。”


    “喂喂,你講道理啊,明明味道很好的!”李杏不忿的開口,為手裏有滋有味的吃食打抱不平。


    “哼,那是你們沒吃過好的。”霍老板幽怨中也帶著些許得意,不屑的留給對方一個側臉。


    “連霍老板都這麽說,我倒是真好奇這到底是什麽山珍海味了。”楚知知在另一邊笑盈盈的接話。


    “玉盤珍饈,三牲五鼎,不過如此。可若說真正的美食,可惜……”霍老板話音漸落,竟然就這麽停了下來。


    “你倒是說呀,真簡直要把我急死啦!”李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根本受不住別人吊她胃口,此時已經著急的不行,頭上臉上都是汗。


    “嘻嘻,你急什麽呀,你再急還能把好吃的急來不成。”霍老板隔空點了點李杏的額角,語調裏滿是打趣,直到見人真著急了,她才板起麵孔,將事情認真道來。


    “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他家女兒要出嫁了。”年齡成迷的大妖怪滿不在乎的別過臉,眼神漫不經心的落在琳琅滿目的吃食上,卻沒有半分聚焦。


    楚知知心裏不由得一跳。


    “那又怎麽啦?這不是好事嗎?幹嘛不做好吃的呢。”


    李杏在旁邊追問著,懵懵懂懂,可楚知知卻不由得長歎一口氣。


    若是好事,世間又如何來得這麽多的怨偶呢?


    就像當初,那個麵若桃花的少女嫁出去的時候也同樣是滿心歡喜,她沒有挑門當戶對的郎君,也沒有選才高八鬥的士子,把一眾臨風玉樹都拋在腦後,帶著自己世家小姐的尊貴和矜傲,死心塌地的選擇跟著那個沒有半點驚人之處的傻小子走,那個她一心一意愛著的良人。


    可惜,不是她的良人。


    以為是命中注定緣定三生,卻不過是在瓜地裏挑花了眼,選了最寡淡無味又寒涼傷身的那個罷了。


    “辦婚事不更要大擺筵席,招待四方來客嗎?”


    李杏興高采烈的聲音朋友把她的思緒拉迴來,楚知知心中暗歎一聲,麵上卻不由得掛了微笑。


    過去的都過去了,往事不堪迴首,也不必迴首。她隻知道,如今有這個一心向著她的活寶在身邊,她怕是想悶悶不樂都難,她還有遠方的心上人和希望,她不會和她一樣。


    “那種宴席你還是別參加的好。”霍老板的聲音冷冷的,可楚知知卻能聽得出背後透出來的關心和在意。


    麵冷心熱的人也挺可愛的。她有一段沒一段的想著,虛偽確實讓人厭煩,但若是這種,卻怎麽也讓人討厭不起來。


    “怎麽?你嫌我拿不出手?!”李杏炸毛了,“就算我是衝著吃他家好吃的去的,那又怎麽樣?很丟人嗎?我又不是去砸場子的,也不會不給隨禮,憑什麽不讓我去?”


    霍老板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心下不由得一驚,趕忙開口安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


    “你是不是想說我無理取鬧?”李杏更難過了。


    楚知知難得見李杏如此沮喪的樣子,不禁遲疑了一瞬,她們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但日常相處上極為契合,很合得來,因此她自認還算了解這位友人,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次竟然是動了真格的。


    也因著這一霎的猶豫,楚知知沒能及時製止霍老板。


    “沒有的事,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霍老板有些緊張了,她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麵,隻能一遍又一遍的解釋,卻仿佛泥流入海,沒有任何用處。


    “……”李杏低著頭沉默起來。


    楚知知敏銳的察覺到不對,一手狠狠拍在她肩上,一手扶著下巴讓人抬起頭來。


    “杏子?你怎麽了?”


    “我沒事。”李杏搖搖頭,她突然冷靜了下來,像是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向前走了幾步。


    她身後,楚知知和霍老板的臉色都凝重下來,兩人眼中閃過同樣的驚疑不定,沒有移動分毫。


    格外輕快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李杏的步伐歡快的像是跳舞,仿佛是粉飾太平的遮羞布,她臉上掛著明媚的笑,“你們兩個怎麽不動呀。”


    她晃了晃手裏包好的油紙包,細微的熱氣從上麵蒸騰起來,格外的勾人饞蟲:“這邊糖餅還沒動呢,要是路上浪費時間長了,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那是給你買的,你喜歡吃就好。”楚知知猶豫片刻,小心的試探著。


    李杏的表情一下子冷下來,她瞬間收起笑容,麵無表情的五官竟有幾分陰森可怖。


    “我說,給我過來!”


    兩人仍是都在原地沒有動。


    眼睛好像重影了,楚知知抬手揉揉眼睛,卻不想放下後仍是和之前一樣。


    李杏姣好的五官上模模糊糊,仿佛重疊著另一張臉,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混賬東西!你們是不是瞧不起我!”李杏的聲音陡然高細,像是小孩扯著嗓子尖聲嘶叫。


    但這顯然不是她的聲音,那張重疊的臉也顯然不是她的臉。


    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頭上很是溫暖,可楚知知卻覺得一顆心仿佛直直的墜入了冰窖。


    就在這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就在這市區中心人氣聚集的地方,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有個不知是妖是鬼的東西附了她同伴的身,而她一無所覺。


    要不是那東西自己露出了馬腳,她至今還無知無覺,甚至還毫無防備的準備把那東西帶迴到自己家……


    楚知知身體輕顫一下,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她心亂如麻,一邊顧及著好友,另一邊心中又充滿了自責,一時竟然無從下手。


    “閃開,讓我來!”霍老板一把將猶豫不決的楚知知推到身後,一手掐訣一手抽劍,腳下一個助力就直接衝了上去。


    局勢不等人,這裏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傷春悲秋。


    楚知知緩了緩,強行壓下心裏百轉千迴的情緒,把目光移到麵前的爭鬥上。


    然而這一眼就讓她看破了要害。


    “右手手肘處!”楚知知高聲厲喝,一雙剪水明眸裏此時都是翻湧的怒意,認可的朋友受到傷害而她卻無能為力……楚知知咬著牙,緊緊握住雙拳,隻恨自己不能親自上場見的怪物打迴原形。


    楚知知話音剛落,還未等麵前的怪物伸手護住手肘,霍老板已經幹脆利落的一劍上去,將那片薄薄的皮肉刺了個對穿。


    “嗷~”


    “李杏”仰天長嘯,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吼聲。


    聲音激昂迴蕩,直衝雲霄,裏麵似乎包含著無窮的不甘和落寂,讓聽的人心中都忍不住升起一陣陣悲涼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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