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們家大人想見見二位姑娘。”


    “敢問是哪家大人?”楚知知仔細詢問,心裏卻不由得直嘀咕。


    看這架勢像是官家似的,可上次不是都說明白了嗎,怎麽又來?還是邱先生那裏出了什麽事?


    突然間,靈光一瞬暴起,如同雷霆前閃過的電光,楚知知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小吏笑著搖搖頭,不說話,隻抬手向上方指了指,楚知知意會的點頭,不再多問。


    邱先生或許是得道高人,但她險些忘了,這永州城裏的做主的可不是他。向上指意為天家,而在這裏能代表天家的,無疑隻有那位真正的縣令大人了。


    楚知知對著兩位官差行禮示意道:“不勝榮幸。”她指了指兩人,“隻是小女子剛與好友一同在周圍逛過一圈,難免有些風塵仆仆,可否請兩位大哥來院中稍坐,容我二人梳洗片刻,也免得儀容不整,衝撞了大人。”


    兩位小吏一聽,覺得也是,便在兩位姑娘的邀請下進了院子坐坐。


    李杏早去了另一間屋裏,楚知知一路維持著得體的笑容,體貼的端來瓜果和茶水,直到確保兩位客人都安頓好後,她才踏進屋中。


    直到完全肯定周圍沒有任何視線,楚知知這才略微鬆下一口氣,然而這時冷汗已經浸透了她的裏衣。


    是啊,永州城的主人是縣令,她理應去見得人也是縣令,但是之前一次,她怎麽就那麽輕易地接受了這件事呢?


    明明進城的時候,她想見的人還是縣令大人,怎麽後來就變成邱先生了?


    而且,這個過程中,她竟然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直接就用邱先生的形象取代了永州城的主人的印象,理所當然的仿佛這就是事實……


    她是從什麽時候中招的?不,應該說,她現在真的擺脫了這個影響了嗎?


    一滴汗水順著鼻尖滑落,楚知知微微搖頭,把發梢的冷汗甩掉,貝齒緊咬著唇瓣,目光裏遊移不定。


    她現在的所思所想,真的是她自己的所思所想嗎?還是被別人控製著,在別人的意誌下產生的設計好的思想?


    那麽……


    楚知知幾乎不敢深思下去。


    如果她一直受到了另一方的影響,那麽給姐姐那裏的信息也是篡改過的,屢次失之毫厘之下,會產生多大的誤差?


    而現在紀吹雪拿著這份錯誤的答題卡上戰場了。


    半透明的高科技屏幕閃著無機質的藍光,然而卻映出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楚知知看著屏幕上一行字,麵沉似水。


    “發送失敗,對方不方便接收信息,請稍後發送。”


    楚知知輕輕垂下手,滿身鮮活的生機像是一瞬間散盡,隻留下死氣沉沉的壓抑和沉重。


    她靜靜立在那裏,仿佛化身成了一座枯槁的雕像,死寂又亙古長存。


    越來越高深莫測的氣息從年輕女子軀殼裏溢出來,像是其中封印著不老不朽的怪物,在絕望中掙紮無數年,終於尋到了一絲裂隙。


    祂借此醒來,重見天日。


    “滴——”突然間,一聲細微的聲音響起,本該微不可察,但在此時寂靜的空間裏卻如驚雷作響。


    “發送成功。”


    幾個淡藍色小字映入楚知知眼中,仿佛在深不見底的漆黑夜色裏投下一絲光亮,微微點燃了她墨一樣的眼珠。


    幾秒鍾後,消息旁邊小小的備注變成了已閱。


    霎那間,滿心翻湧的絕望如退潮的海水,一瞬間消失了個幹幹淨淨,她用手指死死絞著裙子上的布料,滿心滿眼劫後餘生。


    如果,如果……不敢再深想下去,楚之之強撐著發軟的腿站穩,這才發現臉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四處縱橫的淚痕。


    她趕緊洗了把臉,迅速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用略施粉黛遮掩難看的臉色,這才從屋裏走出來。


    李杏正坐在桌邊和兩位小吏談天說地,她早就收拾好自己,見楚知知那邊連個人影都不見,幹脆先出來打探打探情況。


    許是得了上麵吩咐,兩位官差的態度很客氣。


    稍長些的那位正講著進來官家裏發生的趣事,另一位時不時的補充上一句,李杏混在裏麵很是捧場,三人竟然聊的也算愉快。


    楚知知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擾。


    還是李杏不失敏銳,在楚知知推門的一瞬間就發現了她,巧妙的把話題一拐,重新迴到正事上來。


    兩位官差經這麽一提醒也想起來自己的差事,見兩位姑娘都到齊了,也略微行了一禮,禮貌問道:“二位姑娘可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嗎?若是一切都已完備,不如咱們這就準備動身?”


    “並無其他,勞二位官爺久等了。”楚知知迴禮過去,語調真誠,無論是話語還是禮儀都挑不出半點差錯。


    “不勞煩,咱們這就動身吧。”


    兩個官差顯然對此很滿意,此時時候也接近卯時了,一行人便不再拖延,立刻縣衙走去。


    這一次倒是輕車熟路,楚知知心裏暗暗比較,一行人走的比上次快了不少。


    遠遠的,縣衙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


    楚知知心裏略微驚訝,上次來時,那人是帶著她從角門進入,七拐八繞之下直接進了內院,倒是不曾走過縣衙正門。


    果然正主和假冒的是有差距的啊……


    楚知知心裏暗歎,這麽明顯的漏洞自己竟然沒看出來。枉她出身大族,受了多少年的禮儀教導,這才多久就全忘光了?


    怎麽說她也是正經請上門的客人,哪裏有連大門都走不得的道理呢。


    心中感歎著,腳下卻也不停。


    一行人沒有在大堂停留,直接進了二堂,一行楹聯映入幾人眼中,大氣凜然:“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


    三間穿堂蘭瓦獸脊,自有一番威儀。


    楚知知放眼望去,此時雖然時辰還早,但這裏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忙碌著,西側的招書房裏不時有人進出,步履匆忙。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凝重之色,卻在看到楚知知兩人時微鬆,點頭示意。


    “大人早就等候多時了,二位姑娘這邊請。”還是年長的那位繼續帶路,他抬手向東側的幕房,示意二人向這邊走。


    楚知知沒料到那位大人竟是如此重視,竟然將幾人的會麵選在幕房。


    她母親那邊也是官家出身,到她這裏時雖已敗落,但對官場上的事到底也比普通人更了解幾分。


    幕房有些類似於會議室,縣太爺遇到難題的時候,往往會在這裏和自己的幕賓商量對策。定在這裏見麵,無疑是對她們二人身份的認可。


    楚知知麵上不曾說,心下卻已經多了幾分滿意。


    幕房裏,座位上的人正在喝茶,聽見衙役的通報聲,他趕緊放下茶盞,露出的一張臉上長了滿嘴潦泡。


    “快請,快請人進來。”他急切的抬手,圓潤的臉上滿是遮掩不住的疲憊,身上的衣服也鬆鬆垮垮,顯然已經瘦了好幾圈。


    楚知知迎門進入幕房,一抬眼,心下微驚。


    對麵正坐著個滾圓的胖子,那身量肉眼估計也得有兩百斤,坐在那裏簡直像一座肉山,配上一臉暗淡的愁容,更是說不出的古怪。


    屋內似乎采光不好,偌大的房間裏格外陰暗,楚知知不舒服的眨眨眼睛,還是總覺得眼前像是蒙了一層什麽,很不爽利。


    “見過大人。”下拜的禮節還沒到一半,一雙手就虛虛扶住了她。楚知知看過去,就見一個瘦猴似的男人衝她咧嘴笑。


    “唿……姑娘不必多禮。”縣太爺挪了挪身體,一張胖臉上幾乎要笑出褶子。


    剛剛他也想伸手去扶,可惜受製於體型影響慢人一步,不僅沒能成功上前,反而還把自己累的氣喘籲籲,此時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聞言,楚知知直起身,透過餘光小心又仔細的打量這位大人,卻意外看到了衣服上嶄新的折痕和皮膚褶皺。


    她略微訝然,借著整理衣服的動作和李杏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肯定之色。


    楚知知心中稍安,對這位初次見麵的縣令大人心中多了幾分好感。


    能夠心係百姓的官家都是好官,大人肯定是心寬體胖為人包容豁達,這對永州城的百姓是好事才對。


    而此時的曹縣令也在觀察著二人。


    永州曆史悠久,文化綿長,而他也是正經科舉出身的儒士,一向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最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說的。


    嬰孩丟失一案初起時,他也隻當是有人裝神弄鬼,直到自家孩子也丟了,他這才真切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別人不知道,但他再清楚不過,他這府裏看守極為嚴密,裏三層外三層,圍的連隻螞蟻進出都有人盯著——可就在這樣嚴密的看守下,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一個活生生的三歲孩子就那麽人間蒸發了,饒是他再不信鬼神之說,此時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有些事出乎常人理解之外。


    隻是就算他迫於無奈發了告示,心裏也還是有些犯嘀咕,別到時候正經高人沒找著,卻招來一堆沽名釣譽的騙子吧?


    曹縣令摸了把胡子,對來的兩位姑娘倒是很滿意。


    原本聽下屬報道新入城的人抱著孩子,他還隻當是新來的人不懂情況,正準備派人去提點兩句呢,結果人家就直接把孩子送到縣衙來了。


    大家都吃驚不已,仔細盤問了一番,才知道這孩子竟是兩位姑娘從妖怪嘴裏救下來的。


    那時他雖然驚奇卻也沒往心裏去。隻以為是人販子太醜,被兩位嫉惡如仇的女俠當妖怪打殺了,索幸是對方有錯在先,他隻揪著人教育了兩句,並沒有把事情鬧大。


    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今日一早天還沒亮,他就被掌事的師爺從被窩裏拎了出來,還沒開口責問,對方就直直跪了下來,滿頭滿臉的都是汗。


    不過一夜之間,大江口街道竟然憑空多出了一道宅子!紅牆碧瓦,還是北方那邊四合院的風格。


    曹縣令徹底啞口無言。


    想到近日城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許多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門,一家人圍著孩子轉,半隻眼睛都不敢挪開。


    又眼看著天色一點點亮起來,曹縣令咬了咬牙,幹脆派人請了那兩位姑娘上門!


    他不知道使這等厲害手段到底是人還是妖怪,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會不會幫他。對方顯然有那個實力來做這件事,如果明知對方能解決百姓的苦難自己卻無動於衷,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


    隻要能把那些失蹤的孩子們救迴來,隻要能讓城裏恢複往日的祥和安樂,不管對方是什麽來路,都是他的恩人,是一城百姓的恩人!


    也幸好來的人並沒有讓他失望。


    早上出門太匆忙,他隻匆匆套了一身常服,並沒有穿縣令的官服,再加上他目前的這副尊容……


    曹縣令苦笑的抹了把臉,他一個正經官家坐在這裏,還沒有身邊辦事的師爺像樣子,可兩人踏進房門後卻毫不猶豫的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分出去分毫,想來定是高人獨有的手段了。


    想到這裏他神色稍正,微微調整一下姿勢,眼神裏落上堅毅,早已跑樣的身材竟能看出幾分端莊肅穆的文人風骨。


    “冒昧請二位過來,實在是曹某的失禮。”他說話的語調緩慢,像是遵循著某種韻律,格外文雅。


    “隻是如今我永州的百姓遭難,我身為一地父母官實在是心如刀割啊。”曹建立沉痛的低下頭,表情中難掩悲傷。


    聞弦音而知雅意。


    楚知知心下明白了幾分,可她能看出這番真情流露是發自內心而非飾演,不由得更加欽佩,開口勸慰道:


    “大人莫要過於憂心,常言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再大的困局也一定有破解之法,我等更應該保重身體,齊心協力共破難關才是。”


    “姑娘說的是。”曹縣令抹了一把臉,“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才送二位仙姑來我這裏救苦救難來的。”


    楚知知被誇的臉上有點掛不住,她喵了李杏一眼,卻看到一臉躍躍欲試。


    就……挺好的,已經有人迫不及待了呢。


    “咳咳,大人請直說便是。”


    兩方都是雷厲風行的人,聞言曹大人也不再迂迴試探,直接進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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