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令歌帶著令楷離宮迴到王府。


    一走進王府,借著燈火,令歌便見到熟人相迎,不僅有令娘和師父白棧期,更有洛師伯,以及成婚不久的侍辰和辰玉。


    隻見辰玉身穿玫色襦裙,盤發成髻,佩戴珠釵,儼然是一位少婦的打扮。


    她匆匆地上前端詳令歌一番,哪怕現在令歌不出一言,已經整理好情緒,她也能即刻察覺出端倪。


    辰玉神色憤憤不平,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令歌你還好嗎?甯霞人呢?我要找她理論去。”


    “師姐。”令歌阻攔住辰玉,隻是辰玉一提起這件事,他當即就被記憶波動情緒。


    令歌盡力地克製著說道:“沒事,我沒事,至於甯霞師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往後她不再是我們遇仙之人,我們各過各的。”


    “笨師弟,她背叛遇仙,對不起我們任何一個人,她更是陷害你,陷害令楷,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辰玉不甘地說道。


    “師姐,那你要如何做?殺了她嗎?”令歌含淚質問著,嗓音委屈,讓辰玉於心不忍。


    “事已至此,我們已經無力挽迴,我和阿楷說好了,不會再與她追究,往後她的一切都與我們遇仙無關。”


    辰玉神色一滯,未等她開口,她身後的白棧期已經說道:“好了,此事就按令歌所言,到此為止吧,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了。”


    白棧期的嗓音冷淡,難以辨別她的情緒,隻聽她繼續說道:“都進屋歇息吧,有什麽事坐下來再慢慢說。”


    說罷,白棧期便同令娘一起往屋裏走去,辰玉也在令歌的陪同下緩緩地往迴走。


    “師姐,你們怎麽來了?”令歌問道。


    辰玉定下心神,對令歌說道:“我們一聽說令楷在長安出事,就從洛陽趕來,這一來一去,直到今日午後才進城,聽說你們都沒事,我這顆懸著的心才算安定下來。”


    “抱歉,讓師姐擔心了。”令歌歉然道,“我寄給師姐的渝州特產可有收到?和蓉城的相比如何?”


    辰玉欣慰一笑,含淚點頭道:“很好吃,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雖然從前辰玉總是愛打趣令歌,令歌時不時也會與她置氣,但是如今看著令歌懂事的模樣,辰玉卻驟然心疼,她倒寧願令歌永遠像從前一般與自己置氣玩笑。


    “師姐喜歡就好。”令歌頷首,說罷,他的目光便不自覺地落到前麵的令楷身上,隻見洛疏風和侍辰正在向令楷噓寒問暖。


    辰玉見狀,微微一笑,對令歌說道:“若是他對你不好,你盡管告訴師姐,我讓你侍辰師兄去找他麻煩。”


    “有師姐你這般,阿楷不敢對我不好。”令歌笑著,話說出口,令歌卻覺得不對勁,辰玉的意思仿佛是他自己要嫁給令楷一般,一想到那個場麵,令歌便臉頰發燙。


    辰玉見狀不免一笑,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令歌如此鬥嘴打趣,然而卻心生落寞。


    她明白,這樣的日子已經沒有多久,待淑妃的喪禮完畢後,令楷便會赴玉門關任職,到時候令歌也會隨之而去,迴到塞外,自己則會留在洛陽,與從前的山水故人天各一方。


    “令歌。”


    辰玉駐下腳步,側過身看向令歌的一刻,她隻覺時光荏苒,轉眼間,昔日的師姐弟便要各奔東西,追尋自己的心之所向。


    “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答應師姐。”


    “好,師姐你也要好好的,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他們四目相對,泛起笑意和淚光。


    再往裏走時,令歌看向夜空,星月依舊像初到長安時一般,隻是一切都已改變,物是人非。


    當獲知宮內發生的事情後,眾人無不哀歎淑妃之死,令娘神色愴然,哀歎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淑妃的時候,她也就剛行及笄之禮,很是活潑開朗的一位姑娘……”


    白棧期有些出神,說道:“世事無常,身不由己,死或許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說著,白棧期又看向令楷,道:“令楷,去玉門關之後,往後之路,你可要仔細地想清楚,想明白。”


    令娘不安地看向令楷,勸說道:“阿楷,辭官吧,離開這些紛紛擾擾,若是你出事,我就實在對不起你的母親,我死去的姐姐,經此一遭,阿楷你還放不下嗎?”


    令楷垂眸不語,深藏心事,令歌看在眼裏,便替其說道:“孫太傅為了阿楷的性命和仕途,不惜辭官和皇後達成交易,雖說太傅大人尊重阿楷的選擇,但是現在做出選擇實在為時過早,還有兩年,我們去玉門關之後再好好考慮。”


    令娘微微一歎,不再多言,另一邊的白棧期頷首說道:“此話有理,就先這樣吧。”


    “說起來,這次我迴江南,想起了很多往事。”


    白棧期低下頭喝了一口江南進貢的茶水,一時間仿佛又迴到從前的悠揚歲月,她歎息道:“如今雖然淮陽王已死,但是我卻沒有一絲喜悅,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麵對已經去了的人,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也隻能盡量豁達一些,開心一些。”


    眾人頷首默然,各自惆悵迴憶。


    “令歌,”白棧期又道,“我們迴遇仙山吧,你下山都快兩年了,也該迴去看看了。”


    令歌微笑點頭,道:“是該迴去了。”說著,他又看向令楷和令娘,道:“嬸嬸和阿楷同我們一起迴去吧,遇仙山是一個好地方,你們會喜歡的。”


    令楷抬眸望向令歌,唇角浮現出溫暖笑意,應聲道:“好,都聽你的。”


    屋中燭火搖曳,照映著每個人的臉龐,令歌觀察著每一個人,盛楠眉眼含笑,辰玉和望舒若有所思,夢玨則頷首凝視著地麵,眉眼間含有淡淡的愁緒。


    “小玨,他日我們定會迴洛陽看望你們的。”令歌對夢玨說道,他與夢玨一樣因離別而感傷,隻能以承諾來緩釋愁緒,“落音樓現在可離不開你,你隨時都可以來王府住著。”


    夢玨笑著點頭,道:“令歌你放心,我會好好寫話本來維持落音樓的生意。”


    洛疏風頗為得意地看向夢玨,從前這位讓他最不放心的弟子如今也漸漸地能獨當一麵,他由衷地感到欣慰。


    “以後洛陽和長安,你想待在何處都可以,前提是你得做事穩妥,不要讓我操心。”疏風對夢玨說道。


    夢玨喜出望外,當即從椅子上蹦起來,福身感謝道:“多謝師父!夢玨定不負師父所望,以後弟子兩邊跑,助書局和落音樓的生意愈發興隆!”


    眾人一笑,期待著那樣的一天。


    “說起來,這次是沒有機會向許伯伯和無憂道別了,還請師伯和夢玨代為轉告。”令歌對疏風和夢玨說道。


    “自然,我們會轉告的。”疏風頷首應下,“此去山高路遠,你們定要保重。”


    “洛兄你也要好好地保重。”白棧期頷首答應,雖說她早已習慣聚少離多,但是如今看著疏風日益老去的身軀,她不免哀歎年華易逝。


    眼前的令歌等人還是如此年輕,正值生命綻放之時,然而自己卻在凋零,雖然如此,但是看著安然無恙的令歌,白棧期始終是高興的。


    很多年以來,令歌一直是自己的精神支撐,自己對姐姐白清漪的念想都寄托在令歌的身上,直到死亡才能終止,白棧期心想著。


    令歌陪著令楷再迴宮中時,已是淑妃死後的第七日。這一日風和日麗,凝香殿外一片鳥語花香,然而殿內卻靜謐無聲,唯有淑妃的棺木和喪禮置辦物。


    隻見在淑妃的靈位前,令楷佩戴孝巾抹額,正獨自一人跪在那裏,為淑妃守靈。


    此時,令歌正帶著景修而來,正巧在殿前遇上太子妃,便停下腳步與太子妃交談。


    “一直沒有機會向太子妃當麵道謝,那日多謝太子妃派出東宮禁軍救迴令府上下所有人。”令歌頷首感謝道。


    “適才令大人已經道謝,小皇叔就不必再道謝了,說起來,這東宮禁軍也並非本宮一人就能調動的。”太子妃含笑著迴應道,“上早的時候,太子已經來給淑妃娘娘上過香了。”


    令歌會意,雖然太子因令楷身世一事而與孫太傅置氣,但是太子始終有私下幫助令楷。


    看著井然有序的喪事置辦,令歌又道:“這些日子有勞太子妃了。”


    太子妃微笑,搖頭道:“小皇叔府上的楊姑姑和張姑姑也進宮幫了不少忙,我們是一家人,這些都是應該的。”


    令歌微微一愣,是啊,他們是一家人,這偌大卻冰冷的皇宮裏難得的一家人。


    景修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殿內,令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令楷寂寥的背影。


    太子妃說道:“適才我將所有宮人遣走,也好讓令大人送一送淑妃娘娘。”


    令歌微微頷首,輕聲道:“讓他靜一靜吧,這些日子實在是苦了他。”


    “其實這些日子也苦了皇叔,不是嗎?”太子妃說道,景修聞言也不免看向令歌,隻聽太子妃繼續說道:“我聽說小王將軍納了一位妾室,正是賀蘭姑娘。”


    令歌垂頭低眸,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道:“雖然我的確為此傷感,但是一切皆是她的選擇,我無能為力。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從此以後,我不想再理會長安的紛紛擾擾,隻願日後我和她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太子妃點頭,善意地看了一眼令歌,說道:“皇叔,你是這宮裏難得的善人。”


    令歌微微一笑,他將小小的景修拉過來,對太子妃說道:“以後我就不是宮裏的人了,景修才是這宮裏難得的性情溫良之人。”


    景修一時不知所措,隻能由著令歌擺弄,太子妃看在眼裏不免一笑,說道:“景修的確性情溫良,是一個好孩子。”


    令歌點頭,又道:“日後我和令楷不在長安,還請太子妃多多照顧景修。”


    太子妃神色一愣,她明白令歌的意思,雖說景修養在皇後的名下,但是皇後對景修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態度,需要的場合她便會帶著景修前去,仿佛景修隻是一個傀儡工具而已。


    “我是景修的皇嫂,自然會多加照顧他的,小皇叔放心。”太子妃向令歌承諾道。


    皇宮中讓令歌最掛念的便是皇帝和景修,先前他已托小尋子和小元子在宮中多多照顧景修,如今有太子妃的金口玉言,他更可以放心地離開長安。


    “皇叔,你真的要走了嗎?”景修抬起頭望著身後的令歌,嗓音柔軟,甚是不舍。


    “對,不過你放心,一年半載以後我定會迴來看你,到時候再陪你玩,可好?”令歌安撫著景修,順勢捏了捏景修時常愁眉苦臉的小臉。


    “不過,我和令先生不在長安的時候,你要好好地聽韋大人和太子妃的話,專心念書。”令歌吩咐著,從前類似的話總是師父對他說的,如今他也能有模有樣地對景修說,一時間他的心裏頗為洋洋得意。


    景修點頭應下:“景修記住了。”


    與此同時,鳳儀殿內。


    皇後和孫太傅正端坐在殿內,兩人飲茶談話,神色從容,像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


    “孫大人,其實你可有想過,若非站在對立麵,你我會是很好的知己朋友。”皇後含笑說道,神色寬和大度,盡顯一國之母的風範。


    孫太傅撫須一笑,道:“娘娘所言有理,娘娘推行的政令總與老臣誌同道合,所以多年來,老臣一直相信,娘娘和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齊江山和黎民百姓,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我並非站在對立麵。”


    皇後欣然地笑著,靜靜地聽著孫太傅往下說:“隻是老臣一直有疑問,今日想讓娘娘替老臣解惑。”


    “孫大人請說。”


    “多年來,娘娘在朝堂上的所作所為,真的隻是為了大齊江山和黎民百姓嗎?”


    皇後笑意不減,對孫太傅說道:“若是本宮說是,怕是太傅大人也不會相信,說實話,本宮有自己的抱負,不亞於你們任何一位男子的抱負。”


    孫太傅頷首,說道:“娘娘從無人問津的王家之女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獲得陛下的信任,朝臣的臣服,多的是自己的本事和想法,這一點臣不否認,甚至敬佩娘娘。”


    皇後甚是享受孫太傅對自己的稱讚,能夠獲得政敵的讚美,這是皇後最為得意之事。


    “隻是臨走之前,老臣有一句話想對娘娘說。”孫太傅話鋒一轉。


    “孫大人但說無妨。”


    “朝堂宮闈,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地掌控權力,相反,我們每個人才是被權力所掌控的。”


    皇後神色一凝,垂眸不語,須臾,她對孫太傅說道:“孫大人言之有理,隻是倘若本宮是淩駕在權力之上的人,又如何?”


    孫太傅笑著迴應道:“若真是如此,娘娘便完全可以不顧慮那些達官貴人的想法,直接讓令楷留任京城,也不必逼死淑妃,讓令楷陷入兩難。”


    皇後默然不語,隻是聽著孫太傅繼續說道:“淑妃一死,令楷之後多半會選擇迴到長安,玉遲王定然也會迴來,到時候娘娘便會扶持玉遲王,令楷便成了你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即可重創太子,又能效忠玉遲王,正合娘娘你的心意。


    “隻是老臣不明白,娘娘為何以為玉遲王一定會有心爭奪皇位?並且需要你的輔佐?更何況,令楷恨你入骨,你不是不知。”


    皇後含笑看著孫太傅,隨後站起身來,歎道:“知我者,太傅也,然天下之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太傅還是請迴吧,往後朝堂之事你無需操勞,有本宮在,大齊江山便會固若金湯,黎民百姓也會安居樂業,太傅大人隻需頤養天年便好。”


    看著皇後的麵容,孫太傅隻覺得神秘莫測,這位與他相鬥多年的女子,為何這次兵走險招?她究竟在謀劃何事?孫太傅始終疑惑不解。


    他微微一歎,也許這一生都不會有答案,謀略一生終究敵不過年華易逝。


    “既然如此,老臣告退。”孫太傅緩緩地站起身來,向皇後辭行,“玉遲王和令楷兩個孩子不易,還望皇後娘娘莫要太為難他們。”


    “雨綿青盎染蘭竹,”皇後開始漫不經心地念起詩句,“這是昔日令楷殿試所作之詩,本宮卻喜歡將它改為雨急風驟染蘭竹。”


    孫太傅聞言,神色刹那變得凝重。


    隻聽皇後繼續說道:“蘭竹生長在世,又怎能不經曆風雨?唯有經曆過風雨的洗禮,他們才能堅韌於世,孫太傅,本宮說的可對?”


    看著皇後唇邊渾濁的笑意,孫太傅眉頭緊鎖,隻覺心中生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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