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表麵尊敬,不再稱唿晁蓋壯士而是稱唿參政,他很驚恐,生怕盜匪一刀剁了自己,但心底又有些鄙視,區區盜寇也想拿捏老夫?國家軍事戰略豈是爾等所能置喙的?


    晁蓋看了看童貫,冷聲道,“樞密使了解女真人嗎?了解我宋軍戰力嗎?拿下燕雲之地能守得住嗎?”


    “當然守得住!老夫將兵二十載,當然了解宋軍戰力!老夫三次出使遼國,對契丹女真之事了如指掌!”童貫傲然道。


    晁蓋搖搖頭,“你不了解,你隻是為一己之私而想收複燕雲,蔡京禍國殃民尚不足以令大宋亡國,但你的狗屁聯金滅遼策略卻能!


    須知戰略、戰術需要相應的戰力支撐,沒有足夠的戰力,再好的戰略也無法執行,朝廷腐朽、將領貪瀆,軍隊焉能有戰鬥力?


    大宋此時需要的不是戰略,而是軍事製度改革!禁軍缺乏訓練,加之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以及愚蠢呆板的以文製武,在麵對兇殘女真時候焉能取勝?”


    晁蓋駁斥童貫的話令他瞬時呆住,他講的這些童貫何嚐不知?他隻是為了自己封王而寧願賭上大宋禁軍,當然,童貫也認為局勢沒有晁蓋講的那般嚴重,不過這匪首倒是挺知兵的。


    晁蓋揮揮手,朱貴對著書冊念童貫結黨鬻爵、敗壞軍政、極盡奢靡的一樁樁罪惡。


    接著是兩位參知政事白時中、薛昂,以及樞密副使鄧洵武。鄧洵武相對正直,白時中、薛昂一個是蔡黨,一個是鄭黨,皆是靠諂媚官家、依附權相而進入政事堂的。


    等朱貴念完,晁蓋看著七個人,正色道,“女真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兵鋒強盛,大遼分崩離析在即,我大宋主昏臣暗,如此荒唐下去,亡國之禍不遠矣!這便是我們要接管朝堂的原因!


    你們多數人罪大惡極!坦白說,我實在想殺了諸位,隻是為了朝堂穩定不得不忍耐而已,希望你們不要給我殺人的借口,對我們來說,殺人從來不是難事,簡直是樂事!”


    晁蓋說到這裏,轉頭對朱貴道,“明天查抄蔡京、童貫府邸,用他們貪墨的萬貫家財以饗天下。”


    朱貴問道,“蔡家人以後住哪?”


    “找一處小一些的房子,讓他們自食其力。”


    “倘若他們反抗怎生處理?”


    “他們要主動尋死,就成全他們。”


    蔡京身子顫抖,他完全可以想象即將發生的情形,自己兒孫驕橫慣了,受到那般待遇肯定反抗,而看眼前盜匪並沒有誇張,殺人確如家常便飯一般。


    當即道,“晁參政,莫如讓老夫迴府一趟,處置家裏善後。”


    誰的兒孫不是軟肋呢?現在軟肋被鋼刀抵住,蔡太師的語氣很軟,聲調放低很多。盜匪的確像他想的那樣,想用他穩定朝堂,但人家並不是談判合作,而是用武力逼迫。


    這些粗莽匪寇,搞的縱橫政壇一生、渾身都是手段的蔡太師,渾無半點辦法,隻能軟語哀求。


    “不必了,各人生死有命。諸位,咱們去見官家吧。”晁蓋說完帶頭離開。


    政治表麵是仁義道德,裏邊都是權謀和欲望、血腥和暴力,拋開這些談政治,與拋開性器官談論性..交一般。


    其他人魚貫跟著,離開蕊珠殿禦書房,後邊是蔡攸、蔡凱父子支零破碎的肢體。


    今日大宋朝堂政治,體現的是其極度血腥的一麵!


    ……


    作為延福宮的中心,延福殿是那麽的廣深高大!日頭已經落山,但今日依然悶熱難耐,隻不過進入延福殿後,到處堆積的冰塊使得整個宮殿幾乎籠罩在冰冷的霧氣仙境之中。


    延福殿所用蠟燭亦是人間絕品,乃是用龍涎沉腦屑灌在燭內,點燃兩行,陳列數百支,不但光輝明亮,而且香味撲鼻。


    一眾宰執來到趙佶的禦書房,天子在作畫,李師師在研墨。


    往常,唯有書畫可以讓天子忘卻煩惱,但此刻趙佶卻是在畫他的煩惱。


    一幅肖像畫。


    趙佶是天才橫溢的藝術家,以往,他的肖像畫並不著重臉部的深刻描繪,而是透過襯托的背景與象征物,為其主體人物賦予內在的生命,情景交融、人景交融,來表達畫中人豐富的內心世界。


    因而人物在畫中並無很強的存在感,人物所有的內心世界都是通過他身處的環境表達出來的。


    往常,趙佶的自畫像展現的都是主人的富貴閑情,但今日不同,因為今日的趙佶已經明白了愁苦二字的深刻含義。


    畫中的趙家天子臉形被拉長,身體的姿勢欠缺有機感,眉頭緊鎖,眼神哀怨愁苦,如泣如訴,仿佛隨時就會發出一聲悲戚歎息。


    不僅如此,畫中人隱隱有一種緊張感,好似意識到正有人看著他,他有被竊聽、被監視的驚悚感覺。


    畫中人的目光哀傷地望向畫外,不知道在望著什麽。


    旁觀的李師師看著這幅灰色暗淡的畫作,感受到了濃重的哀傷與悲愴,簡直都要哭出聲來,她實在憐憫畫中人淒苦的內心世界。


    國家不幸畫家幸,趙佶本就十分高明的藝術境界又進步了一大截。


    跟李師師不同,此刻沉浸在創作氛圍中的趙佶,內心是喜悅的,他很滿意這幅畫,他終於畫出了哀傷為何物。


    往常他一直找不到如斯感覺。


    嗯,藝術家連連點頭,又滿意地欣賞一下,然後放下毛筆,抬起頭。


    趙大師看到書案前的八個人後,有片刻的茫然,等他從藝術創作的氛圍中徹底抽離出來,迴到現實,適才那種大師獨有的淡定從容的氣質驀地消失不見。


    待看清立在八人中最前頭的晁蓋時候,趙佶頓時變的恓惶起來,神態氣質當即淪為了畫中人。


    這一幕被鄭居中等人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趙佶與蔡京的眼神對視時候,他們從彼此身上看到了沮喪。


    禦書房內頓時彌漫著一股悲愴、哀傷的氣氛,好半晌,趙佶才想起匪首讓他說的話。


    “諸位卿家……以後朕專心……修道,國家大事……盡托付與諸卿家……晁卿家年輕力壯……且多擔負一些國事。”


    趙佶斷斷續續說著,感受著江山距他越來越遠,聲調悲切,眼淚一下子滑落下來。


    藝術家都是敏感的,難怪趙佶最近總是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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