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懸月哽咽……


    城外一帶水係,圍繞昌邑自北向南潺潺流動。涼風習習低拂過水麵的時候,水上頓時會出現一條瞬間即逝的狹長的銀色薄箔。


    酒館主仆二人,抬著千零露穿過凋的梧楸,漫過飛盡在地的翠葉。走在布滿大小不一的石子路上,水中映著二人忐忑的身影,小二人小力薄,抬著她的雙肩艱難行走,腳下像是千斤重,雙腿不止打顫,一退一晃被石子絆了一跤,單膝跪倒在地。


    “主家……我走……不動了……”


    “就把她從這扔下去!”


    ……


    肖婉君自迴到王府,四下不見千零露的蹤影,便騎上烏騅馬一路奔走一路詢問,直到街上人群散去,無處可尋的她沿著昌邑城的邊界踏馬行,淙淙的流水聲和風吹柳條的聲音像一支催眠曲,水底的小魚都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岸邊的小草也不動了,此時的她已經十分疲憊,卻在不遠處看見鬼鬼祟祟的兩個身影行的頗急,頓時一個激靈。


    她大喝一聲不等追及,那兩個身影一溜煙鑽進灌木叢,不見蹤跡。


    四周鴉雀無聲,河麵蕩著一圈圈漣漪,在月光下仿佛開了一朵銀花。


    肖婉君心下生疑,跳下馬來到河邊,但見河邊青的枝幹上掛著自己的棉布紅巾,紅的就像催命的鬼符!


    是小妹!


    她心下一驚,立即跳進水中。


    她揮臂分水左右翻滾,猛的沉進水底,不顧河水的冰冷刺骨,拚命的往下遊去,一抹藍光射入她的眼瞼。


    那個是?小妹的迷?花吊墜!


    一刻也不敢怠慢,肖婉君拚命將她拖上了岸,此時她已渾身冰涼,雙眼緊閉眼圈發烏,嘴唇泛青,已是奄奄一息。


    風抽打著河邊的風鈴草.香雪球,瑟瑟發抖似是放空了一切,肖婉君迴過神來,有的隻是惶恐。


    如果自己來晚一步!後果不敢奢望,肖婉君悚了一身冷汗,潛意識架起她的身軀扛上馬。


    千零露如同一張癱軟的紙浮在烏騅馬的鬢毛上,半昏暗的月光下,她的臉宛如地獄的幽魂,肖婉君鼻子一酸,無法唿吸,心髒劇烈的跳著,仿佛連靈魂也要一起震碎的跳著!


    “是我來晚了!堅持住!姐姐這就帶你走!”


    ……


    迴到王府,南宮胤賀進宮朝鑒並未歸來,肖婉君為她換了衣物暖進被窩,她鼻息間有微弱的唿吸,卻不見醒轉,藥石溫粥皆喂食不進。直到天亮,聽聞王爺迴府的消息才急切切的尋他去。


    這一夜,千零露仿佛陷入了巨大的冰窖之中,那無法忽視的冰冷,她拚命掙紮想要醒來,卻被一圈又一圈的寒冷凍結,她做了一個噩夢,好似一個怎樣都不會醒來的噩夢,被包裹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是南宮胤賀無比失望的眼睛,白衣冷然的他轉身朝黑暗走去,越走越遠……


    她拚命的喊著“賀哥哥!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她想去追,可是卻動不了,從來沒有的絕望和難過,宛如一隻抓住她心髒的手,狠狠的掐著,揉著!


    什麽都沒有了!她失去了所有!


    猛然驚醒,汗珠濕透了衣衫被褥,她俯在床頭,渾身無力!


    是死了嗎?在天上還是在地獄?


    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滾下床,抬首,隔了一扇窗,外麵的光線不甚明亮,刺的眼睛生疼,她摸著腦袋對於昨晚的事一點也記不起來。


    還活著!她踉蹌的扶著床邊站起身,現在連走路都沒有氣力了!


    或許這是老天的眷顧,能和他再見一麵,死了也沒有遺憾,原來隻是遠遠看著他,都成了奢望。


    艱難的來到門前,冬日了麽?院裏是雪,花白一片異常空曠和寂靜。


    輕薄的青絲遮去了她大半容顏,沒有束發,昏昏的頭卻覺得灌滿鉛水一樣沉。


    妙香庭院!這一刻亦顯得這樣遠!


    雪在腳下綿軟不定,涼風習習將覆在虎刺梅上的雪吹落,打在她的發間,更像一個四處飄蕩的遊魂。


    “哎呦!那是什麽?”


    “公主您沒事吧?那是個人!”婢女將她攙住!


    聽聞動靜,千零露抬起那張渾無人色的臉,看著兩個人影走了過來!


    是她!她現在是魯諾瓦的公主,身份更是高貴!頭上所用八樹簪釵珠玉累累,麵戴鮮豔奪目的紅色麵紗,穿著禦寒的貂裘,領間毛茸茸的紅色貂毛,一點雜質都無!


    眉宇間的一絲怒氣,反襯她的高貴美麗!


    “還不給本公主跪下!”索羅斯一聲嗬斥,將她拉迴現實。


    她不願與她發生爭執,那日南宮胤賀發怒之時她還幫自己解圍,想來也不會為難自己,雙腿一並屈身跪下,有氣無力道:“零露問公主安!”


    “是你呀!我當遇著鬼了!”


    她這才覺自己竟披頭散發的出了門,心下不免有些後悔和歉意。


    “衝撞了您,還請見諒。”


    “斟茶!”索羅斯命令下,身後一名婢女將手中銀色雕丹頂鶴的茶壺倒進杯盞中,端上。


    索羅斯將茶盞拿在手上,茶香四溢,熱騰騰的冒著徐徐白煙。


    “你看,頂著一頭雪,在這王府裏瞎逛,不免又要嚇著別人,我就給你洗洗吧!”


    那樣的語氣帶著幾分嘲弄和幾分得意,千零露亦分不清,隻覺頭頂一盞滾燙的茶水兜頭而下,形成了水簾落在雪地,化了一片。


    她極力維持跪著,身子卻不自覺的往一側傾倒,還好身旁就是用武康黃石堆砌的假山園池,依偎著留下她清晰的兩個掌印。


    “我說的你怎麽不信那?她需要你!她真的需要你!”


    “你們兩個一個鼻孔出氣,我倒要看看你們又要唱哪出!”


    身後傳來南宮胤賀和肖婉君的聲音,他們似乎在爭吵,言語淩厲。


    屆時,索羅斯瞧見二人正往這趕來,眼珠軲轆一轉,趕忙奪過茶壺往手腕上撒去,疼痛使她皺著眉頭,隨後將茶壺丟到千零露腿邊。


    她一邊捂著紅腫的手,一邊繞過千零露迎接他們。


    “賀王爺,安…”


    “公主你怎麽在這?”立時,他的語氣變得溫柔。


    “我親自熬了些茶水,本想為您送去的,不料被一個莽撞的奴婢撞著了,傷了手。”索羅斯微帶著哭腔說著,並把手臂往前晾了晾。


    “怎麽那麽不小心呢,後天你還要進宮麵聖!”他抓起她的手,細細的瞧了瞧隻是有些紅腫並無大礙,才放下心隨即對她身後的婢女吩咐道:“快帶公主去上藥。”


    “是……”


    二人行禮後,攙扶索羅斯往迴走。


    索羅斯迴眸指著千零露深情款款道:“她也是無心的王爺不要難為她。”


    “小妹!”肖婉君一眼便認出了跪在地上木訥的人兒,大驚之下來到她身邊。


    隻因肖婉君說她在城外出了事,他才跟來的,但見她俯在黃石邊縮成一團,不免疑惑“露兒?”


    “是賀哥哥在喚我麽?肖姐姐快幫我梳發,我這樣怎見的了他!”千零露無盡黑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急切切的蹣跚起身。


    一來就見她傷到公主,哪裏是出事明明是鬧事,定是她和火神串通一氣再次破壞和親,想到這南宮胤賀氣憤的轉過身去,語氣陌生而冰冷,簡短的吐出六個字:“誰叫你起來的!”


    嗡的,千零露腦袋裏一片空白,心裏已然冰涼,在肖婉君的攙扶下,將棍子一般麻木的身軀轉過來怔怔跪下,罷了,她奢求的不過是在死前還能望一眼他而已。


    “王爺!你看看小妹,你看看她……”肖婉君急得牙關打顫,語氣略有些憤怒和生硬。


    “住嘴!”南宮胤賀深吸一口氣,頭也不迴的嗬斥一聲。


    千零露緊緊握住肖婉君的手,望著她嘴角緩緩展開搖了搖頭,這樣悲祭而又絕望的心境,笑容也必是可怖的。


    肖婉君咬了咬嘴唇,賭氣的跪在她身邊,不再言語。


    他的背影有些疏離,宛如一座萬年的雕塑,他身上的那抹清影與雪相融,是一汪蒼白的死水,這一刻她覺得他離的好遠好遠,海深無底,天高無邊。


    “昨晚,你去城外又與火神私會了麽?”


    醒悟之中更是悲切,無論怎麽樣努力,奴隸永遠是奴隸!他對自己不會有半點信任,她的心驟然沉到了底,涼意從腳底漫漫席卷全身,肋骨間森森的疼,生生道:“露兒本是將死之人,哪來的氣力去見什麽神什麽鬼?王爺是重情之人,既已心屬公主,至於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必定如您所願,成全你們一堂締約!良緣永結!錦帳情深!洞房纏綿……”


    錦帳情深!洞房纏綿!


    仿佛這一切皆在眼前,那剜心蝕骨的悲痛,哽如巨石。


    一口血從她口中湧出,紮在雪上開了一朵又一朵嬌豔淒楚的血花,她閉上了眼仿佛看到了那頂風箏閃著藍光在月亮下飛舞,是那樣美!那樣美……


    “小妹!小妹!”耳邊傳來肖婉君的聲音卻也越來越遠。


    到了此時,南宮胤賀才發覺異樣,連忙迴身,看見的卻是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頭猛然一震,快步來到她身邊將她擁起,重重喚了三聲“露兒”,她隻靜靜地閉著眼未有迴應,嘴角掛著絲絲鮮血,多麽觸目驚心。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不明所以的他狠狠地盯著肖婉君吼道。


    “我不知道……我在水裏撈起小妹……她一直沒醒……都怪你!我說她出事了,你不信!這下怎麽辦?怎麽辦?”她急得眼淚飛轉,全沒了女將的風采。


    他抱起千零露,眼神全是惶恐不安。


    “愣什麽!還不快去找孫倉公!”他衝肖婉君吼著,抱著她朝妙香庭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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