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香庭院裏長了十年的桃樹在一夜飛雪的掌摑下,褐色枯枝上蒙了一層積雪,沉沉的正如南宮胤賀當下的心情。


    雖已為她蓋了新的棉絮,點了炭爐,紅紅的黑炭燒的恍恍惚惚,屋裏一片溫暖明亮,但她的手仍舊似冰。


    他心急如焚的望著門外,等待著盼望著……心裏籠上一層愁雲,襲過一陣揪心的疼痛。


    終於孫倉公火急火燎的趕來!


    進了門,不等他行禮,南宮胤賀起身騰了位置急道:“快!快看看露兒怎麽樣了?”


    見他的額頭已急出汗來,孫倉公走到近旁,不見板凳隻好俯跪床邊為她切脈。


    片刻,孫倉公的眼神中流出稀薄的悲惜,“好傻,好傻!”為何要一個人獨自承受呐?


    他不止歎氣起身行禮道:“王爺,零露姑娘她中了蛛毒啊!”


    “怎麽會?露兒怎麽會中毒?”


    肖婉君恍然,埋怨道:“你不記得了嗎?從食人穀迴來你臥床不起,是小妹冒著生命危險從大白山上抓的毒娘子,才救了你的命!”


    孫倉公道:“這事怪不得王爺,是零露姑娘不讓說的!”


    聞言,南宮胤賀向後打了個趔趄,用神太過愈加覺得吃力。


    “想想辦法!”他神色有些恍惚,倉惶抓住孫倉公的臂膀,似是抓住救命的稻草,聲音有些惴惴的。


    “本王求你,救救露兒就算召集全昌邑的醫師,哪怕是要禦醫!本王命人進宮……她不能有事!我不許她有事!”


    說著,哽住了喉眼角亦紅了。


    “王爺切莫太過悲痛,老夫這就下方煎藥,先穩住姑娘的命脈再說!”見他滿目悔恨,急惱的嘴唇發抖,孫倉公亦顧不得行禮,轉身即走。


    肖婉君雖覺他這迴做的是絕了些,但亦知他對千零露的那份過人的情意,她還躺在床上生死難料,自己又怎能任性吵鬧,當下解她身上的蛛毒才是最為緊要的,於是乖乖跟在孫倉公身後出了門。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明晃晃的門外,南宮胤賀扶著床沿痛心疾首的俯在她的身邊,握住她不能感知的手,望著她沒有表情沒有血色的臉,心如刀絞。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枉他堂堂一城之主,不但自己心頭之人沒有去保護,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愛她難道隻是為了占有她嗎?他叩問自己!


    想起那晚她和火神在神樹之下相吻,他再也沒有勇氣製止,默默把她遺落的衣角掛在樹杈,若是她看到能迴心轉意,如此也保全了各自的顏麵,可是她終究還是選擇了火神!他深深望她一眼,眼眶微紅。不管她愛上誰又有什麽所謂?他隻是希望她能夠好好的幸福的活著啊!


    “本王答應你!再也不阻撓你們,我已知道錯了,醒過來好不好?我為你披嫁衣置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嫁給火神……”念到最後聲音悲嗆的連自己都快聽不清。


    她的手還是那樣涼。


    他覺得她一定是太冷了,所以才一直沒有醒來,癡癡的臥在床頭將她輕輕摟在懷中,仿佛抱著紙糊的人兒一般溫柔小心。


    婉君明明告訴我,她在河裏撈起了你,你是怕水的,我一直都知道,為什麽我不相信她的話!為什麽還叫你跪著,跪在那麽冷的雪地裏!


    該死!真是該死!


    他想著,恨不得將自己淩遲。


    又過了許久,孫倉公還沒有來!


    晌午的光,透過窗射進屋裏冷熱交替生出蒙蒙一層煙雲,他怔怔坐了這麽久,腿腳木木的全沒了知覺。


    這時,南宮胤詢出現在門前,盯著他們不說話,額頭有些許的汗流出。


    原來自與千零露分別後,他迴到火神教把自己關進萬毒閣研製出解藥,算著距離她毒發還有些時日,所以命人暗中調查火神令一事,期間大祭司又向他敘述了奪取公主首級的經過。


    原本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南宮胤賀是怎麽收拾這個殘局的,不曾想等他迴到昌邑王府卻傳來順利接親的消息,未等他查證又得知千零露已不省人事的噩耗。


    此時見二人相擁,一時握在手中的解藥卻不敢拿出來。


    “詢弟!是你!”他目光微晃,將千零露平躺在床上,起身迎接。


    南宮胤詢腦中嗡然亂著,麵前的他目光黯淡臉色慘白,雙手微微顫抖不已。


    是啊,他視她如珍寶無半點虛假,一開始他就知道千零露是他的軟肋,見如此情景便更加確信了。


    “她怎麽樣?”南宮胤詢的語氣說不上有多少浮動。


    司空鏡的臉忽然從南宮胤賀的腦海中閃過,他並沒有接他的話反而迫切的問道:“師傅在哪?他對毒了如指掌,如果有他在一定會沒事的!”


    片刻,南宮胤詢遲疑道:“我和師傅已經好多年未見了!”


    到了此時兩人說不上話。


    這樣生冷的寂靜,但叫南宮胤賀的心上一顫,已然冰冷,默默轉身又迴到她的身邊。


    露兒!本王不會讓你有事的,哪怕是傾其所有!


    肖婉君端著藥進了門,看見南宮胤詢的身影下意識喚道:“炎冥?”


    他的心被猛的刺了一下,冷然迴首,一碗棕黑的湯藥映入眼簾。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不待思索急忙從她手中接過藥碗,繡著青竹的衣袖一揮,兩顆解藥落入碗中輕輕蕩起兩個藥花,隨即恢複平靜。


    “碗燙!我來吧!”他的聲音溫柔,似是冬日的暖陽化了肖婉君的心。


    彼時在這令人擔心的氛圍裏,可有人在意她望他情深意切。


    屋內劈裏啪啦燃燒的炭火,溫暖而明亮。南宮胤賀接過微微有些熏人的溫熱草藥,用湯匙輕輕攪拌後,舀一勺在唇邊吹了吹便喂她服藥,藥到嘴邊卻又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他深切的望著她溫柔的為她擦去湯汁,語氣有些著急和嗔怪。


    “我的傻露兒!不吃藥怎麽能好起來!?”


    無奈,他抿了一小口飄著熱氣的湯藥含在口中,旁若無人的以唇喂之。


    她的唇薄薄的涼涼的,他默然也側然。


    如果她愛的那個人不是火神是自己該多好!


    他心下更是難過。


    此時屋內一片靜靜地無聲,隻有爐裏的火噪噪的燒著。


    南宮胤詢麵色有些古怪,望他這樣親昵於她,猶如無數根銀針紮在他的心上,眼眸中迸射出似比那火還要紅的光來,他死死咬了咬牙,牙根酸的發痛。


    他無比清醒又無比深醉!


    不知不覺中對她竟然這樣的在意!難道……


    猛然,他心中悚然大驚,漫卷全身而來的是煩躁不安,再也站立不住奪門而出。


    不知有多少嫉妒,多少憤怒,又有多少惶恐,讓他連路都走不穩,他告誡自己她隻是用來對付南宮胤賀的一枚棋子。


    慈愛的父王!歡樂的童年!至高無上的皇位!……腳下這片大漢的土地原本都該屬於自己,是他們一一奪取了!


    南宮胤詢恨恨的在心裏自嘲:我怎麽可能會有感情呐!那不值得需要的東西!


    原本平靜下來的他,耳邊嗡嗡的傳來肖婉君的唿喚。


    “炎冥……炎冥?你怎麽了?”


    “不要再叫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身上一陣陣發涼,恨意糾結在心頭,反手推開她,那雙眼睛血紅血紅的沒有一絲人氣,肖婉君嚇得後退幾步,那樣的眼神她見過,想想已是很久遠的事了,也是在雪天,她摔壞了他父王留給他的遺物,他就是這樣的神情!


    她臉色有些泛白,嘴唇微微顫抖不已,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但卻不敢向前又不舍向後,這樣的情形怕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刺激到他,隻好驀然瞧著他跌跌撞撞離去。


    思起他的遭遇與自己又有幾分不同呢?


    許是這麽多年漂泊四海,寄人籬下是何其辛苦,才會讓他的性情忽正忽邪,對自己忽冷忽熱。


    她自我安慰著。


    可他還是收下了“碎絞”,極貴重的信物,而且醉酒那晚他還親口承認中意自己,雖然第二天鬧了些不愉快,現在想想興許是自己逼的太急了。事情並沒壞到最底處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她一心的想要嫁了他,必得不能像平常那樣任性而為,她的性子是張狂了些,與其他女子不同,她生在良將之家雙親又為國而亡,必是把自尊看的極重,可愛到深處又願意放下一切去包容他,體諒他。


    揣著種種複雜的心情,她又迴到妙香庭院,卻見婢女裏裏外外端著盆子毛巾進進出出,當下警醒了幾分。


    進了屋內是千零露清瘦的身軀,她趴在床沿,“哇”的一口一口嘔吐不止,滿地汙穢已顧不得幹淨,南宮胤賀急忙扶住她汗珠浸濕了他的鬢發。


    婢女亂成一團,擦地的端水的換被褥的來來迴迴!


    不及,千零露歪在他懷裏,口中嘔出一團黑紫黑紫的血,她的臉猶如抹了一層麵粉,白的森冷淒楚。


    肖婉君壓下心中焦慮如沸,細細思量,她反應之大定是孫倉公的藥方出了問題,眼看南宮胤賀隻顧得照看奄奄一息的千零露,腦子一定糊了漿糊哪裏還分辨的出。


    為了千零露她不得不折返出去,找了廚房找了藥房,甚至跑遍了王府都沒有找到孫倉公!


    他去了哪裏?是去看哥哥了嗎?


    說來也是,這一日發生了許多的事,應接不暇的她還未給肖博弈食飯喂藥,眼看下午已過半,想來孫倉公最是知事體貼,定是在哥哥的房間。


    思量間不覺加緊了步伐。


    肖博弈自被安置府上,一直居在采光較好的西苑,距離妙香庭院僅有十多米,大屋六間,他居正屋,芒夜則居東麵兩間,白日芒夜出府巡視,除了打掃的婢女和花奴西苑便很少有人踏足,也因肖博弈如活死人一般不會動不會說話,膽小的奴婢更是不願前來。


    肖婉君並不為這些爾爾閑事鬧心,她與肖博弈出門打仗哪有多少好日子,這下反倒得了一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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