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行在嶽步雲的安排下,參加了他與幾個好友約下的酒局。酒局安排在飛鶴樓,這是城裏數一數二高的建築了,平日隻對官家和富商開放,不是尋常人想去就去的酒樓了。其中有兩個人既是濱州商團的商人,也是旺生門的教徒。簡單寒暄之後,周自行在嶽步雲的協助下,就將酒局的交談話題引導了旺生門上。


    周自行首先就問了最令他關注的問題,旺生門信奉歲神,而歲神真的讓教徒們延年益壽了嗎?


    那兩位旺生門教徒告訴他,確實聽說有人在好多年前,見過旺生門複活了死人。被複活的人傳說活了很久,甚至依然還活著,隱居在濱州北方的某個地方。可這些事情都是人傳人再人傳人,一代代遺留下來的老故事,事情真偽是否可證,誰也不知道。


    他們還聊到了另外一個關於旺生門的重要事情,那就是歲神每月向教眾發放“延年湯”。


    “延年湯”的秘方在旺生門內部都是個秘密,隻道這是歲神對其一切教徒的恩澤與庇佑。一旦成為了旺生門的教徒後,旺生門會給新教徒發放很少量的“延年湯”,但從後麵開始,就需要每月按時繳納足夠的錢,才能夠獲取到當月的“延年湯”。所以這錢就被稱為“月門金”。


    飲用“延年湯”後,可壓製業障,排除人體內的一切汙濁之氣,使人感到神清氣爽,身輕如燕。如果教徒停止飲用,輕則心神昏塞,夜夢顛倒,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重則嘔吐、抽搐、瘋癲甚至更加極端的自殘行為。教徒說,這都是沒有了“延年湯”的壓製,體內惡業成熟,爆發現行所致。


    酒席上,旺生門教徒當著其他人的麵,打開了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壺,這裏麵就是他這一個月的“延年湯”。每日隻需飲酌一小杯,最多一到兩錢左右,就能讓他們的身體保持最佳的狀態。


    聽說有人把“延年湯”當成了酒,一日之內將當月供應足足有快半斤的量全部喝完。之後便如同瘋癲了一般,胡言亂語,在街巷中一路亂奔。再後來口吐著白沫,一頭撞在了牆上,一命嗚唿。


    那件事情之後,不少人都不敢再喝“延年湯”了,可不到半個月,他們身體中一直依靠“延年湯”壓製的那些業障複出,痛苦難耐,便繼續飲湯。旺生門中也有更資深一點的教徒出來辟謠,“延年湯”自然是好東西,但好東西也要節製著使用,一次性引用過多,藥性過烈,身體肯定承受不住。勸導大家都要按時按量飲用,絕對不可過飲。


    周自行肯定不會輕易的去嚐試飲用“延年湯”,隻是對這湯的秘方有些想要調查研究的衝動。他對醫術略知一二,隱約的感覺到這所謂“延年湯”並非什麽好東西。在他看來,但凡能夠讓人上癮的東西,都不是什麽太好的東西。那種對某種事物所產生的強烈依賴感,隻會讓人變得脆弱。


    可是想查又從何查起呢?他不是旺生門的教徒,自然買不到延年湯,而且這“月門金”的價格頗高,以他的能力也給不起。


    周自行甚至考慮過要不要為此加入旺生門,可嶽步雲的這兩個朋友說,他們從來沒有接觸到過旺生門中的高層教派領導者。他們自己也隻是入教年限比較長,算是比較資深的教徒而已。所以即便加入,也未必能有收獲,更何況自己本身是禪隱僧徒,也不可隨意加入別的教派。


    其中一個教徒神神秘秘的告訴周自行,貿河城雖然是濱州首府,卻不是旺生門的中心。想要更加了解旺生門,還需要往濱州更北方去尋找。據說在濱州北方的城市中,有海州來的旺生門傳教者。更有說法,海州才是旺生門的教派發源地。


    這場酒局,似乎給周自行點出了一幅地圖,可他又看不清地圖上的任何坐標與路線。他對魂石的研究依舊毫無頭緒。他思索著是不是需要到濱州更北方的城市去探尋探尋呢?


    這讓他想起了一個人,碼頭上的“老魚骨”。這個老家夥曾經和周自行聊過不少關於海州的事情,沒準他對旺生門與海州的關係有所了解。可他又想起了嶽步雲的女兒嶽曉雨那天在碼頭對他的訓斥,在碼頭上工期間,總是愛找人聊天,耽誤其他夥計幹活。


    不知道怎麽了,他居然心中一軟,行吧,東家大小姐的話還是得聽一聽的。等過幾日不忙的時候再去找老魚骨詢問,既然答應了嶽步雲在碼頭上幫工,就得拿出認真工作的態度。


    落腳貿河城的這段日子裏,周自行對禪意拳的修行並沒有放鬆。他每日閑暇時,會在嶽宅中的院子裏練功。隻不過他不會將禪意拳的拳氣外化,隻是修煉內功運氣與實戰拳法。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嶽宅的院子並不大,四五丈見方的空地上,修了一個不大的花壇和一個水池。花壇種著一棵象征著長壽和守財的羅漢鬆,這也是嶽步雲最喜愛的植物了。樹下,兩三顆怪石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微縮的假山,與羅漢鬆相照成景,為院子平添了許多味道。


    水池中,有一個汩汩流水的泉眼。這泉眼快一人的身寬,並不是自然形成,而是嶽步雲專門請禹氏開鑿的底下水道,引來的活水。另有一條水道將多餘的池水引走,使得池內不斷循環。


    水池之後,還一條門廊連接著院子的前門與後門。除了門牆之外,還有用石雕覆蓋的欄窗。


    周自行一直隱約感覺到,每當他在院子中練功時,在門廊的欄窗後麵,總有個人在偷偷觀察。前兩日,他還沒有找到機會看清是誰,知道第三天的時候,他佯裝在院子裏來迴衝刺,練習衝拳,借著靠近欄窗的那幾次機會,看清並確認了躲在後麵觀察他的人身份。


    嶽步雲的女兒,嶽曉雨。


    她那幹練堅毅的麵容,其實留給了周自行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讓他想起了他在南境赤睛氏族中所看到的赤睛女虎人戰士她們都是眼睛中燃燒著火焰的人,不會輕易屈從於他人的意誌,總有著自己的想法。也難怪她會時刻到嶽步雲的商行、倉庫等生意場去替父親巡查,這像是一個想做些大事情的女孩的所作所為。


    可是周自行想不通,這就是她偷看自己練功的理由嗎?難不成是想偷學點功夫?總不至於是對他這個人感興趣才偷看吧?


    想到這些,周自行隻能無奈的搖搖頭。嶽步雲之前對他所說話中似乎也隱藏著一些暗示--“小女難嫁”。可他自己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任何女人能夠與之結合的對象,他心所屬的那個人早已成為他人妻子,自己隻能默默的為她守護一切。


    這該如何是好呢?當麵揭穿嶽曉雨吧,又怕她難堪,萬一她再有什麽不合適的話語,可能連周自行自己都下不來台。可不揭穿吧,總被人這麽偷窺,他練功時候的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思來想去,他隻能決定暫時不練了。


    又過了兩日,周自行剛剛從碼頭返迴嶽宅準備迴自己的房間。經過院子中門廊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閃出,擋在了他的麵前。周自行抬頭一看,正是嶽家大小姐,嶽曉雨。


    “大......小姐,您這是......”


    嶽曉雨居然抱拳施禮,“好漢,請受我一拜!”


    “別別別,我可不是什麽好漢。”周自行深感受不起嶽曉雨的大禮,伸手就去扶她,就在快要碰到她的胳膊時候,才想起男女有別,忽地收迴了手,“您還是喊我法名善行或者周自行吧!”


    “善行大師,您是禪隱宗僧徒吧!”嶽曉雨麵露喜色,“實在抱歉,之前以為您是來我家商行的夥計,頂撞了您。後來阿爹帶著我去給您道歉,我還心中一百個不樂意呢。但是前幾天路過這裏的時候看到您正在練武,那功夫真的確實了得!”她說著居然伸出手,豎起了大拇指。


    周自行沒想到嶽曉雨主動提起了看到他的練武。他無意瞥見了嶽曉雨的纖手,立即收迴目光,看著自己的腳下,不好意思的說道:“鄉下人的功夫,隨便練練,強身健體而已。大小姐您......”


    “我能拜您為師嗎?我也想練武。”嶽曉雨毫不晦澀的打斷了周自行,瞪大了眼睛抬頭望著他。


    周自行目光躲閃,除了小時候與馬小靈在一起玩耍,他可從來沒有被別的女人用這樣期待的目光盯著。他想了想:“小僧畢竟是禪隱宗僧徒,倘若再收徒,弟子必須拜入禪隱宗門下,這是其一。其二呢,我師門至今還沒受過女徒弟......”


    “女徒弟怎麽了?女子不能練武嗎?”這句話似乎激起了嶽曉雨的不滿,她的雙頰都被鼓得圓圓。


    “那倒不是,祖師並沒有這般明確,隻是......”周自行也有些詞窮,“沒有先河,算是不成文的慣例吧。


    “既然沒有成文規定,那善行大師您就在今天開條先河唄。”嶽曉雨眨眨眼睛,抖著激靈,“讓我就當這第一個女弟子。”


    “入師門可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更何況......”周自行麵露難色,“我已離開師門多年,禪隱宗僧徒收弟子,那必須得到自己師父的首肯,我的師父,可還在廬州呢!”


    “怎麽這麽多規矩,不就是練個武嘛?”嶽曉雨突然兇了起來,嗓音卻一直壓製,“我就想學點功夫能保護自己,以後也能給阿爹多做點事情,他也不讓學,你也不讓學,你們就都那麽怕女人練武嗎?”


    “倒也不是......”周自行說完,感覺自己這句話好像已經重複了好幾遍,可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看你們才啥也不是,還算不算個爺們了,哼!”嶽曉雨的話越說越是刺耳,扭著頭看著門廊的廊頂,雙手一叉抖著腳尖就這麽站在周自行的麵前。


    周自行隱約聽出嶽曉雨話中激將的味道,心中默默念道:“這小妮子,還想激怒我......”他表麵上依舊裝憨,道:“大小姐見諒吧,別說這個要請示師門了,就算師門同意了,也還得嶽老同意,不是嗎?”


    嶽曉雨的話裏明顯就已經透露了嶽步雲是不想女兒家習武的,可周自行還繼續將這個問題的決定權往嶽步雲身上引,這讓嶽曉雨更加生氣。可她也擔心太大的動靜讓人打了小報告到她阿爹那裏去,隻好眯起眼睛,死死盯著周自行,向上癟起的嘴唇快要頂到天際一般。


    “行!聽你的!”兩人對視了半天,嶽曉雨終於憋出了這樣一句話,她假意微笑,揮手離開了門廊。這微笑竟然讓周自行感到不安與心虛。


    當晚迴到房間裏,周自行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寄人籬下又何必與其千金過不去呢?就算教她幾個簡單招式,師父正合大師和一眾師兄弟也未必會知曉。他甚至在心裏想,要不明天道個歉,應付應付她得了。可又一想不行,這都是瞞著嶽步雲的,畢竟是嶽老千金,教了功夫就難免以後有點磕磕碰碰,必須得嶽老點頭同意才行。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陣煩亂。自己都在為些什麽事情操著心呢?旺生門和魂石的秘密到現在還沒個下文,自己卻在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花費精力。


    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到桌邊拿起茶壺向嘴裏猛灌了一口,才發現晚上迴來後根本就沒有給茶壺加水,僅有的一點壺底的水滴零零散散的落在他的舌尖上,直到什麽都流不出來。


    “必須加快對旺生門的了解,如果依舊沒有進展,這條線可能也得先放一放了。”他心中琢磨著:“想要了解魂石和海州,看來僅在濱州是不行了,還得到更北方的地方去。”


    這個時候一個熟悉海州的人名再次湧上了他的心頭,“老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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