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汘地的殘破出乎巴塔的意料。仿佛已經不是他前一天離開時的樣子。當他迴到城裏時,天色已黑。但月光明亮,依舊可以看得見白天鏖戰留下的累累傷痕。


    城牆,或者已經不能稱其為城牆,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是被巨石砸擊的殘垣。鐵樺木製的厚重城門,僅剩餘殘破的半片掛於門洞之中。另一片已經被撞擊成數片,和原本在門板上的鉚釘、鐵皮一起,散落一地。


    城裏的高塔有一座已經坍塌,基座的殘壁上有一處明顯的投石撞擊的痕跡。難以想象在戰鬥時,裂斑氏族用他們的投石器發出的投石,竟然越過城牆,畫出一道弧線精準的集中高塔基座的位置。連同高塔上的赤睛武士、投石器以及投石碎片等一切物品,崩塌於此。


    城裏彌漫著一股血肉腥臭與焦糊的味道,和魯卡返迴啟蒙高丘時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不計其數的屍體被生還者堆放在城牆的腳下,幾乎是沿著城牆邊築起了另一道屍牆。屍骸有些是完整的,但都被血漿和灰塵包裹,甚至看不清他們的致命傷口在何處。也有很多是肢體不全的、丟了腦袋的、被挖出內髒的……大家把能夠區分的赤睛勇士與裂斑黑甲武士的遺骸分開。裂斑黑甲武士的屍體被丟出城外等待裂斑氏族自行收殮。


    殺戮的痕跡一直蔓延到東岸橋堡的位置,至少說明裂斑氏族打到這裏就被阻止了。他們的實力遠在赤睛氏族的想象之上,此番攻城未全麵淪陷,已是萬幸。


    巴塔在營房中找到了兀刹,就是離昂死去時所在的那個營房。兀刹的左前臂上有一道極深的刀口,一個巫士正在用針線縫合傷口,鮮血還在汩汩湧出。他罵罵咧咧的讓巫士趕緊止血。


    年輕的唿旦在他們麵前的床鋪上昏迷不醒,右側的整個腦袋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血液透過紗布滲出來,鮮紅的顏色已經不再繼續擴散,至少應該已經是止住了流血。


    “這小子是個能打的家夥。要不是唿旦,今日河汘地可能已經淪陷。至少東岸的城池是保不住了。”兀刹齜牙咧嘴忍著痛說道,“唿旦帶領的一千東岸巡邏隊,從魯卡的背後殺過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裂斑弓陣和投石器被他們摧毀了個幹淨。哈哈,就隻用了一千人!但這孩子被一支利箭紮穿了眼睛。古亞說應該沒傷到大腦,能不能醒過來全靠烈火之神與先祖的庇護了。今天損失了至少有超過五千多勇士,受傷的可能超過一萬,也可能更多。除了智巫會戰團……小心點!蠢貨!”


    那巫士可能是不小心弄疼了兀刹,被兀刹破口大罵,他繼續小心翼翼的縫合著。


    他們身邊還有更多這樣被救治著的傷員和智巫會戰團的巫賢、巫士們。眼前的雜亂場景和亟待救治的勇士,讓他們都無暇顧及兀刹剛才的怒吼。


    “除了智巫會什麽?”巴塔拉過身邊的一把椅子坐下,一個守衛隊的勇士給他遞來了一袋羊奶酒,他扯開封蓋猛灌了一口,然後遞給了兀刹。


    兀刹用另一隻手接過酒袋,卻沒有顧及喝,繼續說道:“除了智巫會戰團,左右爪尉軍今天全部調配到東岸作戰。左爪尉軍在防守城牆時,就遭受裂斑氏族遠程的巨大打擊,投石比第一輪試探所發射的更密更多,不知道魯卡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多石頭的,真是可恥的作戰方法。”


    “所以城牆很快就頂不住了?還損失了一個高塔?”巴塔道。


    兀刹一口氣喝幹了酒袋,丟還給了身邊的守衛揮了揮手讓他離開,守衛也很知趣的離開:“擊中高塔的那一下,兀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說巧合的事情。投石落在城牆的邊緣,彈射到下麵,正好砸中了高塔的基座。幸虧巴塔讓喏帕那老工頭做了投石器和燒著火焰的織網。用火焰對付裂斑氏族的黑皮甲是在是太有效了。火焰之神一定……是把他們遺棄了。”


    兀刹一口氣說的太多,疼痛讓他不得不舒緩氣息,他繼續說道:“敖韃的一個萬夫長直接就被投石砸死了,多虧了有人認識他胸口的刺青樣式,那砸扁的臉可誰也認不出摸樣了。當魯卡派人攻城的時候,兀刹把右爪尉軍也調了上來。弓箭、投石、魯卡有什麽就向河汘地招唿什麽。他們用弓陣掩護撞車,推倒了城門口,很快就把城門擊碎了。兀刹幾乎以為赤睛要敗了。好在唿旦集結了巡邏隊,從裂斑氏族的後方撕開了一個口子。他們拯救了河汘地,無數的黑甲武士被狂野血脈之力撕碎,從留存屍體上看魯卡至少也損失了近一萬的武士,還有一些屍體在他們撤退時就帶了迴去。右爪尉大人真的不應該選擇在這個時間離開河汘地。”


    巴塔聽出兀刹言語中對自己的責怪。雖然在古亞麵前,兀刹是極力維護自己的左爪尉,但事實上,他本身也並不完全讚同巴塔當日獨闖啟蒙高丘。


    “巴塔確實想的太簡單了。”巴塔麵露愧色,深歎了一口氣,低聲道,“若不是諸位守住了河汘地,巴塔的做的蠢事可就無法收場了。”


    “兀刹絕不是擾亂軍心,左爪尉大人。”他直起身體靠近巴塔,聲音也越說越低,“看看他們吧,再看看河汘地的城牆吧,如果裂斑氏族再繼續增派援軍,明天日落之前,魯卡就會占領整個河汘地。他們遠比赤睛想象的強大。”


    “巴塔離開啟蒙高丘時,魯卡已經承諾,兩族的戰爭將在明日正午用他與巴塔的決鬥來決定勝負。”巴塔道,“防禦也一刻都不能放鬆。城防工事必須盡快修複起來,巴塔還是不信任裂斑氏族。”


    “巴塔終於還是談成了?”兀刹苦笑道。


    “沒有河汘地的極力奮戰,巴塔談不成這些。”巴塔握住兀刹沒有受傷的手,他終於明白魯卡為何不願意繼續打下去,雙方都為此獻出了無數鮮活的生命。


    此時恰好巫士已經將傷口縫合包紮完畢,他施禮後轉身離開去救治其他傷者。


    “敖韃派來信使了嗎?”待巫士離開,巴塔壓低了聲音問道。


    “有,但消息都是一樣的,沒有找到。”兀刹無奈搖頭,聲音一樣壓的極低,“巴格拉奧如同消失隱匿了一般。這不能拖得再久了。勇士們已經開始議論,戰爭已經打到這個份上,為什麽巴格拉奧還沒有現身。隻怕,再瞞也瞞不久了。”


    “消失總還是比找到屍體要強一些。”巴塔嘴上未說,但心裏還是寄存一絲巴格拉奧生還的妄想。可這妄想的消亡可能也隻是時間問題,“但巴塔覺得綠焰氏族和暗鋼氏族這次並沒有和裂斑氏族結盟起來。魯卡好像也並不知道巴格拉奧墜崖的事情。”


    “巴塔務必小心,現在還沒看到敵人用邪火師的方法控製赤睛的狂野血脈之力,但並不代表魯卡與巴塔決鬥的時候不會使用。”兀刹下意識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無人注意才繼續說,“巴格拉奧的消息魯卡肯定是不知道的。沒有人能夠在河汘地陷落之前,越過兀刹的眼線跨過南岔河。”


    “希望如此。”巴塔說罷,見兀刹一臉的疲憊也不再與他交談,又照看了一會昏迷的唿旦後,就離開了營房。


    城東岸和城牆上,還有左右爪尉軍另外剩餘的三名萬夫長在指揮工匠修複城牆和處理屍體。巴塔從頭到尾又再一次巡視了一番,最後駐足在城門正上方的城垛上。遠處的高丘上,有些星星點點的火光,應該是魯卡和鐵忽的營火,他們現在到底還在計劃著什麽呢?


    “右爪尉大人迴來了。”古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想必巴塔已經看到今天經曆的一切了。”


    巴塔迴頭觀瞧,古亞依舊披著是智巫會常見的布袍,頭上戴著與布袍相連的兜帽,遮住了他掛滿各類飾釘的雙耳。他的大半張麵龐都在兜帽的陰影之下。從他這一身幹淨的打扮來看,古亞並沒有直接參與戰鬥。


    “巴塔看的很清楚,血流成河,犧牲無數。”巴塔用同樣冰冷的生硬迴答他。


    “讓赤睛流過血的人,赤睛會讓他和他的族人血流成河。但這也必須付出的代價。”古亞走近巴塔,言語間挑動著眉梢,語氣也從冰冷變向亢奮。


    “巴塔曾經和古亞現在的想法完全一樣。血債就要血償。”巴塔想到這曾經都是在高層會議中,他向巴格拉奧怒吼的話語,但真的見識到更多的流血後,真的也不再是他曾想象的那麽一迴事,“現在巴塔知道錯了,巴塔弄錯了一切。”


    “那個桀驁不馴、氣比天高的的右爪尉去哪裏了?啊?”古亞瞪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巴塔的變化,他甚至懷疑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不是那個失蹤了的巴格拉奧,“赤睛需要的能夠領導氏族的強大勇者,而不是個畏首畏尾、猶豫不決向其他氏族低頭的人!瞧瞧巴格拉奧吧,在赤睛氏族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在哪裏?”


    “閉嘴!巫賢領袖也不能詆毀巴格拉奧!巴塔警告古亞,隻此一次!”巴塔怒火中燒,古亞就要觸及他忍耐的底線了,“智巫會引領著赤睛氏族的靈魂,但巴格拉奧領導者赤睛氏族的意誌。即便巴格拉奧犧牲,那也是為氏族犧牲,為氏族付出了一切。而古亞,又做了什麽?”


    古亞不言嘴角微妙的撇動著,避開了巴塔的眼神,默默的盯著城垛下的屍牆。


    “巴塔會去彌補過錯,這是巴塔的職責。無論現在犧牲多少赤睛勇士,逝者都不能複生。古亞沒這個能力,暗眼智巫長也沒有。拉奧的職責是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讓活著的人組成的虎邦更加強大。無論別人怎麽想,巴塔就是要幫助拉奧實現這個目標。如果一定要犧牲與流血,就讓巴塔來承受就行了。”巴塔言語堅定,胸前的刺青在月下顯得更加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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