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緩慢的移動到正當空,晨曦已變成接近晌午的烈日。河汘地橋堡與城垛上的赤睛守軍默默聽著耳邊的鼓聲,汗水從每一個人的額角邊沁下。


    零零散散的身影從啟蒙高丘的樹林中竄出。遠隔觀望,這些身影是那麽急迫、微小,但數量越來越多。他們躍上之前留在平原上的馬匹,調轉馬頭向河汘地方向奔來。


    巴塔不語,鼓點越敲越密,幾乎左右手的隆隆聲快要聽不出間隔。直到兀刹興奮的大喊了一聲:“是離昂!”巴塔才驟停鼓聲,又猛的同時雙錘擊鼓,仿佛是劃下一個休止符印。


    他走到平台邊緣,仔細觀瞧。撤迴的騎隊揚起了飛灑的灰塵,他們唿喊著,奔騰著。身後的樹林中如細針般的箭雨緊隨而至,卻跟不上赤睛勇士極其快速的移動。


    “吹號,點一千人出城接應!”巴塔命令道。


    身旁的旗手立刻向城裏揮動旗語,很快城裏又一次騷動起來,伴隨著“嗚嗚”的號角,一支千人的騎隊又開始向城門集合,城門再一次隨之打開。


    巴塔怒睜雙目,蹬腳發力,露出利爪與劍齒。他借著狂野血脈之力,縱身一躍順著橋堡的牆壁滑下。利爪在牆壁留下了抓痕,卻也保證了巴塔穩穩的滑落到地麵之上。身邊的守衛很快為巴塔也牽來了一匹馬,他翻身上馬率領著千人騎隊向城外迎去。


    此時,城垛上的旗手打出了出現追兵的信號。從啟蒙高丘上居然追出了一支黑甲武士的隊伍。他們手持弓弩,一麵奔跑一麵拔箭射擊,飛矢追著離昂的隊伍落下。有個別幾個沒有來及乘上馬匹的赤睛勇士中箭,他們或相互攙扶、或背負戰友遺體,繼續向河岸方向撤退。


    離昂落在隊伍的最後麵,他見河汘地已經發出援兵接應,立刻集結了身邊一百多名赤睛勇士下馬,重新列陣。他們調轉方向,向追擊的黑甲武士們發起衝鋒。


    在狂野血脈之力的加持下,赤睛勇士的瞬間衝鋒速度甚至比騎隊還要迅猛。因追擊而導致隊形散亂的黑甲武士的弓陣,甚至已經稱不上為“陣”,頃刻間就被這些猶如奔獸的勇士衝擊的七零八落。離昂精瘦的身軀,在戰場之上就像一把細長卻充滿殺氣的利刃,不停的有黑甲武士倒在他的利爪與劍刃之下。


    但裂斑的箭矢,畢竟還是鋒利,近距離下的投射並不比大規模遠射造成的殺傷小。仍有不少赤睛勇士中箭倒地。


    飛矢、塵土、血漿交織在一起,在東岸的平原上形成了一個殺戮的漩渦。


    巴塔帶領的千人騎隊很快就接近了“漩渦”,勇士們讓過撤退的戰友,跳下馬匹繼續向漩渦的中心奔襲。


    裂斑氏族的追兵顯然對赤睛氏族的突然反擊有些始料未及,又見大量的援兵開來,戰意立刻減退了不少。也就在此時,啟蒙高丘上傳來了響亮、刺耳的銅鑼敲擊的撤退信號。


    裂斑氏族的隊伍立即後退,與赤睛勇士拉開了距離,向高丘上的營地撤迴去。同時從高丘之上,飛射出的箭雨,為撤退中的黑甲武士們提供掩護。


    巴塔見雙方已經拉開了距離,下令不要戀戰追擊,也立即組織後退,向河汘地撤去。


    戰場上幾乎隻留下了黑甲武士的屍體,赤睛氏族的陣亡勇士的遺骸都被戰友背負帶迴城去。


    當巴塔和離昂帶隊進入河汘地的時候,全城的守軍都為他們歡唿。在所有人看來赤睛勇士們打贏了這第一仗。


    經過清點傷亡,兩千勇士共計陣亡了兩百餘人,受傷三百餘人。可放眼望去,留在東岸邊的黑甲武士的屍體就不下於四五百具,更不要提在啟蒙高丘上的傷亡有多少了。很明顯這正是河汘地為勇士們歡唿的原因。


    巴塔遣人安頓部隊的同時,立即去尋找離昂。兀刹和古亞也從橋堡中下來,他們在離昂的兵房中找到了他和巴塔。


    如果隻看此時離昂的裝扮,那絕對是狼狽不堪。渾身的泥土與血汙,隨意一看就有不下於七八處輕微的刀傷,在他的脊背上,還紮著一杆裂斑氏族的箭羽,鋒利的箭頭從肩膀與前胸的鏈接處穿出。看樣子已經紮穿了內髒。


    兩個智巫會的巫士正在替離昂清理傷口,還有幾名同時從戰場歸來的勇士佇立在他身側,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對這位堅強勇敢的千夫長的敬意與擔憂。


    離昂已無力再次向兀刹等人施禮,隻是勉強頷首示意。兀刹箭步上前托住他的肩膀:“離昂好樣的,這一仗打的硬氣!”


    “烈火之神在上啊。”古亞歎道,“這位勇士的傷勢可不輕。願先祖保佑。”


    “離昂在山上看到了什麽,兩千勇士經曆了什麽?”巴塔輕聲問道。


    離昂努力想要迴答巴塔,但嘴巴隻發出了輕微的無法辨析的聲音。他的箭傷太重了,被穿透的肺部已經不能支持他繼續表達。


    古亞皺了皺眉,滿臉的憐惜,對兩個巫士命令道:“想辦法讓離昂舒服點吧。他今天為赤睛氏族已經奉獻的太多了。”


    兩個巫士隨即調配了一碗可以麻痹神經的藥水,與剛擠的溫熱牛奶倒在一起,喂離昂慢慢喝下。這種藥水可以緩解致命傷害的痛苦,也能夠讓人更快的去擁抱烈火之神與先祖。


    站在離昂身後的一名年輕虎人抱胸屈身,向巴塔等人施禮,說道:“離昂是在撤退的過程中,為了掩護大部隊,被裂斑氏族的弓手擊中的。唿旦就在離昂的身邊,他中箭後依舊勇猛,那名弓手和他的兩個同伴,都被離昂砍下了腦袋。”


    巴塔仔細打量這個叫唿旦的年輕勇士,他還隻是剛脫青澀的年紀,卻被滿臉滿身的血汙遮蓋,隻顯得勇猛無畏。


    “唿旦是離昂手下最年輕的百夫長。”兀刹說道,“告訴大家,裂斑氏族在啟蒙高丘的情況,唿旦。”


    “是!”唿旦答道,“離昂帶領大家衝上啟蒙高丘的時候,裂斑氏族的營地還沒有搭建起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麽抵抗,大家就衝上了高丘。裂斑氏族連他們最擅長的箭矢都沒來得及向山下發射。”


    “呃……”古亞抬手伸出一個手指,打斷了唿旦,“高丘上有沒有什麽能夠阻礙赤睛氏族使用狂野血脈之力?”


    “阻礙?”唿旦似乎沒有明白古亞的意思,“唿旦不太理解巫賢古亞的意思,戰鬥中所有赤睛勇士都使用了狂野血脈之力,並沒有什麽阻礙。”


    “沒有就好,那就繼續說。”古亞再次抬手示意唿旦繼續描述。


    “裂斑氏族先鋒部隊負責運送一部分他們搭建營地的物資,離昂帶頭點火燒燃了一些。但他們人多,很快就組織起了防禦,還分了一部分人去滅火搶救物資。他們至少有四千到五千名黑甲武士,高丘上被擠的滿滿當當。盾營和弓營,很快組成了反擊陣型,但都不是赤睛勇士的對手。兩千勇士在高丘上至少擊殺了超過一千多人。”


    “哈哈,那高丘可夠魯卡收拾的了。”兀刹笑道,但笑容中充滿了苦澀。


    “魯卡和鐵忽在先鋒部隊裏麵嗎?”巴塔依舊表情嚴肅。


    “沒有,但是先鋒部隊裏確實掛著他倆名號的旗幟。先鋒部隊的指揮官可能隻是個千夫長,唿旦和離昂都不認識他。唿旦想去殺他,但是他被守衛隊保護的很好,還有弓陣的掩護,所以沒有接近。但如果一直廝殺下去,唿旦保證能帶人把他們統統殺光。”唿旦繼續說道,“直到離昂發現東麵上山的路上出現了更多的裂斑氏族的旗幟,才下令分批次的撤退。那應該是主力部隊了。”


    “看到主力部隊的掛旗了嗎?”


    “看的到,依舊是西將魯卡和太玄公鐵忽的旗幟。人數上也不會少於四五萬人。”唿旦很有把握的迴答。


    巴塔深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子,左手輕撫著離昂的肩膀,右手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感受到這隻手的溫度正在慢慢的下降,越是接近烈火之神,反倒是越變得冰涼。


    離昂用另一隻手,吃力的握拳,眼神堅毅,在自己沒有受傷的那片胸膛上敲擊三下。這幾乎花費了他剩餘的全部氣力。但他依然咬牙完成了這個動作。這位無畏勇士不甘於喪命於此,可又為自己替赤睛氏族立下的無盡光榮而自豪。


    離昂終究是離去了。在場的其他人雙手抱胸屈身施禮,向離昂表達了最崇高的敬意。沉默的壓抑聚攏在這間兵房之中。


    “請巫賢古亞為他們舉行送魂儀式,就在西岸的城外辦吧,已經來不及送迴先祖之息了。”巴塔說道,他就這麽蹲在地上,依然沒有鬆開緊緊相握的手。


    “職責所在,請諸位放心吧。”古亞答道。


    此次戰鬥帶迴的陣亡勇士遺骸全部都被送往了河汘地西麵的城外,智巫會戰團搭起一兩百個草垛架子,他們圍著陣亡勇士,在古亞的帶領下跳起了“智巫靈步”,一團團赤焰將架子上的遺骸帶迴了先祖與烈火之神的身邊。


    這是第三次看古亞跳“智巫靈步”了,巴塔站在城垛上默默的想。


    兀刹來到了他的身邊,匯報道:“右爪尉,魯卡和鐵忽的主力已經在啟蒙高丘那邊紮好了營寨,派去探路的斥候在高丘下看到了他們的營寨一直綿延到水源的邊上。果然他們不會死守高丘。”


    “他們很快就會來攻城的,今天起務必要加強橋堡的防禦。”


    “裂斑氏族隻有從橋梁突破這一條路可選,河麵上還有右爪尉布置的船隊封鎖水路,魯卡根本無從渡河。”兀刹非常自信河汘地的防禦。


    “魯卡和鐵忽這幫山裏來的家夥,對船運一無所知。真正要提防的是他們的遠距離的攻擊能力。投石、弓箭、弩炮,都是他們擅長的。守城戰可不會那麽輕鬆,還有……”巴塔欲言又止。


    他在思考綠焰氏族與暗鋼氏族在這次戰爭中到底起到了什麽作用。他們協助裂斑氏族用滲透到平草的細作襲擊了巴格拉奧。至目前依舊沒有巴格拉奧的消息,就連這幫襲擊者,在從嘶吼高地被殺散了之後,也再無音訊。到底還有多少敵人潛伏在平草之內?除了東岸上明處的敵人,還有多少人在暗處張望,隨時發起襲擊呢?


    離昂和唿旦在啟蒙高丘上沒有遭遇綠焰氏族的邪火師壓製他們的狂野血脈之力。倘若裂斑氏族真的與他們結盟共同進攻赤睛氏族,為何他們沒有邪火師同行?


    兀刹似乎也沒有看出巴塔的思考,他提起了古亞:“古亞當初建議圍攻高丘,不戰自勝,可就在剛才送魂儀式開始前,他還在向兀刹抱怨。既然要打擊裂斑氏族的先鋒,就應該再多派些人出擊,即使不圍山也能將裂斑的先鋒部隊殲滅……”


    “不清楚對方虛實,貿然盡出。河汘地本身的防禦就會變的非常空虛。巴塔留在這裏是為了抵禦裂斑,而不是殺戮。”巴塔有些不高興,語氣也變得更重,“古亞更接近神明,但巴塔,更懂得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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